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大厅。厅外夜风习习,树影摇曳。三月的风,即使是北方,也带着几许暖意。厅内布置得豪华气派,四周雕梁画栋,整个大厅灯火通明。钟明走进大厅的时候,主人和宾客已经酒过三巡,看见桌上的残羹冷炙,钟明猛然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泠月,」如冰般冷漠的语声一如既往,骆翼上下扫了几眼换过新装后的钟明,心头倏然一动。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用力甩去浮上胸口的一丝不确定的怪异感觉,继续自己的计划。「过来见过日月教的段教主。」日月教?钟明内心暗暗咋舌,那不就是武侠小说里所说的魔教吗?不知这位教主是不是因为练了某某宝典才会这么变态。他垂首做出恭敬的模样,迈步走到左首座上穿着华丽、身材颀长、外表俊雅却一脸轻浮的家伙面前行了个礼。「见过段教主。」「嗯。」日月教的年轻教主段无文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长着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笑的时候微微上挑,很能勾动人心。只不过,他笑得也未免太轻浮了一些,被这样的视线盯着,就好像脱光了衣服遭人窥探一样,令人浑身都不舒服。「骆堡主果然有眼光,不错、不错。」他频频颔首。「夸奖了。」骆翼阴沉地笑了笑,「既然段教主喜欢,这份礼物就是你的了。」啊?钟明一怔,他能感到身旁的段无文也同样怔了怔,但他立马回过神,展臂一舒便将兀自呆愣的少年整个儿捞入怀中,大笑道:「如此,本教主就却之不恭了。」钟明全身一僵,终于明白了骆翼的用心。他明知这姓段的家伙有那么个变态癖好还特意把自己送给他,分明是想借他人之手把自己折磨得更惨。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钟明忍不住在心底哀叹——不但把人当成牲畜送来送去,连变态都一个比一个厉害,自己的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衰,一天之内就得应付两个。也罢,本少爷好歹也是名门学校的天才生,今天咱们就斗一斗,看看到底鹿死谁手。「你……」骆翼冷冷望向段无文揽着钟明的手臂,突然有一种将之大卸八块的冲动。「怎么了?」段无文眼珠一转,把钟明搂得更紧,「骆堡主是不是舍不得了?」「哼,」骆翼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道,「本堡主从来没有舍不得的东西。」「唔。」段无文点头表示理解,他放开钟明,优雅地一笑,「在下今日来此,还有一样想看的东西,骆堡主应该知道是什么吧?」「当然。」骆翼拍了拍掌,「来人,把夕风拿出来。」「是。」一个青衣人从厅外迈步而入,恭谨地捧着一柄乌木鞘的长剑走到段无文跟前,小心地将剑递到段无文的手中。锵。长剑出鞘,一片森然。秋水映月,一泓如洗——就连钟明这样对兵器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这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好剑。」段无文大声称赞,「不愧是昔日最有名的铸剑大师龙祭日所铸的三柄绝世宝剑之一,当真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好剑、好剑啊。」看他凝视着夕风的那股专注狂热的神情,钟明忽然觉得,如果把自己和这柄剑放在同一个天平上,他绝对会取剑而舍人。「真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把长剑从头至尾又从尾至头观赏了十数遍后,段无文才恋恋不舍地将之归入木鞘,递还给了一直恭敬地侍立在一边的青衣人。「骆堡主,今日所提之事段某尚需考虑。在下离开总坛已有数月,还有繁杂事务在身,不如待在下回去斟酌一番再作定夺可好?」「好。」骆翼爽快地答应,特地约此人来飞鹰堡也无非是提个头而已,至于事情可行与否,还要看双方最终的决定。「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瞥了一眼静静地伫立在段无文身边的柔弱少年,骆翼草草地抱了抱拳,带着偷偷向钟明送出一片同情之色的徐总管一起踏出了揽月楼的大门。一瞬间,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小美人,」段无文伸了个懒腰,冲着钟明色眯眯地道,「明天一早就随本教主一起回总坛吧。」说着,懒洋洋地搭着少年的肩一摇一摆地上楼进了卧室。钟明现在的心情十分紧张。试想,如果你是一个既没有经验也没有那种特殊需求的生手,有一天突然不得不面对一个不但男女通吃而且又有性虐待癖的人,那么,不管你是男是女,都会感到紧张的。「小美人,」段无文靠坐在床头,望着如临大敌般站在桌边的钟明嘻嘻笑道,「怎么不说话?别害羞,过来陪本公子聊聊。」「钟明。」钟明暗暗咬牙——这家伙还真够轻浮的,一口一个「美人」,听得人只想一拳揍过去。「什么?」段无文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的名字。」钟明冷冷道。「你不是叫泠月吗?」段无文眼珠一溜。「钟明是我的本名。」「哦,我明白了。」