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拎着兔子，一晃一晃地轻快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他不时看看自己手里的兔子——有点小，但至少够他中午的下酒菜了，他禁不住快乐地吹起口哨来。
山上全是灌木，但是男人似乎已经走得很顺溜了。他七绕八绕很快就顺着从山上往下的溪流到了一处水渠边，路变得宽阔也也变得平坦了许多。
路边走过的去寺庙转经的老阿妈们，看着他手里拎着的兔子，有些厌恶地将脑袋转到了一边，男人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仍旧笑米米地走着。
他走到一处低矮的围墙前，迈过横在水渠上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石板，拔开了木栓，推开了被漆成红色的四角包了铁皮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那门吱呀吱呀重又合上了，只有那牦牛皮拧成的拴在木栓上的带子，还在门上晃荡着。
低矮的围墙里，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一走进去，便能闻到浓浓的花香与青草的味道。尤其是在这样的春末：桃树、李树全开了花，连院子四围的玫瑰也打起了花苞，you惑着院子里四处飞着嗡嗡叫的蜜蜂。
那男人提着兔子才走过第一个和围墙一样低矮的小木房，那打开的门里便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李四，你又去逮兔子了？
“是勒！ 那个被称为李四的人朝着坐在门口的女人晃了一下手里的兔子，答道。
那女人走了出来，看了看他手里的兔子：“好造孽哦，这兔子才丁点大！
李四已经到了院子的正中，他毫不在意地将兔子扔到地上，说道：“怎么造孽了？我不吃它，狐狸也会吃它！ 他说完便哈哈地笑着去烧水了。
那兔子便躺在地上，摊着四肢。
随后走到院子中间的女人，无所事事地拿折了一小截桃树的枝条，去拨弄那摊在地上的兔子。没想到那只她以为死了的兔子竟被她拨得伸了一下腿。
女人被吓了一跳，惊叫道：“李四、李四，这兔子还是活的！
院子里住着的人听着她这惊叫声，全都跑了出来，她们围着仍摊在地上的兔子看了一会，真看了兔子自己弹动了四肢，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这么小的兔子，还真是活的！
李四走了过来，抓住兔子，便要回屋。大院的主人——卓嘎突然说道：“既然还是活的，就卖给我！
李四挠了挠脑袋：“这么小的兔子，怎么卖？我还等着做中午的下酒菜呢！
卓嘎说道：“这么小，太可怜了。你拿卖兔子的钱去买猪肉吃也一样！
李四看了看她，自己已经在她院子里租住了好几年了，拒绝了也不好意思。便说道：“反正是逮来的，你要就给你吧。
他说完，便将那兔子塞到了卓嘎的手里。
卓嘎道：“我说了买就要给钱，我是要买来放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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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手抱着兔子，一手便往口袋里掏钱，很快便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李四。李四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阿依，不值这么多钱。
卓嘎笑了笑，没说什么，抱着那可怜的还在昏迷中的兔子进了屋。
屋子里凉飕飕的，还带着冬天的寒气。她拿了搁在桌上的电话，拨了几个数字：“老头子，回来的时候去趟弟弟家，问问那个养兔的笼子还在不在！ 她停了说话，听了一会，应道：“嗯，从李四手里买来的。
中午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理着光头晒得黢黑的男人提着一个大大的关兔子的木笼子进了院子。他将那木笼子搁在了院子正中的一围抱那么大的核桃树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喊道：“卓嘎，将兔子抱出来放进去。
卓嘎在屋里应了一声，很快就抱着兔子出了屋，那兔子仍软绵绵地摊在她怀里。
格勒拎过去看了看，说道：“伤成这样了，还能活？
卓嘎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总不能在这院子里看着它被杀了！
格勒嗯了一声，将木笼顶上的木板揭开了两块，卓嘎便将兔子放了进去。
格勒刚想将木板重又盖上，卓嘎拦住了他：“现在这样，它也没力气跑，敞开点，等我割点草放进去。
