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伙了开伙了。

日暮时分,沈柯曲中几个军官进了军营,一边生火架锅,一面大呼小叫。

北府军制,百人一屯,五屯一曲,层层叠叠,等级森严。

如沈柯这等曲尉尉官,虽说算不上什么上官,但吃穿食用,还是会和下人区分开来。

老周点着了火,从袋子中拽出一条猪腿来,一边下刀切一边嘟囔:“他***,这般大块豚肉,前几日怎么不见?军用司的人恁地大方。

嘟囔的时候,那张黑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大圆下巴满嘴油光,切肉的手迅捷无论,就如这只手在战场上一般,砍人如切菜。

在沈柯没当上曲尉之前,这个前军屯长周屠夫的大名在北府军上下也是赫赫有名,从军十多年只当上个屯长,可谓屈才,究其原因,却是因为体内的一半荒人血统。

荒莽群峰中的荒人部落,与中陆人族之间的区别,实在是太明显了,即使是混血,荒人身长至少也是昂藏十尺,只是长着颗比中陆人略小的脑袋。就如周屠夫,在这一蹲,仿佛整个营帐里的空儿都少了五六分。

不过他是混血,却也好辨认,荒人是体大头小,他却是体大头也大,更不用说那一身虬结筋肉,远非普遍长瘦的荒人所能及,在阵前冲锋时,很少有敌人见到这样个大块头不怕的。

在前锋营里打混的,大都是北府军的精锐敢战之士,不过这些精锐敢战之士里面,却有相当一大部分身怀尴尬,难以升迁。

或是异族的混血,或是朝廷上贬谪之人意欲发迹的家人,亦或是犯了军法,在前锋敢死营抵罪的军将,如沈柯这般一投军就要入前锋营杀敌的倒是不多。

“哪那么多啰嗦,给你吃的你就吃,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有没有呢? 身躯干瘦的后屯屯长贺若飞一屁股坐到地上,扯动了肩上伤口,却是一阵呲牙咧嘴。

前日一场攻城战上,他爬云梯爬得急了,却没看清上面的尸兵已经清的干净,猝不及防之下,被守城军士一矛伤了肩膀,栽下城头,险些丢了性命。

后屯屯副王齐连忙上前扶持,却被一把弹开:“去,老子还死不了。

王齐嘿嘿地憨笑一阵,却把目光撇在沈柯正在擦洗的那一副铠甲上,眸子里显出几丝艳羡。

几人这才将视线落到一直在营房角落擦拭铠甲的沈柯身上,俱是闭上了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时间,营房里只听得柴火的‘哔哔啵啵’之响。

“沈哥儿,你没事吧。 良久,还是周屠咳了一声,小心地开腔。

白日之事,现在全军皆知——前锋营一小小曲尉,竟敢拦骁阳侯的车驾,原因仅仅不过是因为几个女人。

在大多数军汉心里,这缘故恁地不可理喻,人家位高权重,抓几个娘们玩又有甚子不妥当的?

不用说人家堂堂侯爷,便是这些军汉,攻了几十天的城,好不容易打了下来,也恨不得在城中大掠一番,抓几个妞儿快活快活。

传言纷纷,便把沈柯传成了个不要命的憨货。

想起回营时看到的那一片片怪异眼神,沈柯摇了摇头:“营寨都安排好了?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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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沈柯不愿多说,其他几个也都凑趣,转开话头,却将注意力放到了那套盔甲上面。

曲副贾忠一屁股坐到沈柯旁边,揉了揉比草窝还乱的头发,就伸手往那盔甲上摸,沈柯提手一闪,贾忠摸了个空,当即不悦:“小气!

贺若飞‘嗤’一下子笑了:“老贾,你这话可有趣了,沈小哥差点丢了命换来的东西,还是羽公所赐的重宝,怎么能让你那只脏手随便摸来摸去?

贾忠恼火反驳:“我就是想看看,这甲是不是真的像传说里的那样,大小随身,轻若鸿毛。

“大大大大……小随身?轻若鸿毛? 听贾忠如此一说,王齐伸长了舌头:“那那那不是法宝?

“本来就是法术制成的宝物,怎如凡俗?沈小哥,你试着穿过没有?

沈柯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下午入城时的那股心乱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平伏,纵使有宝甲在手,又哪有心思试穿?

不过听了贾忠这段言语,他却也心动起来,他穿上一试,果然大小合身,轻得仿佛感觉不到。

营中众人纷纷喝彩,贾忠更加得意,口沫横飞地吹嘘起来:

“哈哈,你们不知道,这执明宝甲乃是四十年前天界烘炉里炼出来的二十六神甲之一,如今这二十六神铠只剩下十一件,这一件虽然并不出名,但也是难得的宝贝了,你们看沈小哥穿着,和羽公是不是有几分像呢?

在沈柯这一曲的军将里面,贾忠是出了名的见多识广,上到天文地理,下到江湖轶事,都能说出个一二三,这番本事,却不知道如何落到了前锋营这么一个朝不保夕的地方来。

一群汉子哈哈大笑。

和羽公有些像?

