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听他曲声中大有得意洋洋之意，不由气得满脸通红，娇啧一声，把手中宝剑猛地摔在地上。
眼见他和那矮个少年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地走了，有心追上去相斗，又觉和这样一个乡下小子纠缠，未免有失身份，便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
那少女带着丫鬟们纵马走向山坡的另一面，寻寻觅觅，终于射中一只重约几十斤的小野猪。那少女见野猪中箭，便即欢呼着赶去。但那小野猪却甚是悍烈不驯，虽然中箭，却没倒下，带箭绕着山坡狂奔不止。
那少女好不容易才射得一物，岂肯轻舍？见山间怪石嶙峋，不宜驰马，便让众丫鬟下马，令一个丫鬟看住马匹，带着众人向那小野猪紧追而去。
不料，那小野猪在林间石草里乱逃乱窜，甚是灵活敏捷，众女追了半天，竟是围堵不住。一个疏忽，竟被它奋力冲出重围，转眼间消失在浓密的长草之中。
众女不由相顾失望，只得另觅野物。
然在树林中转了许久，却再也不见一只野兽。那少女正失望间，忽见前面林子里冒出一道白烟来，一股浓郁的肉香随风飘来。
那少女羡慕地道：“这猎人真好口福！
带着众丫鬟走近看时，却见正是适才那与自己斗口的高个少年。
只见他正把一条猪腿架在火堆上烤炙，那猪腿已经烤得焦黄，在火焰上滋滋冒油，闻起来煞是香气扑鼻。
那少年见众姑娘到来，向那少女白了一眼，并不说话，依旧专心烤炙猪腿。
那少女见他草筐旁兀自躺着大半头小野猪，瞧毛色体形，正是自己适才射中的那头，而且，自己的羽箭还依旧扎在那小野猪身上呢！
那少女好不容易才射到这头小猪，现下却被这少年鱼翁得利，何况两人适才还吵的面红耳赤，她焉能不恼？本来一头小野猪也算不了什么，换别人得了也就算了，但偏偏是这可恶小子！
当下再也忍耐不住，指着那少年怒道：“好啊！我说我们打的野猪怎地不见了，却原来被你这小偷偷在这里！
那少年白眼一翻，道：“你这人恁地不讲理？这山林里的野猪成千上百头，你怎知这头就定是你的？！
那少女怒道：“你还耍赖？！瞧那野猪身上不是还有我的箭吗？！
那少年瞪她一眼，不屑地道：“这箭上又没写你名字，我怎知你是不是成心占便？ 说着，便不再理睬，取下猪腿，鼻子出声，用力嗅了两下，赞道：“真香啊！ 用草镰割下一块肉来，吹了几口气，故作贪婪地张大嘴巴，便欲把那肉送到嘴里。
那少女看他如此惫懒油滑，气的要命，斥道：“慢着！我那羽箭上刻了我名字里的一个字，乃是个“尔 字，不信你看看！
那少年拔出羽箭看了看，一怔，随即悻悻地道：“果然有个猪耳朵的‘耳’字。也不知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字。
那少女听他故意把自己的“尔 字歪曲为猪耳的“耳 字，又气又恼地道：“你这人……
有心狠狠骂他几句难听的，又不知骂什么好。倒是秋菊冲口而出道：“你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们唯尔小姐名字里的“尔 字，谅你这乡巴佬也不懂得其中高雅的含义。我们懒得跟你计较。你快走吧！
那叫唯尔的少女大喜，摇着秋菊的手赞道：“秋菊，就是这句话！说得好！
那少年冷哼一声，并不理睬秋菊，却把草镰上那块肉甩在地上，悻悻道：“呸，这猪肉好臭！不吃也罢。 说着，起身背起草筐。
唯尔哑然失笑道：“哈，适才也不知是谁在大赞这猪肉真香？ 对众丫鬟道：“有的人啊，吃不到蜂蜜，就说蜂蜜有毒，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丫鬟齐声笑道：“可不是吗？
秋菊向那少年瞥了一眼，笑道：“这样的人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说着，和众女一起大笑起来。
那少年恼得涨红了脸，怒道：“我现下偏偏要说这肉是臭的，又怎么样？！ 不等那少女答话，又愤愤地道：“哼！好男不和女斗，你们若是男子，今日就惨啦！ 说完，背起草筐，满脸怒气地大踏步走去。
唯尔朝他背影笑道“喂，你给我们烤了这么好吃的猪腿，真是感谢啊
