一九七四年,深冬。黑龙江东北部三江小镇。

徐涛沿着事先探查好的路线怯生生地走来。因为怕人看见,所有没敢走正街,而是选择了先绕到镇子外面的荒甸子里,再沿着被冰冻住的河沟上寻摸过来。

由于挖这条田地的排涝水沟,把土就地堆在了沟梆子边上,所以从地势上看,沟里的冰面比陆地低了一截。时至严冬腊月,冰冻三尺,本来就水浅的地方早已经冻透了。

没想到来之前下了场雪,总有半尺深。徐涛每一脚踩进去,都能感觉到脚脖子灌进来的雪,冰凉冰凉的。这样也好,倒提醒了他,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为了出这心头的一口怨气,只好忍了。

好在没有人看见,很快就摸到了一户人家的后园子里,进去之前,特意又摸了棉袄兜里揣的东西,确定还在。其实一路上手一直在兜里捂着,没敢大意,出了不少汗,心想今儿个这是咋了。想回去来着,但是自己又安慰了自己,这事儿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是点鞭炮扔到邻居家孩子的脚底下一样,吓唬完了心里一乐,就跑了。

农村孩子成熟的早,过了十八岁就当大人使了,地里的农活自是不在话下,跟着父亲去山里拉石头的时候也会了土法爆破技术。这回算是用上了。

徐涛没敢耽搁,顺着木头围栏的破口子钻了进去。

好在后窗户是挡着的,从屋里看不见他进园子。

挡后窗户是出于御寒考虑的,用大块的朔料布把窗户整个档上,用钉子钉死,当时多数人家都用这个方法。朔料布透光不好,冬天后菜园子也种不了菜,就算看不见也不担心会有人来偷什么。屋子前面的窗户是绝不能用朔料布的,一般只是用布条子抹上浆糊,把窗户缝糊上,没有布条子的时候也可以用报纸。

所以徐涛只敢从屋子后面偷着摸进来。

屋子顶上的烟囱还冒着烟呢。徐涛倒是也考虑到了,有烟也不能说明人就在家里。有时候没人也有烧炉子的,省得屋里头冷。窗户挡上了,也看不仔细了。

老魏正跟儿子在前院子里扫雪呢,妻子在屋里做饭。

他儿子捂得严实,也是帮不上什么忙,跟着凑凑热闹罢了。老魏想让他去下屋里把铁锹取来,有几块雪被行走过以后,在地上形成了硬壳,看样子扫是扫不掉的了。他看了一眼儿子,自顾着玩上了,根本没在扫雪。虽然带着棉帽子,可是仍能看出脑袋壳子很大,个子还矮,也吃了不少好的,可就是发育太慢了,这也随根儿。

他想了一想便放下手里的扫把,奔下屋去了。

下屋是在房子边上接出来的一个棚子,里面用来存放粮食和农具。有时候吃的也放,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把猪肉绊子放在里头,天寒地冻,自然不会化了。

徐涛把兜里的*和电线拿出来抖落开,事先都是接好线的了,只需要固定好就能使。顺着下屋的小窗破掉的玻璃使劲扔了进去,离得老远的爬在了雪地里。

徐涛从另外一个兜里把电池陶了出来。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大劲儿,采石场崩石头的时候到是常用,他还是得躲的远一点,怕一会要是棚子倒下来反倒砸了自己。

太恨人了,不给点教训是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的。想着想着,就听得猛地嘭的一声巨响,震得心里差点丢了魂儿。

一九**年,春暖花开。

中俄边境地区,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汇流地带,黑龙江省东部县城,抚远。

江开水暖,渔船复航,黑龙江江面依旧江水滚滚,两岸冰雪融干退尽,裸露出黑土丘壑。江边细沙松软,被往来行人与摩托压出一道道不规矩的印子。

江边铁皮船一艘一艘,紧紧地挨着,沿着江堤排开。船身都很旧,水面以下刷着暗红色的油子,船身刷灰黑色油子,船舷上简单写上几个数字,歪七扭八的,算是船号。船上偶然有几个人渔民,或翻弄着网子,或坐在船梆子上歇气,抽着烟,看别人各自忙自己的。

船上的妇女脚上穿着黑胶皮靴子,上身穿天蓝色棉袄,头上系着粉色头巾,自头顶围绕包裹着脑袋,在下颚系上了。色彩鲜艳跳跃,不算刺眼,朴实中透着时髦的心思。像是累了,在船头上坐着,呆滞地看着江中心依或是对岸。身旁穿迷彩服的男人在猫着腰忙碌着。

江边上有几辆摩托车停着,车的后座子两边都挂着大筐。湿拉拉油黑油黑的,还搭拉着枯草。这挂着鱼筐的摩托,离得老远就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鱼腥味儿。

摩托是市场的鱼贩子骑的,前来买新打上来的鱼回去卖。贩子顾不得脚底下涌上来的江水,都穿着及膝盖的胶皮靴子尽量靠近铁船。看样子是来得晚了,走了好几份都是卖光了的,有几条船还有几条稍大点的鲫鱼,看样子是不怎么好的了,又没有几条。又走了几份,好歹买了半筐小鱼回去。

