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萍听着苍老的李隆基在睡梦中呢喃着的“玉环、玉环 ，心中不由得一叹。她禁不住回想起自己在长安深宫中度过的这些年。这一切都要从她十五岁那年说起。
霞光洒在雕着梅花的棂窗上，堂前廊下，一位身着深绯色襦裙的少女，正坐在矮凳上缝制香囊，另一位少女则身着浅石榴色襦裙，梳着双髻，正悠然的摆弄着一堆香料。两个人太过入神以至于都没有意识到夫人正缓缓踱步过来。“你们两个孩子又在摆弄这些玩艺儿了，怎么你们又不跟着小姐？
两个人听见这话，赶紧放下手里的伙计，站起来施了一礼，屏着气息喊道：“夫人万福。 穿着浅石榴色裙的少女显然活跃一些，请了安立刻眉目含笑说道，“夫人这身新染的郁金裙真好看，又香味扑鼻的，奴婢方才还以为堂前的花开了呢。 夫人温和笑道，“你瞧人家冬蕊从来就是安静沉稳的性子，总也不像你一样多嘴多舌的，可见是我惯坏了你。 穿着深绯色襦裙的少女知道夫人不是蓄意苛责，含笑道：“夫人从来待我们都是极好的。夫人可是来寻小姐么？小姐她… 少女面带迟疑，窥着江氏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
江氏素来性情温和，平易待人，见她为难便道：“不妨事，我不怪你们，她可是又跟着老爷出去行医了？ 穿着石榴色裙的少女，唤作寒香的，立刻点头答道：“是，夫人。小姐素来心善，说是行医救人，悬壶济世是积德积福的事，为了夫人添些寿数也是好的。 江氏刚敛住的笑意这会又崩不住笑了，“你这孩子是日日吃了蜜糖呕我笑么？与你们说几句话，倒是生生给我添了几条皱纹。话说回来，我不过是担心这女儿家的日日抛头露面不合规矩。 冬蕊见夫人皱了眉头，连忙说道：“夫人过虑了，小姐是穿着男装顶了少爷的名头出去的，少爷日日在家读书不见客，想来是不妨事的。况且老爷也在，也有家里男丁护着，夫人不必忧心。
江氏点点头，“你们两个是好孩子。这大太阳晒着，可别在廊下弄了，仔细伤着脸。话说回来，你们做的香囊实在是好，我日日佩带着也不觉得腻，直觉香气芬幽，仿佛腰上别着的是真花似的。 寒香虽是口舌如蜜，却也是稚气未脱，听得夫人赞赏，微昂着头骄傲说道“我既叫寒香，自然对这香料是信手拈来的了。这香是用沉香、栈香、丁香、苏合香、甲香、零陵香、甘松香、檀香八种，捣成微粒，以蜜和之后，用瓶盛埋于桂花树底一旬才可得。因着小姐喜爱梅花，但梅花清冽不易成香，故而又取了梅花上的雪水润之。夫人的则是用海棠露水润的。 冬蕊在旁微笑道：“可别再掉书袋了，知道你是制香世家出来的，真真是听糊涂我了。
江氏心念一动，便道，“提起你们的身世，我倒有些话要嘱咐你们。 二人见夫人神情严肃，连忙屈膝恭听。江氏缓缓说道，“寒香的母亲是我娘家的陪嫁丫头，我是把她看作妹妹的，虽是嫁得不算富贵人家，可二人也是恩爱的。故而才又将你送来，陪着我的萍儿。你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我对你是放心的。冬蕊你虽是老爷行医救下的，可也是在我家待了五六年了，我对你的心性也是了解的。所以，我有几句话不得不嘱咐你们。小姐到了年纪，也快嫁人了。你二人若是愿意嫁人，那么我自会做主让你们嫁得风光。可我更希望你们再陪她两年。萍儿性子高傲，看不惯龌蹉之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如老爷一般，不曾娶小。所以，若是以后萍儿嫁人，自然是免不了内宅相斗。寒香你聪明机敏，冬蕊你沉稳机谋，我希望你们能多多护着小姐，不要让她受了欺负。 冬蕊和寒香双双拜倒，“老爷夫人大恩，我二人决意不嫁，愿护小姐周全。 江氏扶起她们连连说道，“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可不是让你们不嫁人，只是让你们再留几年。 寒香和冬蕊害羞应道，“是，夫人放心吧。 院子中一片其乐融融。
“爹，今日那人病的真是奇怪。腹大如鼓，面色泛黄，筋脉暴露。真是吓坏人了。 “此症又名蜘蛛鼓，病因多样。今日这人是由于酒食不节所致，酒湿浊气蕴结五内，气滞血阻，导致水停腹中，而成鼓胀。 “爹，我从小随您学医，可是这医术与您比还是差远了。 “哈哈，你这丫头。 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俊美少年从马车上下来，一同走进院子。少年身穿着深碧色菱纹圆领长袍，束发高悬，用一块绯色玉装饰，远观如一棵翠竹，近视仿若一支碧荷，眉目清秀，气质悠然。中年男子则一身儒士装扮。