段无文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那以后我就叫你小明明好了,小明明,来,先让本教主亲一口。」呸——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念得这么肉麻,钟明胸中怒火上扬,不过一想到只要能安然度过今晚,明天就可以离开飞鹰堡,他又勉强将怒气压了下去。可是……心念电转之际,才发现段无文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俯下头来……「好痛!」钟明也没有料到自己这一拳竟然能够打中,见段无文捂着肚子痛苦不已的样子,这才有了实感,急忙往旁跳开几尺,同时戒慎戒惧地盯着某人的一举一动,以防他恼羞成怒冲过来杀人。「小明明真无情啊。」段无文装了半天的可怜,见无人理会,只好自己直起腰来。「你这拳打得我痛死了,你说,要怎么赔我?」他一边说话,一边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看样子这个人的性格跟骆翼截然不同——钟明屏住气息,拢在袖内的右手紧紧握着一个小小的瓶子,一霎不霎地注视着段无文,就等对方贴近之后给他来个迎头痛击。窗外一股凉风袭过,夜空中隐约传来枝动叶摇之声。段无文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一阵,忽然叹了口气:「唉,小明明,今晚只怕要让你失望了。」他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谁让本教主一向是个认生的人?在不熟悉的地方总是没办法挑起兴致。不过,」他冲钟明挤了挤眼,邪笑道,「你也不必太心急。反正骆堡主已经把你送给了我,不如这样,等到了日月教的地盘我再好好地补偿你如何?」一派胡言。钟明压根不信,想骗我松懈戒备再趁虚而入吗——这种情节电视上看多了,那些被强暴的人多半是在失去警觉后才让人为所欲为的。这么老套的方法早就过时了,还想用它来引诱本少爷上当?没门!「啧啧啧,小明明,你不相信啊?」看穿了钟明的心思,段无文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慢吞吞走到床边除去了外衣鞋袜,就此躺了下来。「如果你不想睡的话,那我先睡了。」说完,当真闭上了眼睛,不过片刻,居然传来阵阵轻微的鼾声。良久。桌上的烛光轻轻晃动,钟明尽量不发出声响地一步一步移到桌子旁边再挪至离窗最近离床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小心地坐了下来,远远地观望着床上人的动静。锦被下的人睡得正酣,仿佛做了什么美梦,唇边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额上的几绺黑发随意地散落在颊边颈间,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带上了几分孩子气。瞧着瞧着,钟明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段无文看上去还不算太讨厌。慢慢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头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垂去,在快碰到桌面的时候猛然一惊,然后再次努力睁大了眼睛瞪向床头——就这样,在一面打盹一面监视的情况下,钟明逐渐陷入了半睡半醒、朦朦胧胧的状态。烛泪燃尽,火光一闪而熄。夜半的风更强,叶落无声。待风声稍歇之后,躺在床上的人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往四处溜了溜,在瞅见趴在桌上已然坠入梦乡的少年时,眸中漾起了狡黠而诡异的笑。***翌日。「小明明,快醒醒!咱们该出发了。小明明、小明明……」一大清早就被一阵聒噪的声音吵醒,这让昨天后半夜才入睡、远远没有睡够的钟明大为恼火,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已经一拳挥了出去。「吵死了!」「哎哟!」正中某人喋喋不休的嘴巴。「小明明,你下手可真不留情啊!」直至此刻,钟明才完全清醒过来,睁眼看见一张快贴上自己脸颊的哀怨面孔,立时大惊失色,一把推开,大叫出声。「你、你干什么?!」「没什么,」段无文捂着嘴不无委屈地说,「叫你起床啊。」「起床?」钟明疑惑地往四周一瞧,登时吓了一跳,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来的?大事不妙……他飞快地瞅了瞅自己的衣衫,活动了一下四肢,幸好……一切正常,衣服没有少一件,身体也没什么异常。「怎么样?检查好了吗?」段无文揶揄的语声在耳边响起,「小明明,本教主可是正人君子,没有说话不算话吧?」「……总算还有点信用。」憋了半天,钟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小明明,这下你相信我是好人了吧?」段无文笑得很开心,「等你洗漱完毕,我们就一起去向骆堡主辞行吧。」「好。」这话真是说到钟明心坎里了,他当即欣然应允。至于以后要怎么摆脱段无文,只要出了飞鹰堡,还怕没有机会吗?独自沉浸在愉悦气氛中的未来神医完全没留意到段无文正以一种充满了趣味的眼神凝视着他。