尽是些柳根子和川丁子,不死心,就又回去把刚才看的几条剩下的鲫鱼兜罗回去,好在还算是有大点的鱼。船上的男人倒是乐观,笑着收拾渔具打算回家吃饭。

收获有多有少,卖光了很好,卖不了自己带回家去自己吃也行,打鱼的人总是乐观的样子。不像鱼贩子那般计较,更不去算计秤杆子是高一点,还是低一点。

随着夜幕降临,江边恢复了沉寂,晚上就起风了,江水里浪花的声音很大,开始变得萧条起来。

市场也快收摊了,边贸市场多是些俄罗斯人买货,所以平时就收摊早些。还有一个农贸市场总要能晚一些才关,卖鱼的,卖菜的,卖农副品的,都忙着收拾摊子,结束一天的经营。

沙石路街面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辆摩托车经过,但还是冷清。

开春了,摩托就全都出来了。冬天是不行的,下起雪来路面滑不说,冷是最主要的,刮着大烟儿炮就连走着都费劲,哪还能骑个摩托。

好在开春儿了。

因为离俄罗斯近,只有一江之隔,所以这样的边境地区的贸易自然是红火的,和外国人做买卖或者是物品交换,好像都能如意。

土豆是他们最喜欢要的,还有香烟和白酒。俄罗斯男人都长的高壮,穿着皮毛大衣,显得都很有钱。妇女都吃的很胖,腰围粗得可以装下两个人,小孩子都挺瘦,长得也好看,像新疆人。

新疆人在县里也是很少见的。

边贸市场的门口有个新开的摊子,是个新疆人开的,一开始卖的烤羊肉串还挺多人吃的,也是图个新鲜。没一阵子就不火了,当地人是很难接受羊膻味的,价钱又贵,两三毛钱一小串,几口就吃没了。后来变成一毛钱一串了,也兼卖些葡萄干。

边贸市场收摊以后是冷清的,羊肉串也就白天能卖,晚上就也跟着市场一同收了。

也不是就没有热闹的地方了。

在市场外面不远的一条街面上,有一个抚远渔馆,到晚上才开始人多。临着街道的一个红砖的平房,挨着街的拐角,门面并不大,能有一百平方。

抚远渔馆开了几年了,算是县里的老馆子。鱼炖的好,价钱又不贵,请客吃饭适合来这里,大鱼小鱼都有,炖菜也可以。前几年是不时兴下馆子的,这两年好多了,官场的,做买卖的,都可以进馆子吃饭,品尝外面的东西自然是和家里做的滋味不一样,但都不经常。

出了边贸市场往南走,就能看见一个破旧的牌子,写着抚远渔馆四个字,门口挂着一个黄色灯泡,照亮门口以及一部分街道。

馆子里烧了自制锅炉,墙壁上安了几组暖气片子,所以十分暖和。新店是想不到安暖气的,顶多安个炉筒子。

四个一百瓦的黄色灯泡,把屋子照的铮亮。时间还早,也有个两三桌吃饭的,很安静,客人很少说话,都低着头专心吃饭。或是看几眼电视,在酒柜子上面摆着一个黑白电视机,青岛牌的,两根金属天线拉得很长,一直快支到了棚顶。演的是《羚羊号历险记》,可惜是黑白的,画面还小,就像看旧版连环画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客的时候倒能解解闷。

魏连山虽是个老板,倒也没个老板架子,跟着厨师在后面收拾鱼,从门缝看了一眼前面,见没有新的客人来,那一个服务员倒也能忙活得过来。人要是再多就不行了,到时候还得找个人才行。小山心想。

大雷子还不到十七,从乡下出来打工也有段时间了。他爸爸就是个厨子,他本是出来学家电修理的,因为粗手大脚的,也修不好,简单的摆弄两下子就好了的,人家也不给钱。还是在饭馆上班好,活干的粗糙但是却有力气,也不用费脑子,一心一意的给魏连山卖力,也得到不少关照。

大雷这孩子正看着黑白电视机,进来两个人。

这俩人一进屋就大声地说话,嗓门老高,四下看了一遍,才坐下,搬动凳子的声音非常大。

小山以为前面有人打架了,赶紧又看了看,见没事,又继续杀鱼。这俩人看样子像是社会混子。

大雷哪能想到太多,见来人粗手粗脚,十分放任不羁,以为是豪放惯了,赶紧从凳子上起来,拿着菜单过去招呼。

大雷:“哥,吃点什么?

“你们这不是鱼馆儿么? 穿军大衣的瘦子反问。

“对啊。

“那他妈还问?上这不就是来吃鱼么?! 瘦子点了根烟,翘起二郎腿。

“吃鱼是吧,那哥你想吃什么鱼?

“开江鱼。 另一个男人说道。他皮肤黝黑,灰色的破旧西服上沾了好几块白灰,都干了,像是个刮大白的。

大雷陪着笑脸回道:“不好意识哥,没有开江鱼。

军大衣瘦子立刻不耐烦起来,扯着嗓子嚷起来:“这不是鱼馆儿么?怎么他妈就没有开江鱼?