秋菊道：“阁下如此隆情厚意，容当后报啊——
一个丫鬟大声道：“真是偷鸡不成—— 说着，示意众丫鬟一起叫道：“——反蚀一把米啊！
那少年没有回头，却气得一镰砍在一颗小树上，那无辜的小树登时从中断倒。
唯尔眼见气得他很，禁不住高兴地和众丫鬟一起大笑起来。
她见那猪腿烤的焦黄诱人，便笑道：“既然人家那么‘好心好意’，咱们也就却之不恭啦。 当下拔出随身配刀，让秋菊把猪腿肉切割成块，分给大家。
众女适才追逐野猪闹腾许久，早已肚饿，这香喷喷的猪腿不劳而获，自然是意外之喜，兴高采烈了。
唯尔见火堆正旺，又看了眼那残猪，心想：“本来这小野猪是要孝敬师傅的，但世上哪里又有把缺了一条腿的猪当礼物送人的道理？
当下索性连剩下的也切开，架在火上烧烤。等到肉熟，众女孩一边大啖特啖，一边高兴地唱起歌来。
正唱得畅快，蓦地听见山坡那边有人怒气冲冲，发泄似的唱道：
“气拔山兮力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虞兮虞兮若奈何？
曲调大开大合，大起大落，直高直低，忽而一马平川，忽而独上巅峰，粗旷有力，歌声里充满着鹜敖不逊、满腹愤懑的雄壮气概。
唯尔知道这曲子叫做《垓下歌》，是昔日那位和当今皇帝刘邦争夺江山的西楚霸王项羽在垓下四面楚歌之际的临终绝唱。至于曲中的“虞 ，却是项羽最钟爱的一个妃子虞姬的姓。
她听这歌声乃是适才那惫癞少年所发，又听他歌声中满是愤懑之情，想是他一时未走，听见自己这边的欢笑和歌声，心里气不过，故意唱这曲子扰乱她们的好心情。
秋菊待那少年歌声一落，便冲着山坡那边高声叫道：“好香的猪肉！好心酸的歌儿啊！
众姑娘一起哄笑起来。
唯尔眼珠一转，笑道：“来，咱们再唱个歌子气气他！就唱《大风歌》吧。
这《大风歌》乃是当今皇帝刘邦战胜西楚霸王项羽，登基后回沛县故里时和父老饮酒时的即兴之作，宫廷乐师编成曲调，便在民间流传开来。
唯尔当下便和众丫鬟一起高声唱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虽只有两句歌词，但也让人觉出曲调恢弘大气，曲折百转，又于曲折中现出一股气势逼人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意味，大有得胜的王者之气。加之众女成心要气那少年，此时唱来，愈发地得意洋洋，意含讥笑了。
歌声回旋两遍便即结束，那少女故意和众丫鬟大声笑将起来，将笑声远远地送了过去。
笑声未绝，只听山坡那边便传来那少年粗犷的歌声：
“墓门有棘，
斧以斯之。
夫也不良，
国人知之。
知而不已，
谁昔然矣。
墓门有梅，
有鹄萃止。
夫也不良，
歌以讯之。
讯予不顾，
颠倒思予。
唯尔知道他唱的这首歌乃是《诗经》陈风中的《墓门之歌》，墓门是陈国一个城市的名字。此歌的意思是说：
墓门旁边有荆棘，
挥动斧头把它劈。
他呀不是好东西，
整国的民众都知悉。
知道他坏他不改，
还和从前一样坏！
墓门长有酸枣树，
猫头鹰啊飞来住。
他呀不是好东西，
作歌告诫难劝阻。
劝告他也不愿改，
是非难分好和歹！
唯尔听他歌声中尽是气急败坏之意，心里愈加畅快，道：“哼！气死你！谁叫你如此可恶！
见众丫鬟茫然不知歌中之意，便道：“他骂咱们是坏人呢！怎么办？
秋菊道：“咱们也唱歌骂还他呗！不能便宜这坏小子！
唯尔知道众丫鬟都不懂《诗经》，想起有一首《相鼠》可以还骂，当下便自己朝着那边山坡唱起来：
“相鼠有皮，
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
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
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
不死何矣？
相鼠有体，
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
胡不遄死？
这歌的意思是说：
“请看老鼠还有皮，
可是人却没威仪。
既然人而没威仪，
不死还干什么呢？
请看老鼠还有齿，
可是人却没行止。
既然人而没行止，
等待什么还不死？
