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爸妈 捉虫

一辆银色的丰田小轿车顺着村子里不怎么平坦的小路艰难地挪着，车速慢得好像是龟爬，躲过路上乱窜的小孩儿，躲过路边上停放的三轮车，碾过一摊又一摊铺在路上的小麦。

村子里本就没几户人家，邻里邻外都熟悉得很，也很少来什么外人，面包车拖拉机不少，但是这种小轿车还真的不多见。坐在自家院子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变扇着蒲扇边注视着这辆轿车。更是有好奇的小孩一路上跟着汽车朝里面不停地瞅来瞅去。

最后，轿车停在了一个小院儿门口，门口拴着的一直大黄狗“汪汪汪 地冲着汽车狂吠了起来。

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人面上有着常年奔波的痕迹，女人有点儿发福，但是气色还是不错。

“妈，我回来了。 男人冲着院里高喊一声，边和女人一起从后备箱里一项一项往外搬东西。

“哎呦，小博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呗，还拿啥东西啊。 老太太人未至声先到了，方言味浓厚的声音里里外外听起来都喜气洋洋的。

一个身穿花褂子，头发花白，心宽体胖的老太太快步迎了出来，一把就抓住了男人的手臂，身后远远近近跟着一些些人。

“嫂子也回来了。呦，放着俺来俺来。 一个头发染成黄色，打扮实在有些乡村非主流的年轻女人热情地要帮着搬东西。

一个年轻男人也晃晃悠悠跟了出来，脚尖踢了踢还闹不清楚状况的大黄狗：“去去，别搁这瞎叫。 阿黄委屈呜咽一声，耳朵都耷拉了下了，窝到一旁去了。

女人争不过乡村非主流，只得无奈地任她接过手里的箱子礼盒，冲男人笑道：“辉子你一大老爷们咋不帮你媳妇儿搭把手？

年轻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地摆了摆手：“嫂子你让她搬，俺在外头干活她在家里干活，公平得很。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簇拥着向院里走去，老太太抓着那人的手就不放：“小博啊，你一年到头在外面做生意，难得回来看看俺，看看妞妞，还有你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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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人叫关博，是家中的老大，年轻时跑到沿海城市做生意，前些年很是辛苦，后来才渐渐有了起色。家中除了老母还有一弟一妹，弟弟名叫关辉，妹妹叫关芳。弟弟留在老家继承了土地，妹妹则是早早嫁人了，虽然也是同村，不过按照老家的老思想，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所以没有特别的事情平时也不会常来家里。

女人是男人在外打拼时认识的，两人结婚后全凭着勤奋辛苦，夫妻二人从早餐摊做起，到现在在z市里面开个不大不小的饭店，生意还不错，算是做上了小老板。男人回到村里也算是衣锦还乡，比较有面子的。

农村爱串门的多，除了关辉夫妇，老太太院子里还坐了几个远房亲戚和邻居，知道关老婆大儿子回来了，都稀罕地围了上来。

“妈，妞妞呢？怎么没看到 付彤，也就是女人，问老太太。

“哦，妞妞和小辉家毛毛上外头玩去了。我让小辉家媳妇去找他们去。 老太太被提醒想起了还在外面疯的妞妞。

妞妞被找到的时候正和毛毛扭打在一团，妞妞6岁，毛毛5岁，两个小孩相差不大，都是在外面野大的，毛毛是个男孩调皮捣蛋，没事儿就爱作弄妞妞，妞妞也不示弱，两个小娃娃打起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好在都没什么杀伤力，农村养孩子粗放，大人就没怎么管过。

关辉媳妇王雪一手一个提着领子提溜起来分开二人：“妞妞，你爸妈回来了，快跟我回去见你爸妈。

妞妞先是一脸茫然，然后又显出几分高兴来，虽然也没见过几次，但是她已经隐约知道自己和毛毛不一样，没有爸妈在身边，只有奶奶，二叔和二婶，偶尔能见到姑姑和姑夫。

付彤见到妞妞的那一刻，眉头皱起来就没松下来。

妞妞的出场确实不怎么霸气，反倒是匪气十足，刚刚和毛毛在地上扭打过，身上全是灰土和杂草，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穿着就像睡衣一样的短裤褂子就在外面跑，脸颊倒是显出一种农村特有的红晕。

这根本就是一个农村小丫头片子！还是个胖丫头！

然而妞妞一开口又一次给了付彤一个沉重的打击。“奶奶奶奶，俺回来了。俺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和关老太太如出一辙的口音，和有些没教养的大嗓门。

付彤有些难以承认这胖傻妞是她女儿，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把女儿送到丈夫老家养着这一决定。