于是,在兴高采烈地告别了飞鹰堡的那位一直沉着脸的堡主以后,钟明一边用力啃着段无文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与身后轻浮的家伙共乘着一匹土黄色的瘦马,出发去据说是远在云南的日月教总坛。***冀北到云南的距离确实不算太近,再加上古代既没有公路铁路,又没有飞机汽车,所以钟明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每天跟段无文「亲密」地挤在一匹马上。说也奇怪;马看上去虽然又瘦又干,跑起来却快得很,驮着两个人居然还跑得挺轻松。「这马好像还不错。」钟明若有所思地观察了半天,不知不觉脱口而出。「是啊是啊,你别看它长得不怎么起眼,其实它是一匹千里良驹……」说起慧眼识骏马的往事,段无文登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当初在马市上遭到大家冷眼相待的小黄马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就在它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遇到一位英明神武、眼光独到的伯乐。当然,这位伯乐不是别人,正是此刻骑在马背上兴高采烈、唾沫横飞的段大教主。从此以后,小黄马苦尽甘来,一人一马,其乐融融……「你有完没完?」才说了一句,就招来段某人的一大堆口水,让钟明很是后悔自己的多嘴。他一把拍开段无文搁在自己腰际上下游移的手,不客气地打断了某人洋洋自得的吹嘘。「不就是匹马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几天与段无文相处,大致摸清了他的脾气,这种程度的顶撞应该不会惹恼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钟明还没看过段无文不带笑的样子。段无文果然没有生气,生气的另有其马。只听它长嘶一声,骤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骑在马背上的钟明措手不及,惊呼一声,连马缰都来不及拉,人就往后倒去。幸亏后面有个坐得稳稳当当的大教主,一手捞着缰绳,一手捞着人,趁着某人惊魂未定之时心满意足地吃了满手的豆腐。「怎么样?小黄是个很机灵的孩子吧?」段无文贴着钟明的耳朵调侃,「小明明你以后说话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倒真是匹很通人性的马啊。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段无文,钟明用力自他怀中挣脱出来:「姓段的……」「魔教妖孽,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了!」「快快纳命来吧!」杂七杂八的大喝声从官道两侧传来,随之一大帮人平地涌现,其中居然还有两个拿着绊马索的——又来了。钟明有点头疼地望着面前的阵式,自打出了冀北的范围,从安阳到开封这一路行来,老是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所谓的正道人士,口口声声以天下苍生为重,誓言要杀了段无文这个魔教最大的大魔头。受段某人之累,那些人如今已把自己当成了段大教主的禁脔,自然也成了他们必杀名单上的一个。不过段无文好像武功很行的样子,被人挑战了那么多次,非但毫发无伤,还能把自己照看得滴水不漏。钟明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知道一个人要应付这样的车轮战和群殴是需要相当体力的,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得果然很有道理。另一点让钟明比较欣赏的是段无文打架时的风度,就算别人气急败坏、杀声震天,他也依然悠闲从容、挥洒自如,而且他基本不杀人——不知道是因为他那个轻浮性格的影响,还是因为对敌时不用兵器的缘故,总之他的煞气比起飞鹰堡的那个变态要少很多倍,这一点让钟明最感满意。其实如果这个家伙能够改掉那种不良癖好、为人又再踏实一点的话,还算是个不错的人——钟明有点遗憾地想。就在他这一转念的时间里,段无文已经轻松俐落地解决了围在四周准备瓮中捉鳖的一大群乌合之众,从容地带着钟明突破了包围圈,扬长而去。临去之际,钟明回头瞥见小黄重重给了方才拿着绊马索的崆峒派弟子一人一蹄子,当下胆颤心惊地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去惹这匹坏脾气的马。***黄昏。一座密林深处。由于走大路老是遭人堵截,段无文打算改变方法走小路,以便甩掉那些犹如强力胶一样的跟踪者。既然行动要隐密,那么一个黑漆漆阴森森的树林自然是很好的藏身之所。不过这只是段某人的想法,钟明一点也不以为然。前几天过的是上客栈投宿的正常生活,在钟明的要求下段无文也没强迫他同住一间房,可今天居然要睡在野外,钟明怎么想都觉得危险。偌大的丛林寂静无声,没有风吹的时候连一片叶子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小黄也不知溜到哪里去吃草了,对面的男人又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虽然这几天段无文除了时不时吃点小豆腐外并没太逾矩的举动,但钟明始终没有忘记这个男人的特殊嗜好。