大雷赶紧给人家解释:“哥你来晚了,江早都开了快一个月了,吃开江鱼你得赶上开江的那几天来。

刮大白的起身就要走:“那吃还吃啥了,走吧!

小山心想这俩人来者不善,走了也好,这样的人也是不好伺候,真要是在这喝多了,不定发生什么口角呢。

军大衣瘦子刚起身要走,看见边上桌子的俩人吃的香,像是炖鱼,忙问:“他们吃的啥?

大雷见客人问起,赶紧回答:“炖鲢鱼。

军大衣又坐了回来:“就给我来那个!

刮大白的也回来坐下,问大雷:“还有什么好吃的没?

大雷见了客人没走,心里暗喜,熟练地介绍起菜色:“咱家鱼馆儿以鱼为主,黑龙江“三花五罗十八子 基本上都有,大鱼有马哈鱼,鲟鱼,鳇鱼;中不溜的有鲤拐子,鲫瓜子,草根棒子,鲢鱼;小鱼炸着吃也特别香,川丁子,柳根子。

“有特色菜没有? 军大衣问。

大雷听客人口气,想是打算大吃的,便得意地介绍道:“黏鱼炖茄子、鲤鱼炖白菜、鲫鱼炖豆腐、鳇鱼炖土豆,这都是咱们店的特色菜。名贵菜也有:清蒸白鱼、煎焖马哈、浇汁重唇、红烧鲟鱼。

刮大白的一听菜都不像便宜的样子,赶紧问道:“全他妈是鱼啊?有别的吗?

大雷不耐烦地回道:“现在刚开春儿,青菜少,只有土豆,白菜,酸菜,豆腐,粉条子,鸡蛋也有。

二人点了菜和酒,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小山不敢掉以轻心,暗地里观察着这俩人。

大雷边看电视边招呼着客人,听这二人说话的口气,像是社会上的混子,谈的都是打架斗殴的事情。而且越是喝酒,就越开始口若悬河,大肆吹嘘起来,听得大雷这孩子满脑子摸不着边际。

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唾沫横飞,烟雾缭绕。

大雷心里开始偷着骂这俩人,恨不得他俩吃完了赶紧滚蛋才好呢。

可越是这么想,反而越是喝个没完。喝了一个多小时,俩人愣是把一瓶白酒给喝完了。就又叫大雷拿一瓶来。

大雷看了一眼这二人,喝得差不多了,可是又不敢劝说,转眼朝老板看了一眼,小山朝他点了点头。于是大雷又拿了一瓶白酒,二人这个酒量,看得大雷心里直慌。

也见过很能喝酒的,高度的白酒能喝个半斤就算厉害的了。听说过有特别能喝的,一次能喝八两酒,快接近一斤,但只是听别人说说,自己没亲眼见过这样的。

眼看着第二瓶白酒也没了一半了,大雷开始感觉到事情不妙了。

刮大白的早就喝得嘴都瓢了,也说不上话,就听军大衣一个人掰唬,也听不清说的什么,磕磕巴巴的,手舞足蹈,还几度把酒瓶子扒拉倒了,稀里哗啦的,也顾不上了,假装镇定地给军大衣点烟,手也哆嗦,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给点好。

这一顿想是那军大衣付账,大雷心想。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这俩人都已经喝走好几桌了,终于像是要走了。酒也没喝完,撒了出来好多。刮大白的扶起军大衣,二人往门外走。

大雷赶紧站起来追上前去:“哥,你们还没付账呢!

军大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弄得有点精神过来:“多少钱?

“四十。

“……抹零之后四十。 大雷赶紧又补充。

“什么破玩意这么贵?

“哥,真是四十,我算好几遍了。 大雷陪着笑脸解释道。

军大衣脸拉得老长,视乎丢了面子,瞪着眼珠子骂大雷:“小兔崽子,哥们我出门从来不带钱,知道吗?我是大刚旅社的,想要钱自己过来拿!

说完直奔出去,大雷想上去阻拦,哪是对手,一把被推了回来。

大刚旅社,魏连山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震了一下。

听说是一个叫大刚的开的,他倒是不认识。好像尽是些流氓混混聚集,耍钱什么的。这时见大雷被推搡了一把,实在是坐不住了,霍地起身,大步追了出去。

流氓是不想去招惹的,可要是真有谁招惹了他,他是不会善罢甘休。魏连山原也是个暴躁脾气,三句话不入耳,马上就要动手。这都快要二十五了,性格自然稳当了很多,可是在这边境县城里开馆子,什么黑道白道的都难免打交道,没有点魄力也混不到今天。

人还没走远,魏连山追了上去。

“二位二位,付了帐再走。

刮大白的狗仗人势地对魏连山说:“不是告诉你了么,记大刚旅社的帐!

小山伸出手做出拦截状:“不好意识,本店概不赊账。 语言坚强有力,语速快而清晰。

军大衣见有人阻拦,一把扒开小山的胳膊:“你他妈谁啊?

刮大白的见小山被扒拉得有点急了,拉着军大衣。魏连山指着军大衣恶狠狠地说道:“你到底付不付账?

军大衣开始耍无赖:“就他妈不给你!能怎么着?!