妞妞跑到奶奶身边拉着奶奶的手，看到了院子里两个有些陌生的男女，一直大大咧咧的女娃竟也生出些怯怯来。

付彤挤出来一个笑，走上前去拉住妞妞脏兮兮的小手：“妞妞，是我啊，我是妈妈。

关博也笑呵呵地付下身子摸了摸妞妞的脑袋：“还认得吗？我是爸爸。

妞妞难得扭扭捏捏起来，蚊子哼哼一样叫了声爸爸妈妈，就躲到奶奶后面，只愿意偷偷伸头看着传说中的爸爸妈妈。

毛毛被王雪拉着本来就不乐意，趁王雪不注意一下子就窜了出去，他跑到妞妞旁边，伸手就扯她的头发：“你爸妈来了你就不和俺玩儿了，俺要打你俺要打你。 妞妞吃痛就去掰毛毛的手，不过她被扯头发太多次了，她早习惯了。

付彤可不习惯，她惊得不行：“这是干什么呢？快松手快松手！ 奶奶闻言不在意地笑笑，“老大媳妇，俺给你讲，没事儿，都是小孩儿闹着玩儿的。 说着摸了摸毛毛的头，“乖孙子，别和你姐玩儿了，今天她爸妈来了，明天陪你玩儿咋样？

小毛孩毛毛这才气呼呼地撒了手，被王雪拉开了。

付彤脸色不太好，农村难免有些重男轻女，关老太太是个厚道的老太太，不会虐待小孩子，可是也不能否认她也是重男轻女的农村老人家之一，对孙子的所作所为都很容忍，对孙女很可能就没那么关注了。

关博也有些心疼女儿，他在z市打拼久了，接触的人和平台都不一样，也被大城市的先进思想洗礼过，虽然他也想要儿子，但是也不至于看轻自己的女儿。

晚上关芳和姑爷也过来了，王雪下厨做了一桌子硬菜，虽然关博夫妇就是做餐饮业的，对这一桌子菜，无论是从色香味还是卫生状况看都不置可否，但是毕竟是家人的一片心意，也不愿意拂了去。倒是两小难得吃到这些大餐，都吭哧吭哧抢菜顾不上说话。

付彤看着妞妞狂吃不已有些忧心：“妞妞，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行了，别吃多了，撑着了。 妞妞使劲摇了摇她圆圆的小脑袋，这时候嘴也吧唧吧唧不停。

关奶奶听闻不满道：“小孩儿能吃是福，你看俺把妞妞养的多好，胖乎乎的，多可爱。 付彤有些心累地没有做声，心里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后悔更多。

饭后关芳夫妇就告辞了，临走时关博拿出了特地给妹妹和妹夫带的礼物。

晚上妞妞一直是和奶奶一起睡一楼偏房，二叔二婶住一楼大房，毛毛有时候和爸妈一起挤，有时候住他在二楼自己的房间，二楼还有一间放了不少杂物的卧室，平时关芳有时来了会住，关博夫妇今晚就住在那里。

付彤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忍不住对丈夫埋怨道：“你看着你妈把妞妞养成什么样了，我当初真不应该听你的把孩子送你们家来。 关博虽然也觉得妞妞被养得有点儿上不得台面，不过他就是容不得别人说自己老妈坏话。“这主意难道不是你一起拿的？你倒是能把妞妞送你们家啊，再说了我妈怎么不好了，你看妞妞多健康，活蹦乱跳的，当时我们兄妹三个就是这么长大的，有什么不好。

付彤憋着一口气，但是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反正妞妞跟咱回去了一定要好好教！她在这儿不知道养成了多少恶习，也不知道多长时间能改过来。 说罢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哎呀，慢慢来吧，咱也没指望她不是吗？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就对得起她了。 关博拍了拍妻子的手臂，“睡吧，明天收拾收拾咱们就走了，我还有些担心婷婷。

“嗯。 付彤点了点头，和丈夫一起睡下了。

这厢妞妞倒是有些睡不着了，因为奶奶刚刚告诉她爸爸妈妈来是接她走的，她已经6岁了，她早就知道爸爸妈妈在大城市工作，小时候爸爸妈妈也回来看过她，但是可能是太小了，而且回来的次数太少，使她对爸爸妈妈的印象极为浅淡。

她舍不得奶奶，毛毛，二叔二婶，还有门口的阿黄，她不想走。她6岁了没有出过村子，每日里只和村里的小孩儿还有鸡鸭猫狗一起玩儿，她走了这些朋友怎么办？但是奶奶告诉她爸爸妈妈接她走是要带她去过好日子的，她不知道什么叫好日子，也许是电视上演得那样高楼大厦。