所以,在段无文说要到周围去打点野味充饥的时候,他主动提出由自己来收捡柴草。吃了一惊的段无文有点难以置信,不过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把式样古朴的连鞘匕首递给钟明,才笑眯眯地走了开去。「这个给你防身,有事就大声叫我。」「好。」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钟明的眼睛迅速地往某处一溜,虽然对段无文有些抱歉,不过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段无文回来的时候钟明已经收集了不少枝叶,并且把它们整齐地叠成了一堆。「小明明,你真能干。」段无文撂下手中的两只野兔走上前去,一手搂住钟明的肩,一手拿自己的衣袖轻柔地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渍。「啧啧,怎么累成这样?真是辛苦你了。」恶~钟明的鸡皮疙瘩掉满一地,赶紧推开他的手,走避到一边观看这个把肉麻当有趣的家伙如何生火。「咦?」正打算点燃木枝的段无文忽地轻噫一声,「小明明,你居然把这么漂亮的花也割下来做柴草,这也太浪费了吧?」「什么花?」钟明心头「咯登」一下,凑过身去拎起连着花的枝条,气势汹汹地道,「这分明是树枝,花只是额外附带的,你看看清楚!」「可是……小明明啊,这个不是枯枝,很难引燃。」「现在是春天,能有多少枯枝啊?」钟明斜目而视,「不够的当然只好砍一些来代替了。」「这……」段无文想了想,「好吧。」说着,轻轻挥了挥手,一股热气自右掌中激射而出,一触及那堆枝叶便立刻燃出了火焰。「哇!」钟明被唬了一大跳,连退三步,圆睁了双眼。「这……这是怎么回事?!」「小明明,」有趣地瞧着钟明脸上的表情,段无文笑得狡狯,「骆堡主没有跟你提起过吗?这是本教主的拿手绝技啊。」「拿手绝技?」钟明有点佩服地望着段无文,「这个叫什么名字?」细细地盯着钟明端详一阵,段无文终于确定他确实不知道,当下咧开嘴道:「这个叫『烈焰掌』,本教主还有另一项绝技,叫做『玄冰掌』,连起来就叫『玄冰烈焰掌』。」「哦,」钟明听得一愣一愣的,隔了半晌才发表了自己的感想,「好俗气的名字啊。」「小明明……」段无文先是一怔,继而大笑到无力,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还真是个宝贝……哈哈哈哈……」——玄冰烈焰掌可算是日月教的镇教之宝,提起这个,江湖上无人不惧,就算是天下第一堡的「十殿修罗」骆翼也得忌惮三分,如今却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喻为「俗气」,怪得是自己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觉得实在好玩。嘿嘿,骆翼啊骆翼,既然你把他送到了我的手上,这个人,我要定了。「不要叫我『宝贝』!」钟明愤然作色,「你尽管笑吧,不妨趁能笑的时候多笑一点。」一边说,一边就势往后退开了十几步。「小明明……」段无文倏地止住了笑声,「你……」稍稍运气之后,脸上又现出了一丝笑意,只是此刻的笑容无论怎么看都带着点儿阴寒。「很高明的手法,不是你提醒,我还不知道。小明明,你能说说你是怎么做的吗?」「刚才那根带着花的枝条是夹竹桃。」钟明道,「这种植物所有部位无一不毒,就连它燃烧出来的烟也一样有毒。」「原来如此。」段无文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想必你一早就服下解药了吧?」「是的。」说起这个,钟明有点得意,「飞鹰堡里也有夹竹桃,我在调制药品的时候顺便也做了些解毒剂。」「哼。」段无文笑得冷森,「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下手,方才还特意折回来看了一下,见你在乖乖地砍柴,我还以为……」他蓦然咬住了牙,面上现出些许隐忍的痛苦之色。「既然如此,你也别怪本教主心狠手辣。」说着,凌空一跃,人已飞速掠起,钟明才跑出几步,就被他牢牢地擒住,段无文的一只手紧紧地箍住他的咽喉,令他连气都快要透不过来。「骆翼呢?」段无文冷冷地瞪着钟明,目光中的寒意足可把人冻伤。「你已经成功了,他在哪里?想要我的命难道他还不敢自己来取吗?!」「唔……」被人掐着喉咙的钟明满面通红地喘不过气,脸色也渐渐转为青紫——他在胡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这下真的要完蛋了……原来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还挺恐怖……死到临头了居然只冒出这么个念头,钟明自己想想都觉得荒唐。「……」一霎不霎地注视着面前快要窒息的少年,段无文的眼神由原本的冰冷慢慢变得有些悲哀,片刻之后,猝然松手,将少年用力推倒在一旁,回身便走。「咳咳咳……」不及细想段无文突然放手的原因,得到新鲜空气的少年急忙大口大口地吸气,呼——活着的感觉真好。等钟明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段无文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如此轻易便能甩开一块超级牛皮糖,自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此时此刻,钟明实在高兴不起来。