上去就和小山纠缠,刮大白的见他二人都喝醉了,又赖人家的帐,心里有点发虚,拉着军大衣赶紧走掉。魏连山哪肯任他妈耍赖,一直跟着要酒钱。

“行啊,有胆量你就跟来拿吧! 刮大白的心里盘算,等回了旅社,人多了自然不怕这小子动手。

两个醉汉在前面走,魏连山也一路紧跟了过去。

大雷见他老板跟了去,心里开始慌了,打从来到这饭馆上班,还没遇到这么蛮横的人,一个人在馆子里面坐立难安,不知道如何是好。要是时间久了还没有回来,就得找人出去接应,去派出所找人帮忙是不行的,这么晚了人家肯定是下班了。

正慌着呢,有人进来了。大雷一看来人是姜忠毅,像是来了救星,赶紧迎了上去。

姜忠毅一进屋不见魏连山,便问大雷:“你们老板呢?

大雷红着眼圈跟忠毅说:“刚才来了俩流氓,吃完了饭赖账不给,还推搡我,我哥追他们要钱去了。

忠毅见大雷像是受了委屈,感觉事情严重,赶紧问大雷:“上哪追去了?

“大刚旅社,那俩流氓可横了。

忠毅没再细问,赶紧追了出去。

大刚旅社忠毅是知道的,在社会上也是臭名昭著了,那帮人打架斗殴无恶不作,小山一个人去肯定是要受欺负的。想到这,急忙出门上了车,发动机器直奔旅社驶去。

刚进屋之前见着小山的长江摩托还在门口停放着,以为在店里呢。小山有一股子傻子似的执着,该不会又要跟人家打架了,人少还好,对方要是厉害茬子,难免这回是要吃亏了。忠毅想,一会儿实在不行的话,车后头还有一根铁撬棍,想起那根铁撬棍,忠毅心里像是立刻有了寄托,狠狠地踩着油门,帆布棚子的北京吉普车在夜幕中呼啸着而去。

魏连山跟着他们到了旅社,没想到又来了两个,原先的那两个喝多了,并不可怕,可新来的这俩像是没喝的。而且态度更是蛮横,明知道是到了人家的地盘了,语气肯定是要硬起来的。看样子要钱是没戏了,可又不能不要,就硬着头皮跟人家要。吃饭给钱,还想赖账?

这两位更是无理的很,人家管你钱不钱的,又没有去吃你的,喝你的,追着到人家店里来了,本身就是流氓痞子,正愁事儿少闲的发慌呢。没说几句,上来就是一杵子,连撕吧带拽几下就把魏连山弄了出去。

军大衣和刮大白的也拥了出来,四个人打他一个,魏连山连着挨了好几十拳,场面混乱,不知道打哪个好,只好先死命的护着脸。肯定是打不过人家了,好歹也是四个大小伙子呢,可不能就这么跑了,总得抓住一个还两拳,要不自己挨这顿揍实在是太亏了。

魏连山猛的一用力,一个踉跄又差一点摔倒,脖子被锁住了,后面又被踢了一脚,这一下是真的站不住了,倒在了地上。

倒下以后是最吃亏的,全然没有反抗的能力,相继又被踹了好几脚,都是大皮鞋头子,踹得他鼻口淌血,肚子抽蓄着疼得要命。肚子和脑袋只能是护着一头了,腿好像是断了,早都木掉了,像是没有知觉了。

怎么着也得等到机会抓着一个。魏连山的脑袋好像也被打糊涂了。

姜忠毅离得老远就看见了旅社门口的打斗,他开着吉普车一直朝着人堆里冲撞了上去。刮大白的躲的快,差一点就撞个正着,这一下可把他吓得魂都没了,几乎就要栽到壕沟里去,坐在地上吓得半天愣是没起来。

姜忠毅下了车,也顾不上拿那根铁撬棍了,抓住了一个头发就拿拳头一个劲儿地打。

众人一看来帮手了,全都顾不得魏连山了,朝着姜忠毅着呼过来。

魏连山一看姜忠毅来了,立刻又有体力了,拼着狠站了起来,抓着一个朝他脸上就是连续好几拳。那人踉跄了两步,小山也不顾别的了,就盯死了这个打。把人家使腿拌儿放倒在地,又骑上去打。

本来是占了上风的,没想到突然又来了帮忙的,不下狠手是不行了。其中一个跑到了壕沟边,看见刮大白的在那摊坐着,鞋也吓得甩丢了一只,看来是顶不上去了。他捡了一块大石头,本想打姜忠毅,一看魏连山骑着自己兄弟打,也没去想手下轻重,照着脑袋就是一石头。

魏连山被这一砸顺着脑袋往下淌血,顿时急了,也不去擦血,死盯着刚才砸自己脑袋的不放。那人见一石头反倒没有打趴下,反而激起了人家的愤怒,腿开始软了。姜忠毅一看魏连山的脑袋被开了瓢,也急了,这俩人全都下了狠手。

围观的一看是大刚的弟兄跟人家打架,也都离得远远地看着,谁都不敢上来拉劝。见是四个人打人家两个,心里觉得不公,也暗暗地为被打的捏了一把冷汗,什么世道这是,血拉拉的场面并不多见,但是见一次让人揪心一次。

早就有人去告诉文刚了,等他跑回来一看,这边早打得热火朝天。再看那两个被打的,伤的好像是不轻,再这么打下去,是要在自己的家门口闹出人命来的。再一看院子前面停着的吉普车,虽然不知道来路,但是猜想那人肯定也是有些门路,这么一想,赶紧又叫了一个人,把打架的都给拉开了。

魏连山见这人能有一米八五的大个头儿,身体强壮,大长方脸,目露凶气。猜想这人应该就是社会上传言的混子大刚。

还没等多想,就听见大刚说:“别在这块儿闹事,赶紧回家去!