妞妞小小的心灵第一次尝到了愁的滋味，把脸蒙进被子里，眼泪都默默地浸入了被子。

第二天早上，被公鸡的鸣叫声唤醒，老人家觉少，醒得早，而妞妞已经习惯了和奶奶一起早起，洗漱过后一起准备全家人的早饭，她麻利地蒸上馒头，熬上稀饭，再从腌菜缸里挑一些咸菜用小刀切好放到碗里，奶奶又炒了两个菜，一顿丰盛的早餐就准备好了。妞妞数着碗和筷子，有些期待也有些不安地比平时多拿了两个碗，两双筷子。

爸爸妈妈和二叔二婶相继起来了，毛毛倒是和往常一样要睡懒觉，关博夫妇看妞妞这么懂事不由地有些惊喜，付彤心里难得有些欣慰，可算是有个过得去的地方了。

早饭期间，关博问妞妞：“妞妞，想不想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去大城市看看？ 妞妞看看陌生的爸爸妈妈，看看打记事起就一起生活的奶奶、二叔和二婶，妞妞哇的一声哭了。

“俺不要俺不要，俺不走，俺要和奶奶二叔二婶一起，呜呜呜—— 妞妞哭得眼泪鼻涕糊的满脸都是，二叔二婶又有些不舍，但是动动嘴也没说出话来，人家爸妈接走孩子天经地义，反而是他们白替大哥养着孩子也不是个事儿。

关老太太拿纸巾帮妞妞擦着脸，“有啥好哭的，你爸妈接你你倒不想走了，你待在这儿干啥，跟你爸妈多学点儿本身，将来回来好好孝顺俺啊。

妞妞哭得一抽一抽的，整张脸都挤做了一团，那样子着实有些丑，但是这时候没人在意她丑不丑了，离别的愁绪已经让每个人都有些伤感了。

妞妞在奶奶的陪伴下伤心难过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因为爸爸妈妈说“家里 什么都有，少带一点儿。衣服爸爸妈妈都不让带，那妞妞真的没什么好带得了，妞妞看看她从小收集的干脆面卡片，二叔给他买的已经脏兮兮的小老鼠布偶，奶奶给她缝的沙包，还有弟弟不要给她的小人书。奶奶拿出一个布袋，她一个一个把她的宝贝玩意儿放进去，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

关博夫妇要趁着天还亮着快些出发，因为带着不少礼物，关博夫妇是开了八个小时左右的高速来的，从高速到村里又需要两个多小时，也就是说，就算现在走，到了z市也要晚上半夜了。

奶奶和二叔二婶一起送到了院门口，毛毛知道妞妞要走了也一直哭闹个不停，王雪没办法只得牢牢抓住他不让他乱跑，村儿里好多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都跑过来和妞妞告别，还有平时一块儿玩儿的小伙伴们，此刻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她蹲下去，轻轻抚摸了一下阿黄的头，向它告了个别：“阿黄，俺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看门，别让坏人进来。

她冲二叔二婶儿道别：“二叔，二婶，俺要走了，俺会想你们的。

她对弟弟道别：“毛毛，俺走了，以后你打架只能找别人了，记着别打输了。

她对奶奶告别：“奶奶，俺走了，你可以睡大床了，只是以后早饭俺不能和你一块儿做了……奶奶，俺不想走，呜呜呜。 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关奶奶一直表现得很淡定，此刻也抬手抹了抹眼睛：“妞妞啊，奶奶没给你什么好东西，你跟着你爸妈能好好上学，奶奶没文化，但是奶奶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大学，你弟弟上城里找你你得照顾他啊。

“嗯！奶奶我一定好好学习！ 妞妞泪眼婆娑但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奶奶把她向关博夫妇的方向推了推：“走吧。

妞妞一步三回头地坐上了银色的小轿车，车子慢慢地驶远了，妞妞一直从窗户看着送别她的亲人，知道看不见才转回了头。爸爸妈妈都坐在前排，她一个人抱着她的小袋子坐在小轿车的后排。

“妞妞，以后你就不能叫妞妞了知道吗？你的全名叫关一婵，以后我们叫你一婵你要知道是在叫你，知道了吗？ 付彤从副驾驶上扭过头来对她说道。

妞妞，不，现在应该是关一婵了，乖巧地点了点头。

付彤满意地笑了笑：“累了就躺在后面睡吧，等下车会叫你的。

一婵躺在小轿车的皮椅上，在晃动的车子中注视着车顶，这是她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以前最多坐坐刘大叔的面包车，可比这颠多了，她渐渐困了，在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还好她不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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