忆及方才段无文冷冷的视线和眼中淡淡的忧伤,总觉得自己像亏欠了他什么似的,这个人……怎么看也不象一个变态……要不然,刚才他绝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放过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可能有哪里搞错了的少年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你们看,这不是姓段的魔头身边的那个男宠吗?」带着讥讽的语声传入耳中,钟明骤然清醒,一跃而起。不远处正站立着四个男子,面目有些熟悉,虽然记不得是在哪里见过,不过可以肯定他们就是前些天围攻过段无文的人。看这四人的长相有些相似,大概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大哥说得没错。」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的青年仔细瞧了瞧钟明,点头道,「果然是这个小鬼。」「这可真巧了。」另一个有点发福的汉子眼珠子紧张地转了又转,直到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安下心来,转过头冲着钟明露出了一丝奸笑。「小兄弟,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就跟咱们哥几个走一趟吧。」「走一趟?」钟明一面移动脚步缓缓退向尚未熄灭的火堆,一面做出惊恐的模样。「去、去哪里?」四名大汉对望一眼,缓缓分开自四个方向围了上来,胖胖的汉子和顏悦色地道:「小兄弟,你别害怕,咱们是青城派赫赫有名的四侠,绝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是啊,」另一个年纪最长的大汉亦皮笑肉不笑地附和,「段无文那魔头杀人不眨眼,而且又有古怪的嗜好,你跟他在一起,也一定很受不了吧?咱们现在就来救你脱离他的魔掌。」「哦?是吗?」一派胡言——钟明暗暗冷笑,什么杀人不眨眼?若真如此,你们几个早就没命了。「当然。」四人中剩下的一名长相最为端正、大约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以一种鄙夷外加评估的眼光上下扫视着钟明。「只要你肯乖乖地随咱们走,咱们绝不为难你。」「多谢各位的好意,」钟明撇了撇嘴角,「不过不用麻烦了,刚才段教主已经跟我分道扬镳,说好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啥?!」四人齐齐一惊,之后,勃然大怒。「好小子,竟敢耍我们!」「既然如此,你就没用了。」一个被抛弃的宠物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胖胖的汉子撤下了虚伪的笑容,换上一张木板脸。「小子,等着受死吧。」为什么这些武林人动不动就喜欢杀人?难道他们就不能更珍惜生命一些吗?而且这些人还特别不讲理——钟明心中很是忿然。「你们不是说你们都是大侠吗?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哼,」青城四侠中最年少的武英杰冷哼一声,「就凭你和段无文那个大魔头的苟合之罪,就足够死一百次了!」「我好象才听几位大侠说要救我脱离魔掌的,」钟明奇道,「莫非是我听错了?」「你……」武英杰被堵得哑口无言,整个脸涨得象只蕃茄。「老四,别跟他多说,快一剑杀了……」——只可惜这句话说得迟了一点,言犹未尽,说话的人已捂着胸口栽倒在地。「唔……」幸好这四个人的内力与段无文相去甚远,一人倒地以后,其他三人也纷纷口倒了下来,四个人拿八只眼睛恶狠狠地瞪向钟明。「你……下毒……」「这么点毒死不了人的。」钟明施施然地跨步走出了包围圈,「我也不想做杀人犯,当然有控制剂量。各位,我先走了,希望我们从此不必再见。」说着,挥手待行。「魔教妖孽,哪里走!」林外忽地射入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钟明的咽喉——这一剑,没有半点武功的钟明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强烈的冰寒之气瞬间迫向持剑者的胸膛,逼得他不得不回剑自救,同时,钟明只觉腰上一紧,随着身后的一扯一带,人已靠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随着一阵马蹄声响,锦衣青年牢牢搂住怀中的少年飞身上马,顷刻之间便绝尘而去。「师父!」青城四侠一见身着白袍、留着三绺长髯的持剑老者不由异口同声地大声呼唤。「没用的东西!」青城派的掌门「无涯剑」陈启风阴沉着脸,立掌一扫,仍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登时全灭。在他的冷眼扫视之下,青城四侠逐个垂头丧气地闭上了嘴。风,从耳际猎猎刮过,四周的景物不住地倒退。「段……段……」没想到他会回来,而且还在自己遭遇危难之时出手相救,钟明转过身用手指着段无文的脸一下子吃吃地说不出话。「干嘛这么吃惊?」段无文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难道才一会儿不见,小明明你就不认得我了?」