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风雨敲窗。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万籁俱寂，月明星稀，冰轮斜照竹林幽径。小小的我，在林中寻找我的外婆。我喊：“外婆、外婆~，”没人回应。我一急，哭了。
只要想起外婆，就会想起青青的翠竹以及一切和竹子有关的东西：鲜美的笋丝肉丝汤，喷香的笋末煎鸡蛋，玲珑的竹制小玩具，还有那根青青的撑船竹篙。
最初对外婆的记忆，是外婆手持竹篙，站在船头，船舱里小竹椅上的我，一手抓一只青菱，眼睛望着移动的两岸。可是，每当我描述这情景时，外婆总是呵呵笑，说：“真的吗？那时你还不足三岁，怎么会记得？”
见过外婆的人都说，你外婆长得真好。
我外婆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宽宽的额头，挺挺的鼻梁，尤其美的是一双眼睛，总是笑意盈盈的。因为外婆总是在笑，所以我一点也不怕她。
小时候的我，从不认错。一次，我说：“外婆，你真聪明，怪不得你儿子当教授。”外婆说：“格小囡！怎么说你儿子，应该说我舅舅。”我争辨：“我没说错。”还有一次，外婆怪我不听话，她说：“你怎能不听我话呢？我烧饭给你吃呢。”我说：“是炉子烧的。”外婆生气了，不理我。一会儿，我饿了，想吃饭。外婆说：“跟炉子去说。”我没法，可就是不肯认错，只是连声叫：“外婆、外婆~。”外婆只能笑着摇摇头。
我那时不光犟，还有一个大毛病，发起脾气来，管我穿着白裙子，还是红毛衣，径往地上躺下去。可外婆从没打过我，也从没骂过我，她会拿面镜子来，说：“看看，这镜子里的小孩是谁呀？”我从镜子里一看，见那小孩裂嘴、拉眼，丑死了，就赶紧爬起来。
外婆不识字，可她会讲故事，会教我猜谜语，还会唱好听的：“萝卜开花白如银，油菜花开象黄金，蚕豆花开黑良心，菱角花穿紫罗裙。”我问：“外婆，竹笋花开什么样？”她看看我说：“竹子开花，竹园就败了。从前，你家的竹园比我家的还大呢，就是开了花，败了。”我好奇怪，我家楼后是楼，最后面是大马路，哪有竹园？我疑惑的样子使外婆回过神来，她重新盯住我的眼睛，说：“你的奶奶家就是我的外婆家，小时候，我也喜欢外婆家。”长大才弄明白，外婆嘴里的“你家”，有时是我父母家，有时则是我老家，我外婆的外婆就是我祖父的祖母。
渐渐长大的我，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我长得比我妈差远了，比外婆就差更远。记得我问外婆，我一点也不好看，你为什么喜欢我？外婆认真地说：“谁说不好看，傻女孩才不好看呢。”哦，原来外婆有她美不美的标准。
曾经问外婆，梅、兰、竹、菊，她最喜欢哪一样，外婆回答她最喜欢竹，样子好，还有用。
外婆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我想，外婆自己就是一个有用的人。外公在上海工作，外婆独自在乡下带大七个子女，个个是有用的人。
外婆教会我打毛衣时，我就许愿：“外婆，等我长大工作了，领到工资后，就要买毛线，打件漂亮的毛衣送给你。”外婆笑得眼睛弯弯的，说：“不知我有没有福气活到那一天？”
我直到今天都在恨自己，要不是我的拖拖拉拉的老毛病，外婆是有这个福气的。那年，我在北方，领到了工资，心想，等明年探亲回南方再兑现，可是，外婆在我回家之前就永远告别了她热爱的世界和她亲爱的家人，外婆的笑盈盈的眼睛从此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在枕上辗转反侧，心中默默地数：一、二、三、四、五、六……，一心想赶快睡着，我想在梦中完成我的心愿。
窗外，雨还在下。
文/长剑如花（根据长剑如花的散文《雨夜思》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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