魏连山本来就脑袋嗡嗡的疼,一听放出这话,马上又急了:“吃饭不给钱,还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说着又要上去撕吧。可是刚要使蛮力,却发现早就没有力气了,浑身上下哪都哆嗦。幸好忠毅扶了自己一把,再一看忠毅,脸上也挂了彩,眼窝子好像被打青了。指着文刚骂道:“臭盲流的,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 文刚一看自己的兄弟也有伤,但是跟对方比起来算是占了便宜,又不知道对方来路,为什么找上自家的门来打架,就想着先这么消停下来再说。

忠毅赶紧把魏连山拉上了车,并告诉他捂着脑袋的伤口,带他找大夫去了。小山还在赌气,摸了一把伤口,血都干了,早就不流血了。

这个时候卫生所早都关门了,好在忠毅认识一个当大夫的朋友,知道人家家里住哪,就拉着魏连山找去了。

“那大刚是社会混子,咱以后得小心点。 忠毅的年纪比小山大,社会见识广,做事稳当。魏连山跟他比起来更像是个弟弟。

文刚等着来打架的人走远了,把大伙叫进了屋里,问是怎么一回事。军大衣告诉他说在人家馆子吃了饭,有四十块钱的酒钱,叫记账,人家不肯给面子,还一直纠缠,就打起来了。

他一想这魏连山也算社会上的人物,胆子也不小,以后他要是非得要这酒钱,就给人家。但决不能明着服软,他们兄弟在这县城里面,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

高大夫早都睡下了,听见有人敲玻璃,赶紧起来看。用手电筒一照,见姜忠毅带着一个伤者,这才开了门,把二人请了进来。高大夫跟姜忠毅也并不熟悉,但是认识他父亲,两家人也没有什么太亲的来往,就是遇上了打个招呼。去年在乡下正要回县城,姜忠毅看见了,认出了高大夫,倒也没不理会,用自己单位的小车捎带着回来了。就那一次算是正式熟识了一些,忠毅也才知道这高大夫家的住址。

也没有什么药物,就是简单地给伤口消了消毒,拿块纱布给粘上了。

姜忠毅还担心得缝针呢,仔细一看,见魏连山脑袋上的伤口并不大,就是破了一个口子,伤口周围有些肿起来了。

高大夫给魏连山拿了一块湿毛巾,让他把脸上的血擦擦。魏连山跟人家也不熟悉,又是半夜里把人家给叫起来,心里感觉不太过意得去。推托了说是不用,可是高大夫实在是热情,连说了好几次没事没事,执意让他擦血,他就只好擦了。擦完了又在洗脸盆里给人家洗了一洗。

给魏连山包扎完了又给姜忠毅看。

姜忠毅并没有什么伤,就是眼窝子有点青,鼻孔里有些血迹。高大夫拿了一根棉花棒把忠毅鼻子里的污血清一清,又拿了一根新的,蘸了药膏,在鼻孔里抹了几圈。

临了也没多问,这一看就是打架来的。姜忠毅要给药钱,高大夫执意不收,忠毅也为难起来,又不知道该给多少,临走又谢了人家一次,想着日后找机会把这人情还了。

文刚可不是什么善类。这人算是县里的一霸,从小到现在,打过无数架,也是个动不动就拿刀子的主儿。

文刚他爸是粮库的保管员,脾气非常暴躁,可没想到生个儿子更霸道,从小就不上学,十来岁就敢打老子,没到二十就拿刀把人给捅了。好在没有捅死,跑到乡下躲了好几年,他爸陪了人家好几千块钱,要不然他家也是万元户来着。

过了几年看没事了,文刚就又回县城了。原以为能干点正经事情,没成想还是个败类玩意,一点都没改进。后来在边贸市场做买卖,也是因为打架,又干不了了,开始跟着一班闲散人员到处偷盗,偷粮食偷牛偷农资,偷完了再卖掉。又不肯走远了偷,都是在附近的乡镇里行动,也被抓了几次,抓住了就和人家打,远近全都知道他是个大祸害。

后来家里人也不管了,全当没有这个人。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钱,开了个旅社,也看不见赚到了什么钱,又想开个录像厅。

文刚认识七个混子兄弟,加上自己八个人,经常在一起。这就是出了名的抚远八条龙。

旅社本来就不赚钱,文刚又好赌博,好吃喝,赚的钱连房租都不够交的。后来人家房东来要,他就赖着不给房钱,房东看他太硬气,也不敢撵走他,实在拿他没办法。

从高大夫家回到鱼馆,已经快十一点了。

临走高大夫给包了几片去痛片,魏连山也没心思吃。问姜忠毅怎么这么晚还来,忠毅说他白天跟经理下乡下,晚上才回来,本就晚了,又没吃饭,想着来找小山蹭口酒喝,再回家睡觉。