她说完便进了屋，没多久拿着一把长长的弯刀出了屋，走到了核桃树旁边的草地上。草长得很茂盛，没一会她就割了两大把青草。她走到核桃树下将其中的一把丢给了拴在围墙边上的一只咩咩叫唤的羊，另外一把却是放在了打开的木笼子里。
格勒便将那兔子稍微挪了挪，放在那草上，很快就盖上了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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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费力地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全是竖着的木头。每根木头之间只有极小的缝隙。她想抬头看看天，但脖子刚刚一动，就觉得火辣辣地疼。
旺姆这才想起，自己在昏死之前，似乎套在了一个闪亮的圈圈里。
她担忧地摸了摸脖子，那个可怕的细细的圈圈已经不在了。只是那种被勒得喘不过气的疼痛的感觉仍然十分的清晰。她小心翼翼地低了头，便看到身旁撒着一大堆青绿的草，不是长着的，而是断了的。
她朝着旁边挪了挪，以前从没见过这样一堆堆在地上的草，她吃的全是长在地里的还鲜活的草，不是这样蔫巴巴的死了的草。
她正看着那草，她那竖着的耳朵突然动了动。随后她便听到了脚步声——很重的脚步声。
她被这响声吓得只想躲，但是不大的木笼子根本就无处让她藏身，她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子，蹲在木笼的角落里。
一个女人来到了木笼上方，揭开木板看了看。她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躲在了角落里的小小的兔子的身影。她放心地将她手里端着的一碗清水放在木笼子的另一个角落里，然后盖上木板，脚步声又远了。
旺姆的心仍在砰砰砰地跳着，那只伸进来的巨大的和爪子一样的东西让她无端地觉得恐惧。一直等到许久之后，笼子里再也没有出现那样的东西，她才慢慢地放松下来，在笼子里仔细地查看。
这笼子里有她同类留过的味道，这味道让她慢慢地安定了下来。她饿了一天的肚子早已咕咕地响着，她看了看那铺着的蔫了的草——要不要吃？有没有危险？
她正在那犹豫不定，一旁传来了绵羊的说话声：“饿了就吃草，以后你吃的草都是这样的！
旺姆被这突然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谁？
那绵羊说道：“我是你的邻居，绵羊贡布！ 他说着，朝着旺姆所在的笼子走了过去。但是没走几步，他便停了：“这讨厌的绳子，让我没办法走太远。
旺姆透过木笼的缝隙朝外看去，只见一只披着长长的卷曲的毛发的绵羊正站在两棵小小的香柏中间。他弯曲的角长长的，绕在他的耳后。
他低头吃着的，也是跟她笼子里一样的有些蔫了的草。
旺姆将笼子里的草嚼了几根，说道：“这草的味道一点都不好，神山上的草才鲜嫩呢！ 一想到神山，她便想起了自己的阿妈、阿爸。天已经黑了，她还回不了家，她想着想着便开始哭起来。
贡布说道：“别哭了，以后就安心住在这里。要不是卓嘎，你今天肯定没命了。
旺姆止了哭，抽抽搭搭道：“卓嘎是谁？
“这院子的女主人，以后她会照料我们的吃喝。 贡布仍旧在吃草，似乎那蔫了的草是无上的美味。
“我只想要我的阿妈！ 旺姆重又哭起来。
“小孩子就是麻烦，你回不到你的阿妈身边去了。以后那个木笼子大概就是你的家了！ 贡布叹了口气，说道。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嚼了一半的草衔在嘴里，再也没进去。
蓝天、白云、草地、同伴，阿妈，他似乎也有过。他抬头看了看围墙与核桃树之间狭小的天空——已经不复当年的明亮与宽阔了。
只是想到那被勒住口鼻，悲惨死去成为主人食物的同伴，或许他该侥幸自己还能顺利地活着，尽管注定会孤独地关在这里，越来越老。
他将嚼了一半的草重又嚼起来。
抵不过饥渴的旺姆也开始嚼着那草，吃完草，她又喝着了碗里带着一股怪味的水。
吃了东西之后，她重又缩回到了角落里。想着平日里，她总与自己的阿妈躲在他们的洞里，睡起来暖烘烘的，而现在，这木笼四处都透着风，让她冷得哆嗦。尤其是没了阿妈的温暖的怀抱，她觉得躺在哪个角落都不安全。旺姆的眼泪又来了。
她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靠在角落里，仍是觉得冷，便将那没吃完的草抓到角落里，身子靠上去觉得比那硬邦邦的木头稍微地柔软了一些。她就那么靠着，终究没抵住瞌睡的困扰，耷拉着脑袋，在角落里睡着了。
春末的天空，寒星如水，空气里也带着冰凉的气息。贡布却似早已习惯了一般，将他的四只蹄子弯曲在身下，趴着睡着了。
只有院子里偶尔走动的人的脚步声，让这沉入了黑夜的静谧的院子透出一些动静，但这动静很快就随着关门的吱呀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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