「……」钟明默然。半晌,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塞进段无文手里,闷声道,「解药。」「你不是说这么点毒死不了人吗?」段无文的心情大好,嘻嘻笑道,「放心吧,我已经把毒都逼出来了。不过,」他晃了晃瓶子,将它小心地收入怀中,「小明明的一番好意本教主还是收下了。」「原来……」钟明心念一转,蓦然恍悟。「你是见我没有杀你之意,觉得奇怪才又折回来的吧?」「小明明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段无文眸中露出了赞赏之色,他夸张地说,「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快死了,可谁知道这毒药居然不怎么厉害,一会儿功夫就逼出来了。而且,骆翼也一直没有出现……小明明,」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忽然伸手摸了摸钟明纤细的颈项,带着些心疼地说,「我方才真是气昏了头,小明明,你现在还痛不痛?」「不……不痛了。」钟明浑身一震,慌忙甩开段无文的手,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一股热气没来由地冲上双颊。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自己刚刚差点被这个人谋杀了,但是再度面对他的时候还是没办法感到害怕,只是有一件事需得先说清楚。「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不是骆翼派来的,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当真?!」这会儿,段无文的表情足可用「春风满面」来形容,笑得一对凤眼眯成了月牙。「可是……」他想了想,又迟疑起来,「我觉得他很喜欢你呐……」「他喜欢我?!」也不知段无文是如何才会得出这个荒唐之极的结论,发出一声惨叫后,钟明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再度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拜托你别说这么恶心的话成不成?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强暴犯!」「强……原来你是被他强……」段无文张大的嘴巴被钟明一把捂住。「是未遂!」钟明有点气急,「你说话太大声了。」「幸好……」段无文长出一口气,小心地掩去眸中的杀气,重新恢复了一贯的轻浮笑脸。「小明明,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什么问题?」「你究竟为什么要对我下毒?」「这个……那个……我听说……」「什么?」「就是……一些关于你的……咳咳……流言……」「你是说……」段无文眼珠一转,倏然之间笑得一脸痞相。「原来你是怕我对你……呵呵呵……」他色迷迷地勾起钟明的下巴,「小明明,方才怎么又肯把解药给我了?难道你不怕……」「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抬头迎视着对方的视线,钟明正色道,「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你……」段无文一怔,继而唇边的笑容愈扩愈大,以致整个眼角眉梢都布满了笑意,「很好。看样子,我也没有看错人。」「我的朋友都叫我『阿明』。」钟明不由自主地跟着段无文的微笑而微笑,只觉得全身一下子轻松了起来。「阿明,」段无文从善如流,「你就叫我『无文』好了。」他神秘兮兮地冲着钟明眨了眨眼,「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什么秘密?」「其实……有关我的那个流言,是我自己放出去的。」「什么?!」钟明大吃一惊,「你……你为什么要故意破坏自己的名誉?!」「谁教那些家伙太烦人?本教主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只好想个法子赶人了。」段无文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反正我在江湖上的名声已经够坏了,再多那么一条也无所谓。」「……」钟明大有无语问苍天之感——不过,这种方式倒跟明星的炒作手法颇为相似,看不出段无文一个古人也蛮懂得时尚潮流,倒让他这个现代人佩服得五体投地。「阿明,你在想什么?」见钟明久久没有回话,段无文轻声询问。「我在想,」钟明眸中慢慢溢出一丝笑意,「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我还算是挺幸运的。」「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段无文眯起了眼睛,笑得十分笃定——好吧,既然你想交朋友,那我们不妨先从朋友开始。与前几日同样颠簸的马背上,一份不同的情愫渐渐在两个人之间淡淡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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