沈柯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玄甲,微微苦笑。

以往行军的时候,在前后阵看到羽公,最醒目的便是这一身漆黑的玄甲,北府二十万军士,一提起羽公,第一印象往往也是这一身黑甲,但这套铠甲如今却落到了他的身上。

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在他心底跳了出来,若是战阵之上易地而处,恐怕大多数人都会错认吧。

以后上了战阵,这身盔甲究竟是穿还是不穿呢?

他心思更为混乱,摇摇头不再去想,待周屠煮好了肉汤,胡乱喝了两碗,便换了盔甲出了营帐,找前锋营大将张琦虞告假入城。

城里有一处的地方,他必须去看一眼。

走过营寨,路旁无数兵将见了他,俱是指指点点。

虽说北府军前锋营也不过两万余人,不过年方十七岁的曲尉却不多,更何况下午他还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沈柯却不以为意,径直进了大营,朝张将军告了假,只是告假之时,却见张将军面色怪异,似是有话欲言又止,便问:“将军有何指令欲与卑职?

对这个一力将他从小兵提拔成曲尉的前锋营老将,他心中是十分敬重的,不敢有丝毫怠慢。

“没有…… 张琦虞沉吟片刻,挥挥手:“去吧……等等!

沈柯半只脚刚刚踏出营帐,又停了下来,张将军抬起头,表情变幻良久,才叹了口气:“进城莫要多事,小心一些,早去早回。

沈柯应了声是,走出门,想了一阵,却也不知应该小心什么,只是走到军营门口,却见一行军士拖着两个女子劈面走来。

被拽着的两个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大小,便如百日沈柯所见的那一般,衣衫凌乱,大小腿在地上蹭得鲜血淋漓。

他心中一怒,大踏步走了上去,那几个军汉见了他来,吃了一惊之余,却也有人反应快:“沈曲尉,四太子下令,城中百姓任由劫掠!可不是羽公军法!

“什么!? 沈柯一怔,脚步也停了下来。

趁他一呆之际,几人已经溜了过去。

沈柯马上反应过来,追了上去:“站住!

见沈柯又挡上前来,一军汉表情顿时不耐:“沈疯子!不是说过了,这是四太子将令。

“四太子将令,却也没说过准许将妇人带入军营重地。 沈柯眼中寒芒一烁:“你们这是想要以身试法么?前锋营将士何在?!

此处却离他部曲所在相差不远,沈柯大呼一声,前锋营中便有一群军士冲了出来,几个军汉面面相觑一阵,不敢相争,发声喊,四散跑了。

沈柯喘了两口气,转向冲出来的贾忠:“这……这又是如何一回事?明明进城前明令不得伤犯百姓,转头又下了屠城令?

“据说是四太子进城之后,和羽公……生了些冲突。 安排了军士回营,贾忠低声说:“四太子和羽公之间一向不睦……

沈柯的心情渐渐沉了下去,就这么揣着一肚子的沉重,缓步走出了军营。

刚出军营没多久,便听得城中不断有惨叫声传出,这声音在他听来分外刺耳。

越发像是八年前了。

他握紧了拳头,几乎是闭着眼睛走过大街小巷,只是在必须睁眼辨别方向时,才会张开眼睛,而只要张开眼睛,便能见到一张张仿佛暴露出人心中一切丑恶**的狰狞人脸,而另一些同样属于人的脸孔,上面却满是惊恐与绝望。

血腥气与火烟在空气中缭绕,比白天所见丑陋何止百倍,但沈柯知道,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管不了了。

只能熟视无睹地走过。

这一刻,他感到无比地痛苦。

八年前还是一个幼童的他藏身井下,充满了恐惧地听任一群野兽在头顶发泄着兽欲;而八年后的今天,他被夸赞为勇冠三军的勇士,在这种场面下,仍然只能做一个懦夫。

他看着一张张火光中的狰狞面孔,心中知道,对这些乱世中成长起来的汉子来说,恐怕正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了吧,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过如是而已。

而他却知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知道仁者莫大于爱人,知道君子当胸怀天下,哪怕最为困苦的时候,也谨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至少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是这样告诉他的,也是这样做的。

哪怕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些道理几乎统统被现实推翻了个干净,就连教他这些东西的人都因此而死,但沈柯仍然隐约认为它们是对的。

或许自己就是个傻子吧……

沈柯有些无奈地想着,也许在这种乱世,这些道理太奢侈,太奢侈了,奢侈到他自己都无法承受,一路行来,他的双手已满是鲜血,就连今日仓阳城中的地狱景象,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偶尔也会想,如果他和大多数乱世流民一样,大字不识一个,狗屁道理都不懂的在刀枪血火里浑浑噩噩地挣扎着,会不会更快活一些?至少身在这副地狱景象之中也能够安然享乐……

转过一条街道,一所不大的院落便出现在小巷尽头,他走到院落门前,仔细地摸索着砖墙,心思飘荡起来。

这八年来,却是谁住在这间院子里呢?

墙砖缝里杂草重生,脏秽的苔藓上下,露出几根干枯发黑的藤蔓。

沈柯轻叹一声,当年生在墙前后爹最喜欢的那一大片爬山虎,都已经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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