魏连山这人平时不怎么喝酒,就是抽烟,其实他很能喝,就是没大隐。有人让他应酬,他也喝,但都不醉。不像姜忠毅,自来酒量就不好,还馋酒。

十个司机九个骚,还有一个大酒包。那一个酒包就是姜忠毅,这话是魏连山说的。

魏连山原先也当司机,跟着姜忠毅在一个车队上班。后来没干两年就干不了了,他总得回家照看他妈,也不能老在外面一跑就是好几天。后来姜忠毅也不干了,下来给经理开小车。开大车太累,没几个吃得了那苦。

魏连山弄了个炸花生,葱拌豆腐,还有一盘子炸小鱼,陪着姜忠毅吃喝。

厨子已经回去了,大雷负责在店里睡觉看店。他见俩人回来脸上都挂了彩,也不敢多问。

魏连山感觉脑袋有点迷糊,也不知道是被砸的那一石头,还是酒劲儿上来了。等他陪着姜忠毅吃完了,又给送走了,已经快要半夜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忠毅还在睡觉呢,他妈就把他给叫起来吃饭了。

隔了一夜眼窝子还是有些青,姜母问起,他就开始打岔。

姜母就象是心里开了窍一样,预感来了特别准。吃饭的时候就问她儿子:“你最近见着小山了吗?他那馆子咋样?

忠毅也不敢把打架的事告诉她,只是说:“客儿还行,就是员工少,客多的时候好像忙不过来。

姜母说:“那咋不多请人呢?小山他妈那病又不能没人看着,说不上啥时候犯病,他又得看着他妈,还得维护着馆子,可够他劳累的了。

“可不是么。 姜忠毅吃完了饭就出了门,姜母问他下了班回不回来吃饭,儿子回答说是没事就会早些回来。

收拾完了桌子姜母就去了东头的邻居家,说好了是打扑克牌的。她也不爱打麻将,觉得摆弄起来太费力气,糊的还慢。姜母体态肥胖,心胸豁达,是个急性子。平时就爱打个扑克,也没有嗜好,唯一心里面挂着的就是她儿子忠毅,忠毅比小山还大一岁呢,到现在还没结婚。人家小山虽然是离了,但也算是结过婚的,哪有她儿子这么大还没结婚的。

她还总出去打牌,一出去就有熟识的人问她,她还得费力气跟人家解释一遍,并不是她们家儿子有啥毛病,是叫前一个对象给耽误了,要不也早结婚了。她原先没想到那个姑娘做事这么绝,说是跟着她叔去俄罗斯做贸易,后来干脆就不回来了,忠毅白等了她两三年。

忠毅到现在还没结婚,都是叫她给耽误了。

这个邻居跟她关系不错,听见她这么说,猛地想起个茬儿来,就跟她说:“县城里我有个远亲戚,她们家来了一个客,是外县来的姑娘,那姑娘我见了一次,大眼睛,大高个,长的挺带劲。

姜母这么一听,忙问她:“那姑娘多大了?

人家告诉她好像是二十二,她对人家说:“二十二咋还没对象?

那邻居看姜母有意思,就跟她说:“那姑娘家境不好,家里就娘俩,挺穷的。要是你们不嫌弃她出身,我就带你去看看去,除了这方面都挺好的。

吃完中午饭姜母就跟那邻居去了。一路上邻居还在跟姜母说:“那姑娘长的可标致了。 姜母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穷点就穷点吧,长的端庄就行了,忠毅这岁数也不能再挑了。

想着想着,脚底下的步子就越发的快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姜母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跟忠毅说了。

忠毅的态度倒是不卑不亢的,他心里这两年早就把去俄罗斯那个女的淡忘了。可没想到这么快,他母亲就找到合适人选了。

姜母说:“我都跟邻居你周姨说好了,等你放假就把人家姑娘叫出来,跟你见见面。

忠毅问他妈:“你咋这么着急?你和我爸着急抱孙子了?

姜母说:“抱不抱孙子是次要,你都老大不小了,有合适的就得抓紧订婚,虽然你的工作不是铁饭碗,但咱们家也算是专业户,你爸早就把你结婚的钱攒好了。

姜忠毅比魏连山大一岁,快要二十六了。要不是给耽误了,现在也结婚了。他们家原先在乡下养黑熊,养貂,确实是专业户,后来他爸爸又去做花岗岩生意,赚了些钱。他不喜欢养这养那的,也不喜欢做生意,为人太实在,原来是在车队当司机,开大车拉木材,后来认识了魏连山,俩人处的关系很好,像兄弟。魏连山不干了,他也不干了,下来以后就给经理开小车。

