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俩三十六七的老混子来自电影局,老陈、老李。老陈作曲,老李摄像。这二位给我的印象就是终日嘻嘻哈哈,坐在炕头大甩扑克。整个社教过程我们玩烂了不计其数的扑克,计分的,一个小本子全记满了,当然没结账。也只能这么玩,你要是玩的钱数太少,比如一毛钱一分,电影局那两孙子觉着不解气,那就只有记账了,每日输赢都是几百,人人在这种虚假的刺激下干劲十足,第二天再接着翻本,时间长了,输赢倒也不大。我们玩的是拉耗子,七个人,只能玩这个。

这简直类似手淫了。大家在幻想的金钱和幻想的女人的诱惑煽动之中,蜷在大炕上,噼里啪啦抡圆了甩牌,室外是农村干净的蓝天,夜晚,满天星斗,酣睡中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响动……

社教时间长了,大家就都变成幻想家了吧。

剩下的两位来自省宣传部,一老一少。老王五十多岁,灰白头发,肿眼泡,属于那种因为个性原因混不出头的家伙,凡事不争,保全身体,每顿一两酒二两饭,抽云烟,喝酽茶,小小的口腹之乐便已足够,像他这辈子,大约忍受“社教”这种无聊的活动已成家常便饭了。

小何二十多岁,农村孩子,考上大学,留了省城,早婚,相对于老陈老李吧,老陈未婚,老李新婚燕尔,媳妇小他一轮。小何人不错,就是说话爱着急,做事忙忙叨叨,穿一身过时的雪花牛仔,经常让小于挤兑,他呢,更看不惯小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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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人里,估计就我最喜欢社教这种事了。

北京,是一个我想起来就头疼的城市。与楚洁已没有任何激情,但又无法脱身。终日为坐班发愁,办公室里的气氛让我格格不入,自感一个孤独的异类,害羞,痛苦,经常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就是初入社会的我的尴尬处境。

众混混儿除了喝酒就是搓麻,这温暖已让人腻味。不这样又怎么着呢?我们唯有坐在酒桌前这一条路,唯有喝高了这一条路。

这就是二十五岁的青春吗?

6

临去社教的前一天,楚洁帮我收拾东西。

她把我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小包,小塑料袋,分门别类,每一类东西都用袋子套好。她喜欢收拾东西。人都是有优点的,但是再有优点的人,看长了也就不觉得了,何况那时我年轻气盛,对于楚洁身上时时显示出来的结婚过日子的甜蜜气息,那种规规矩矩的人生之路,正是我极力要反对的。

我说,楚洁,我们出去转转吧。我的背包已基本收拾好,敞着口,明天只待我系上带即可远行。

这是我跟楚洁相处以来,我们第一次较长的分开。以前我出差过个把月,这次是四个多月,小半年。

与一个女人“好”,是件奇怪的事。美好的第一个月之后,就是为这一个月的美好不断地付出,不同的人服不同的刑。刑期长短不同,服刑的内容也不同。快乐的牢狱生活开始了。自由人遭到嫉恨,被指责为不义或被污蔑为不幸,义与不义、幸与不幸就这样在这个世间被颠倒了。

收拾行装,这让楚洁有了一丝成就感,这多少冲淡了即将离别的那种气氛。

7

自古多情伤离别,我是碰着离别这种事就高兴,就乐。

离别给我以希望。相聚却让我感到绝望。我太喜欢在火车站挥着手与人告别了,无论是我走还是送人。我走就不用说了,火车带你去远方,晃晃荡荡坐在窗口,窗外景色不断变化,气定神息,举止安详;送人也不错,可他妈走了,这回该消停了,一个人慢慢从空荡荡的出站口走出,抽根烟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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