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崇四十一年。大宁朝，帝京。
寒冬的夜，月光照亮了天际。清冷的色彩，静静洒落在暗夜里。从远处的楼阁里传来一曲低婉的女声，稀稀落落地吟唱着。
不论问谁，都能说出那栋楼阁的名字。因为那里是大宁朝最大的销金窟，最让男人沉迷的温柔乡---梦仙楼。
此刻在梦仙楼一间雅阁里，两个气度非凡的男子正一边品茶一边闲聊着。
“二哥，你真的要娶萧泽贤那老狐狸的女儿？”说话的男子不过二十左右，一身淡石青色的云纹锦服将他英姿飒爽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处。男子俊朗的脸上半是戏谑半是不解。
一旁着墨黑色祥云锦服的男子年纪略长一些，深不可测的双眸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楼下的笙歌曼舞，纸醉金迷，清俊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父皇已经下旨了，你觉得我还有拒绝的可能吗？”
更重要的是，段天宸的视线落在了眼前桌子上的紫玉瓶上，一朵素白芍药正含苞欲放。修长的手指夹住一片花瓣，反复地把玩着。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若是你想拒绝不可能做不到。”段天璟含笑摇了摇头，又轻叹一口气，“你要成亲了，书妤那个小丫头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她还小，等她长大了会明白的。”段天宸的眉目依旧淡淡。
门突然“吱呀”一声从外推开，进来了一个怀抱古筝的女子。女子一身淡绿色的长裙，清丽温柔的笑容如花绽放，“绿茉见过二爷，四爷。”
“绿茉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段天璟抬眼含笑打趣。
绿茉走至右侧的桐木案处，将古筝放下，微微一笑，“四爷谬赞了。”又看向段天宸，“二爷三日后就大婚了，绿茉在此先恭贺了。”她低头行礼，掩饰住了眼中不易察觉的哀伤。
段天宸微微颔首，淡声道，“弹一首曲子吧。”
“是。”绿茉轻挽水袖，纤指轻抚琴弦，低声吟唱起《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莫待无花空折枝。段天宸默默反复着这一句，心中的混沌在一刹那间突然清明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来。
绿茉立即停止了弹唱，跟着站起身来，轻声询问，“爷要走了吗？”
“以后再来看你。”段天宸说完便走了出去。
或许，他不该再犹豫了。
“二哥，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还没听够呢!”段天璟有些无奈地追了出去。
绿茉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随即化成了淡若云烟的笑意。
即使永远只能这样远远注视着他的背影，她也心甘情愿。
段天璟追出去没几步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他还没看清那人的模样，那个人已经淹没在了如云的客人中。
但那股淡淡的苏合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间，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天空刚露出鱼肚白，宫里已经派人到相府接萧若慈了。
在司衣坊整整试了几个时辰的喜服妆容，一试好萧若慈就在宫女的陪伴下离开了，天浔该是等急了。
段天诀随着总管刘侯淳向景宁宫走去。对于父皇的这次宣见，他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无非是让他暂时不去翼州，等参加完段天宸的婚宴再去。
沿着青石路转弯，前面就是景宁宫。段天诀不由加快了脚步，他素来喜欢速战速决。
与此同时，萧若慈正从景宁宫那条路匆匆而来。她走得太急，所以没有看清迎面而来的段天诀。
段天诀也只是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莫名熟悉让他突然停住，会是她吗？待他回身时，萧若慈已转过了弯去。
乾清宫，桌案上的紫檀香袅袅飘散。
“儿臣给母后请安。”段天宸微微行礼，清俊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顺德皇后拿过桌上的茶盏，淡淡地问道，“萧相的女儿你喜欢吗？”
段天宸微怔，没有开口。
顺德皇后轻轻一笑，美丽高贵却没有光彩的脸上满是苦涩，“他的眼中只有权势天下，又怎么会顾及你喜不喜欢呢？好了，你先回去吧。”
“那儿臣先告退了。”段天宸闻言转身离开。
他自然知道母后说的“他”是谁，那个母后爱了一生也恨了一生的男人，那个给了母后荣华却也冷落她一生的男人。
究竟有多少年他再未踏进乾清宫一步？
萧若慈刚出宫门就看到了段天浔。一身月白长袍，俊美出尘，眉宇间的潇洒飘逸更是无人能及。
“等急了吧？”她冲他微微一笑，“走吧。”
段天浔亦是一笑，“若慈，再过两天你就要嫁人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呢!”而眼前的她已是倾城绝美的女子。
“你干嘛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萧若慈有些嗔怪地笑笑，“我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你不替我高兴吗？”
“你见过我这么年轻帅气的父亲？”段天浔的唇畔盛满了笑意。
萧若慈无奈一笑，“没见过人这么夸自己的，脸皮真够厚的。”
“是吗?有多厚?”段天浔好看的眉梢微挑，突然握住她的手轻放在脸上。
萧若慈抽出自己的手，比划着，“有这么厚。”
“真的有这么厚吗？”“不信你自己摸摸，走啦!”