“娘，我回来了。 少年过了垂花门，便对着正房柔声说道。房门并没有打开，但屋子里传来了江氏的声音，“萍儿，换了衣服再来见我。 少年应了一声，便转到后房来。冬蕊和寒香赶紧迎了上来，寒香捂着嘴笑道，“啊呀，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冬蕊赶紧伸手做打的样子，“你这蹄子，连小姐都敢打趣了，小姐，快换了衣服，向夫人请安去吧。 少年欣喜的点了点头，说道，“冬蕊，你把我那件墨梅的裙子拿来，寒香，帮我梳头吧。半柱香的时间，一位少女从屋内缓缓走了出来，双环垂髻上饰着镂花银叉，一袭白底墨花的襦裙，淡扫蛾眉，双目间略略含着清冷却不失俏皮，双唇微点朱红，仙姿玉貌，韵味天然。寒香不由得愣了片刻，“傻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奴婢日日与小姐相处，可每次见到小姐上妆都有恍若天人之感。 “人间真正美，相溶自然间。你性子纯朴天真，才是真美。走吧，我们去拜见母亲。 说着江采萍带着二人走到了前院。
“女儿拜见父亲母亲。 采萍施然跪拜，江氏连忙扶起了女儿。“娘，您唤女儿来什么事？女儿还要翻查医书对照今日所见的病症呢。 “你一个女孩家的读那么多的书做什么，连名字都是自己从书里取的，原来那名字多好听，硬生生被你改了，那本书叫什么来着？ 江氏拉着采萍道。“娘，那是《诗经召南》中的一首《采萍》，女儿不才，却也愿做昭忠信之人。 江氏说道，“娘不懂那么多，娘只知道你该是嫁人的时候了。我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是世代从医，也是有名望的。何况你冰雪聪明，相貌不俗，做媒的人近日都快把咱们家的门槛踏破了。之前几番与你谈及此事，你总说父母恩未报不敢妄谈私事。可如今媒人接踵，你不可再几番推脱了。
江仲逊缓缓喝了茶道，“你娘说的没错。当然了，爹娘希望能听听你的想法，你若有中意的或是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爹娘会尽量满足你。 江氏笑道，“老爷一向疼这丫头，可哪有闺女家自己选夫婿的道理。 江仲逊摇摇头，“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知道，萍儿性子倨傲，哪肯随意嫁人。既然如此，倒不如可着她的心意来。 江采萍连忙拜道，“父母之命不可违逆，只是父亲母亲自幼叫女儿读书识字。萍儿自觉读了不少书，秦嘉徐淑一对佳偶之故事耳熟能详。女儿不才，只愿来日寻一位志趣相同，文采智谋更胜女儿的男子，共同孝顺父母，相伴终老。 江仲逊点点头，“你有此志，也是应当。 江采萍灵机一动，继续道，“父亲，女儿不才，却也不愿草草将就。不如这样，女儿出一联，能对出下联者，才算是过了我的第一关。 江仲逊哈哈大笑，对着江氏道，“你看看，要娶我这女儿，看来要过五关，斩六将才成。 江氏一横脸，“你这丫头，又胡闹。老爷，你可不能纵着她。 江仲逊不以为意，示意江采萍继续说。采萍知道父亲这是允了，又继续说道，这第二关，是写一首吟诵梅花的诗。若是合了我的意，我便愿意嫁人。
江仲逊点点头，“好，这也不算过分。城中无人不知我女儿才比道蕴，求亲之人更是成群结队。这样的要求也是应该。 江氏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是说不过你们父女。如此也好，倒是省得我操心。只是这最后的人选我和你爹也是要过眼的，要是我们看不过，这婚事也不成。 江采萍虽是正色谈了一番，但闺中少女哪里有不害羞的。此刻早已羞红了脸颊，走到江氏身后，缓缓的替她揉捏肩膀。“是，娘，您说的是。女儿哪敢不听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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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欣慰地拍拍采萍的手。“老爷，您新买的梅树送到了。 管家在门外轻声说道。“爹，是新送来的红梅吗？ 江采萍十分欢喜。江仲逊点点头，“是，快去看看吧。 江采萍连忙走了出去，“朱管家，你老吩咐他们慢一些。这梅树根部易折。 “是，大小姐。 采萍看着她们植了红梅，吩咐冬蕊拿了黛色的长袍，一人在梅林中赏着红梅。阳光轻柔，雪色纯净，越发显得红梅风姿绰约。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快喝碗热热的姜茶。奴婢知道您回来了要写字的，笔墨都给您准备好了。您先暖了身子再写吧。 寒香看见江采萍进了屋子，嘴里就一连串的说道。冬蕊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帮江采萍脱了长袍，换了家常衣服。江采萍喝了姜茶，才说道，“今日这红梅煞是好看。我要先把上联写了。 “原来小姐是惦记着招亲的事啊。 寒香不禁笑道。“你这傻丫头，成日里油嘴滑舌的。你哪里知道君子难得，不是一联一诗可求得的。不过是应付一番罢了。一会我写了上联，你就给爹爹送去吧。 采萍执了笔说道。“是，知道啦，我的好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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