姜忠毅的性格谦和,平时凡事都由着母亲,可真要去跟人家见面,不由得有些紧张,后来几天就一直在心里斗争,老是想着见面的事,每一想起,心就跳的厉害,耳朵发热。

眼看着就要跟人家见面了,他也忙活起来,能想到的准备都给做了。洗衣服,剔头,擦皮鞋。头见面的几天,他天天刮胡子,猛一看着确实年轻了许多,就是刮得太勤了,下巴的皮都有些生疼了。牙也是天天都刷的,刷完对着镜子瞅白不白,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脸上已经有皱纹了,看来真是老了,见面的事还真得抓紧,不能再托了,眼下首要的事情就是这个。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星期天,忠毅一大早就起床了。晚上也没有睡好,精神一直就这么亢奋着,血脉翻腾的。心跳的太快,怎么也慢不下来。快天亮的时候好像也睡着了,朦朦胧胧的,并不踏实。他妈跟他说过那女人的模样,人并不丑,就是家庭不太好。他觉得条件不高反倒好办,这桩事情容易成功些。真要是条件好的,他也未必敢去见人家。

起来以后对着镜子先是看眼窝子,过了这几天功夫,已经不青了。然后穿了件新洗的白的确良衬衫,外面套了个薄毛坎肩。是深灰色的,肚子上有一块几何图案,他故意没把西服上的那两颗扣子系上,好显得时髦些。就是西服太次了,料子也不好,有些发白又有些发灰,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皮鞋倒是擦的很亮,那是昨天晚上就打过鞋油的,要不然早上怕来不及拾掇,那新擦的鞋油子味也难闻,这都是事先就考虑好的。

吃过了早饭,忠毅就要过去。车都发动了,姜母又把他叫了回来,让他在家呆半个钟头再去,她怕人家也起不了这么早。忠毅又在家坐了一会,又上院子里把车擦了一次。

这是他们单位的吉普车,单位里其实也是有车库放这车的,但是他喜欢下了班就把车开回家去,省得上下班再骑车子了。

约莫着又过了半个钟头,他就开着车去他周姨家去了。一敲门,周姨很快就来开了,人家早都准备好了,正在等着忠毅。这周姨一见忠毅,很是热情,也没耽搁,就上了吉普车,带着忠毅相亲去了。

经这邻居周姨介绍,跟他相亲的这个姑娘,名字叫徐晓芸,今年二十二,饶河县来的,现在住她老姨家里。刚来也没几天,那孩子人也老实,到了生地方,也没怎么出去。忠毅开着车,俩人没一会就到地方了。

忠毅和他周姨刚一进院门,就有人出来迎了,那周姨介绍了一下,忠毅向人家鞠了一躬,叫了声老姨。

忠毅这才注意到后面站着的姑娘。

心想这个就应该是给我介绍的对象了,心里这么想,但是也没好意识直接问,这家人也是糊涂,都到了屋里了,才想起跟姜忠毅介绍。

“忠毅啊,你坐你坐!

忠毅刚把屁股沾着椅子面上,又听得那人说:“忠毅啊,这是我们家小芸,我是她老姨。

他这刚一坐下,就又站了起来,冲着人家点了点头,笑着问了好:“你好。

徐晓芸见姜忠毅有些呆笨,人又腼腆,有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话人家,但是脸上还是笑出来了,好在这个时候忠毅向她打招呼,她就笑着也说了句:“你好。

姜忠毅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最后还是徐晓芸招待的周到,叫他坐下,又给他倒了白开水。

放着那里不喝的话,就好像会显得他不满意这亲事。他为了显示他很重视徐晓芸,赶紧拿起来喝。但是拿起来又烫手,又放下了。眼睛也不敢四处看,心里想着说些什么才好。

听得徐晓芸的老姨跟他说:“忠毅,你妈呢?

“在家洗床单呢。

“我还想说哪天找你妈打扑克呢,以前也没一起打过,这回好了,可以让你周姨以后就叫上你妈,我打的也不好,就给凑个牌搭子呗,哈哈。

姜忠毅说:“我妈她打的也不好,就是老爱玩儿,大钱不敢耍,白玩又觉得没意思。

徐晓芸她老姨自打见了姜忠毅,心里就喜欢,跟忠毅絮叨个没完,周姨一见她话多,马上插话说:“忠毅啊,小芸刚来咱县里,哪都没去过,你带她溜达溜达去。

徐晓芸她老姨也不傻,当即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就跟忠毅说:“是啊,你俩出去溜达吧。

姜忠毅可算了松了口气,站起来就要走。徐晓芸倒是也没说什么,跟着姜忠毅后面,等到俩人都上了车了,姜忠毅才敢正式瞅了徐晓芸一眼。

姜忠毅对徐晓芸的喜欢,就是从这一眼开始的。

只见眼前这个徐晓芸,配姜忠毅那太绰绰有余了。大高个,双眼皮,皮肤白皙,浩齿洁白,脸上隐约两个酒窝,不是很明显。头发乌黑发亮,左右各扎着一个麻花辫子,还留了刘海,那刘海上的头发,一根是一根的,顺滑的很。耳朵上带着银耳环,清新素雅,衣服虽是旧的,竟然一尘不染。脖子上围着大红的港式围巾。那围巾非常显眼,把徐晓芸烘托得像个新娘子,娇嫩高贵的很。

这个不错,这个好。姜忠毅心里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听见徐晓芸说:“姜忠毅,我们去江边吧?!