两人身后的不远处站着正欲回府的段天宸。他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但却看到了他们的动作。
他微微一怔，目光愈加幽深。
文崇四十一年，十一月初一。
二皇子大婚，娶丞相四千金为妻。
喜乐喧天，红色粉色的花瓣漫天飘洒，铺在帝京最华丽的街道上，清香四溢。前后三十名佩刀侍卫将鸾轿拥簇，四百名宫人逶迤跟随。
百姓避走于两侧，纷纷探首张望那轿中的新娘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倾城绝色。
坊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相府四姝，倾城绝色。虽然不知为何萧相没有儿子，但上天却赐给了他四个天仙女儿。
迎亲队伍从相府浩浩荡荡地向二皇府前行，热闹无比。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欢呼，“下雪了，快看，下雪了!”
很快，欢呼声便成了一片，“三年欠收，终于下雪了。二皇子和二皇妃真是天作之合啊，所以老天要赐我们大宁朝一个丰年了!”
段天宸一身大红喜服，更显清俊落拓。他抬手接过一片雪花，淡淡吩咐，“不需清理积雪，备足纸伞即可。”
不多久，就到了二皇府。府内红幔高悬，茜纱喜灯摇曳，红烛点点。为防止客人滑倒，府内从大门到正厅，红色绒毯一路蔓延。
鸾轿停了下来，两名宫人将萧若慈扶出。萧若慈没有陪嫁丫环，她正不知所措，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将她拦腰抱起。
“抱紧我。”段天宸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萧若慈不由脸一红，幸好有喜帕挡着。
他又递了一把伞给她，轻声叮嘱，“拿好。”
萧若慈依偎在他的胸前，心中柔柔软软地漾成了一片。
她想，如果他能一辈子这样抱着她，该多好啊!
白雪纷飞，迷离了天地。只有那纸伞下的一对璧人风华夺目。
金碧辉煌的新房内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龙凤喜烛的亮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烛油顺着边沿流淌，一滴滴地落在金盘上，凝结成泪。
寂静中灯花燃烧的噼啪声分外清晰。
萧若慈坐在床沿，双手不安地绞着嫁衣。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身边的宫女齐刷刷地低头行礼，“参见二皇子殿下。”
“都退下吧。”是段天宸的声音。永远都是这样，不冷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门被轻轻地关上。段天宸身上淡淡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透着夜的微凉。
脚步声渐至眼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镶金黑底的红靴。
下一秒，眼前突然一亮，喜帕已被掀开。萧若慈抬头，正撞上段天宸的目光。隔着珠帘，有些不真切。
段天宸抬手将她眼前的珠帘拨至两侧，轻抬起她尖尖的下巴。目光满含探究，语气却轻声柔缓，“是萧泽贤让你嫁给我的，是吗？”
“不是。”萧若慈小声辩解，“是我求父亲的。”
“你不必替他解释，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不会牵连到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不愿，我定不会强求。”
这世间的一切他都敢争夺，除了感情。
那股深埋心底的疼痛在这一刻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我愿意。”萧若慈一脸坚定地看着他，自十六岁那年他递给她那把伞时，她就已经愿意。似乎怕他不相信，她起身端起桌子上的两杯酒，“我们喝交杯酒，好吗?
段天宸接过酒杯，与她挽手而饮。
“但愿你不会后悔。”他放下酒杯，目光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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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宁愿得不到，也不要强求的感情。
萧若慈温婉一笑，“我不会。。。。”剩下的话都被他堵在了口中。
她的脸立即红了，而段天宸已将她拦腰抱上了喜床。
高悬的红帐慢慢落下。
铜炉里的瑞脑香静静地燃烧着，烟雾缭绕，缠绵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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