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厨房里,爹爹从饭甑里拿出一钵热气腾腾的饭,放到我面前的小方桌上面,用一个小瓷盘盛了些豆腐干,说:“你先吃。”又说:“吃一钵没吃饱,再吃一钵,吃饱。”我不知道绿色的是什么菜,农村没有的,闻着很香。后来才知道叫芹菜。我几口就吃完了一钵饭,把菜都忘记了。爹爹又拿出一钵饭,说:“慢点吃。把菜也吃了。”我看见爹爹用手揩眼睛,不知道他是流眼泪了还是被饭甑里面的热气熏了眼睛。第二钵饭我就故意吃得慢些了。我把菜也吃完了。“吃饱了没有?”我说:“吃饱了。”其实我还没吃饱。虽然是自己的亲爹,我也不好意思说还没吃饱,要是妈妈在这里,我就敢说真话。我把捡到的半斤粮票交给爹爹,并告诉了他粮票是捡到的。

午饭后爹爹要去井里挑水。我在后面跟着。挑水的井离物资局比我们家离火车站还远,足有两里路。回到物资局大门边,爹爹放下水桶,从深蓝色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块的钞票,笑着对我说:“世荣,你一个人去街上玩吧。你记住物资局门口有两个石鼓。你看,一个撞掉了一块。”我感到好笑,我回到门口了还要看石鼓吗,有招牌呢。还有,家里的大人一直叫我余宝,爹爹倒叫我世荣,他是把我当大人了吧,我觉得很新鲜很亲切,但同时也觉得生疏。我接过钱正要返身走开,爹爹又说:“你要是玩得远点,出了石青街后要记住你是向左边转弯的还是向右边转弯的,要不你不记得回来,我怎么寻你。”我连连点头。他又说:“这五块钱你可以全部买东西吃了。随便你买什么吃。”想没到爹爹这么大方。

来到新鲜地方,我肚子也不饿了,爹爹又让我自由,我还不看个够。经过了昭阳的历险,我一点也不怕在兴化走丢了。没想到我在昭阳百思不解的房屋没有顶的疑问,来到兴化不到半天就明白了。石青街地势高,站在街口可以看到低矮处的屋顶,和我们家的屋顶盖一样的黑瓦,只不过因为前面的墙壁比屋檐高,黑瓦被挡住了。幸好我没找人打听这事呢,要不人家就要讥笑我乡里伢子上街了。

我走过三条街了,看到了几十家商店,包子,馍馍,饼干,发糕,还有纸包糖和白砂糖。都要粮票,光给钱是不卖的。白砂糖和纸包糖不是粮食做的,倒是不收粮票,要糖票。我这才明白爹爹是假大方,他知道我拿着这张钱花不出去的。

两三天后,我一餐就吃不下两钵三两的饭了。爹爹狡黠地笑着对我说:“你不要跟伯伯叔叔说你一餐吃四两五两,就说吃三两。”我答应着,其实我没有机会跟他们单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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