他被这一句话差点没给呛着。他没想到这个徐晓芸还挺开朗,倒弄得他拘束得很。要是别人直呼他的名字,他总觉得各应,可是听着自己的名字从徐晓芸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顺溜,喜欢的很。

徐晓芸是个极其懂事的人,大方端庄,话虽不多,却句句能说在点儿上,很是得体。她见姜忠毅有些局促,倒是个好人,样子土了些,却也能接受,她家环境不好,能有个这样的对象也是不错的。

她刚才的话其实也是想帮姜忠毅解除尴尬。

“好……你去过我们这里的江边了吗?

徐晓芸说:“没有呢,我特别想去看看啥样!

“那咱们走。

车子朝着江边开了去。

路上徐晓芸说:“你抽烟吗?

姜忠毅听她这么问,赶紧回答说:“我不抽烟。

“那你车上咋有烟呢?

忠毅说:“那是给小山的。

徐晓芸问:“小山是谁啊?

“哦,你不认识,他是我的一个好兄弟,开鱼馆的,改天我带你去吃吃。

姜忠毅拉着他对象,熟练地驾驶着吉普车,朝江边驶去。

到了江边,两个人就沿着江岸边散步。

虽然时值春暖花开,可江岸还是黄沙一片,有些风,江水湍急,就像执意要走却根本无法留住的人。小芸当然不是第一次看见江,但是这里的江肯定是第一次遇见。她没有见过海,生平第一次感觉心怀开阔的时候,就是当下了。她试着深深地呼吸,努力地感受着这里的空气。

她就这么沿着江边一直走着,一直看着,她能感觉得到她的每一步所留下的脚印,它们的深浅,它们的心情。忠毅一直挨着小芸身边,无论走多远,他都愿意陪着,这个姑娘太好了,虽然说不上哪儿好,可就是让人喜欢,不想放弃。

小芸喜欢这里的景象,一只只渔船,织网的妇女,嬉戏的儿童,喜欢挂着鱼干的木头架子,喜欢白花花的渔网,像是老人雪白的头发。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很远。他们俩就坐在江岸边聊天。

和一个活生生的自己喜欢的人就这么坐着,也是幸福的事。如果她要是愿意跟我好,我会爱她一辈子。人生要是能遇见让自己决定去爱的人,即使等待得久点儿也是微不足道的。姜忠毅现在的心还悬着,除非等领了本子,她才是自己的人。

徐晓芸:“这里面都有什么鱼?

姜忠毅:“那可多了,得有六十多种。出名的就是‘三花五罗十八子’,大马哈是最有名的,还有最常见的鲤拐子,鲫瓜子,白鲢,川丁子,柳根子。你钓过鱼吗?

徐晓芸:“当然钓过!我钓鱼可厉害了!我钓过老头鱼,还钓过泥鳅呢!

姜忠毅:“泥鳅还能钓上来?

徐晓芸:“能啊,你不信?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自己就上来了。

姜忠毅:“哈哈,那我们下次去钓鱼吧?

徐晓芸:“好啊好啊!那你有鱼竿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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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忠毅:“小山有,我下次去拿。

徐晓芸:“你和他很好吗?听你提他好几次了。

姜忠毅:“当然了,我们俩都出生入死好几回了。

徐晓芸:“你是说,这里很危险吗?

姜忠毅:“哈哈,当然不是!我们这里很好,这有农场,渔场,荒原,自然物产很丰富。山林中野生动物也多,还有丹顶鹤呢。贸易业很发达,边贸市场每天都有很多俄罗斯人来。

徐晓芸:“我很喜欢这里,很喜欢这个江边。

姜忠毅:“是嘛!那太好了,以后就别走了。

徐晓芸:“我老姨也说让我在这儿找工作,就别回饶河了。我也想,但是我妈在饶河,我又怕时间久了想她。

姜忠毅:“以后可以把她接过来啊。你想想看,你老姨也在这儿,还有个实在亲戚照应着。我也在这儿。

实际上姜忠毅最想说的是最后面这句,他对徐晓芸是百分之百的满意,他想试探一下徐晓芸对自己满意不满意,毕竟是经过介绍人正式介绍的,好歹得给个意见不是。

可他又不好意识直接问人家,拐弯抹角的聊天,也找不着试探对方的机会,费了半天劲才想出这么一句。他实际上是想说,我也在这儿,你要是觉得这门亲事行的话,就别回去了,留这工作吧,咱也方便抓紧着把婚事给办了。

可是这直直的大白话,谁好意思恬着脸真说出来啊。真这么想也不能这么说的,本来好端端的人,真要是这么说了,那还不被看成流氓了。

他要是不说后面那句还好点,一说出来,徐晓芸就察觉了。她也憋住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看样子姜忠毅对自己是很满意的,那就好,要是反倒他不满意自己,那就糟了,传出去也没脸见人了,那样的话对人生打击可就太大了。徐晓芸是个好强的人,日子苦点无所谓,但是绝不能抬不起头来。

最后徐晓芸的回答是:“恩,那好,要是有合适的工作,我就不走了。

姜忠毅一听徐晓芸这么说了,心里的大石头就放下了。这等于是默认了,看来这一回他的婚事是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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