请看老鼠还有体，
可是人却不懂礼。
既然人而不懂礼，
何不赶快死了去！
歌曲轻快俏皮，充满了讥笑不屑和痛恨之意。
唯尔唱完，众丫鬟一起重复唱道：“人而无礼，何不遄死？人而无礼，何不遄死？！ 接着，一起开心大笑，等待那少年回嘴。
山坡那边却沉寂了，似乎这首歌击中那少年要害，窘得他再不敢回嘴轻狂。
秋菊大声叫道：“哼！没词了吧。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和我家……
她话犹未完，只听那少年唱道：
“出其东门，
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
匪我思存。
红甲白袍，
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
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
匪我思且，
红甲白袍，
聊可与娱。
唯尔听了这歌声，霎时满脸通红。
原来，这首歌乃是《诗经》郑风中的一首，名字就叫做《出其东门》。原词的意思是说：
“走出东边那城门，
游的姑娘多如云。
虽然姑娘多如云，
可都不合我的心。
白衣青巾的那位，
才是我所爱的人。
走出东城重门下，
游女多如白茅花。
虽然多如白茅花，
可我都不去牵挂。
白衣红巾的那位，
愿同游乐伴着她。
而那少年却把原词中的“缟衣綦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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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缟衣茹蘆 均改成了“红甲白袍 ，显是指那少女而言。唯尔虽明知他斗歌斗自己不过，才忽出狡计，唱出这令自己难为情的歌曲来戏耍羞辱自己，但还是不由心跳加速，满脸通红，呈出忸怩羞怯之态。
众丫鬟虽不明其歌中之意，但听那少年歌声缠绵旖旎，似乎在娓娓倾诉情肠，又见唯尔如此，便也猜出一二来。
秋菊问道：“小姐，怎么？他唱的是些难听的话吗？走，你带我们打他去！
唯尔颊上嫣红，道：“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话…… 顿了顿，恨恨地道：“这人惫懒无赖的很，咱们不要再理睬！
见众丫鬟这时已经吃饱了猪肉，当下便熄灭篝火，带着她们向原先放马匹的地方回转。
只听山坡那边传来那少年得意的大笑声。
唯尔虽然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表面上听而不闻，但心里却又是生气又是奇怪：“一个乡下的割草少年，竟然对《诗经》如此娴熟，而且能活学活用，看来他并不是普通的乡村少年呢。 转念又想：“秦始皇灭六国，当今皇帝和那西楚霸王项羽又灭了秦朝，当今皇帝又灭了项羽，这其间不知有多少贵族豪门散落民间，这少年虽气质学识不俗，但想来充其量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遗少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了？居然如此骄傲负气，委实令人气愤！……
如此思思想想，不觉已回到存放马匹的地方。正欲上马下山，蓦地，一阵“叮当 之声自西北山谷间传来。
唯尔甚是好奇，心想：“是什么人在这里打仗啊？ 一挥手，
示意众丫鬟躲进长草中。众丫鬟见有热闹可瞧，嘻嘻笑着，躲进草丛。唯尔小心地探出头来，手搭凉棚，遮着依旧刺眼的阳光，向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西北方的山谷里，隐约有十数人正且走且斗，激烈的兵刃撞击声一时不绝于耳。过了一会，叮当之声更响，那群争斗的人也愈来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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