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8月17日,罗啸春终于再次回到了盛兴。

他坐在飞机上,当打开窗户隔板看到了祖国国土的那一刻,他一直压抑着的归心终于被激起涟漪。

他一手拉着一个规格158的大号行李箱,一手拽着一个登机箱,肩上还挎着一个鳄鱼皮的公文包。他匆忙地走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他摘下了那副金丝变色近视镜,理了理发型,然后用水洗了一把脸。他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了一张纸巾擦干了脸,戴上了眼镜。

接着,他拖着两个行李箱,挎着公文包走出了洗手间。“叮叮—— 手机传来两声提示音,罗啸春从米色的休闲裤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了下屏幕。屏幕上提示着对方发来的简短信息:“我到了,C5口。白色‘现代胜达’SUV。

罗啸春拉着两个行李箱,尽管都很重,但是罗啸春的速度愈加地快了起来。

等到罗啸春一路小跑跑到C5出口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而他却睁大了眼睛,嘴角露出禁不住的激动与喜悦,表情怎么看都是一种兴奋。

在机场C5号出口,正巧所有等人的车辆里,只有一辆SUV是白色的。一个敞着黑色衬衫、里面穿着黑色背心的男人把自己的身子倚在那辆车前。他也戴着一副墨镜,不过是不锈钢丝的,镜片圆圆的而且很大。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金链,上面还有一个铂金制成的狼牙吊坠。他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正捏着一支刚点着的香烟,右手时不时地还伸进自己深蓝色牛仔裤裤兜里,摸摸手机,或者直接拿出来看看。

那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盯着手机,一边又往机场的出口处看着。等到罗啸春从大门里出来之后,那男人把右手举得老高,连连冲着罗啸春挥了挥手。

“大哥!大哥!

罗啸春看见那男人,笑了笑,拖着两个行李箱奔到了他的身边。

“夏至!你小子!“罗啸春放下行李箱,然后猛地张开了双臂。

罗夏至也欣喜若狂,猛地跟罗啸春抱在了一起:“哥,你终于回来了!

罗啸春松开了夏至,仔细端详着他,说道:“你小子!看见我了也不说帮我拿着行李?嗯?让我看看!嗯,比小时候结实了,长高了,也比以前黑了!还怎么留上胡子了呢?

罗夏至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一圈络腮胡。罗夏至自从前两年看了《中国好声音》之后,就开始听杨坤的歌了。他继承了他老爹的沙哑嗓音,所以每每唱起《无所谓》《牧马人》这些歌曲的时候,让人听起来的确特别有感觉。罗夏至对杨坤崇拜到不能自已,所以也留了一个“三十二郎 式的胡子,但是他的胡子要比杨坤的短,但也要比他的更浓更黑。“嗨,没事儿留着玩的……哥,你不知道,我是真想你。你这十年都没回来了,家里真的没人不想你的,但我应该算是最希望你能回一趟国的。你看看,当初你走的时候,我还没上高中呢!

“可不是么,当初你才多高?现在跟我快差不多了。你现在有多高? 罗啸春问道。

“185。 罗夏至的身材属于标准的东北男人范儿,个子高,身子看上去比较瘦,但是从衣服上还是能看出肌肉凸起的轮廓。

罗啸春捏了捏罗夏至的肩膀,说道:“你看看,就跟我差了三厘米!咱们家的二霜也是大小伙子了。 说着,罗啸春突然看到了罗夏至手里的那根烟,接着打趣的说道:“你看看,并且还出息了,还成了老烟枪了呢!

罗夏至看着烟,又看了看大哥,无奈地笑了笑:“……诶,没办法,习惯了都。

罗啸春笑笑,然后趴到罗夏至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能给我来一根么?

罗夏至看着大哥,然后笑着埋怨道:“看看,你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抽上了么?

“没办法,习惯了都。

“哈哈哈! 说着,罗夏至从左边裤子口袋里,拿出一盒烟,从里面抽出一支,接着给罗啸春点上。

罗啸春抽了最多三口,然后呛得脑子发晕,索性把烟熄了扔进了垃圾桶。此时罗夏至也抽得差不多了。夏至帮着啸春把行李箱放进了车后备箱里,然后两个人坐在了车上,驶离了机场。

从机场开到城郊的这段路里,罗啸春和夏至兄弟俩几乎没怎么说话。并不是因为两个人的话题少,实在是因为罗啸春一直都在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色而忘了说话。十年前,罗啸春从这里出发的时候,机场周围这片区域还都是田地或者野地,而现在,这里有许多工业园区,有着机器工作的农场,甚至还有一家主题游乐园。而这些地方之间的公路,阡陌纵横。十年间,这里的变化,足矣让人目瞪口呆。罗啸春把头一直转向车窗外,一边看着公路两旁的景象,心中一直感慨着。

“我真的都快认不出来这里了。 许久,斜倚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罗啸春感叹道。

“嘿嘿,哥,跟你待过的那些地方比,咱们这现在咋样。

“好,好多了!好的太多了!毕竟多了一份亲切啊!

“你这也太幸运了,哥,还能被你们GM派回咱们盛兴来,然后现在每年待遇还按照加币给,这生活也忒小资了!你这是一人当精英,全家跟着高兴呢! 罗夏至咧着嘴说道。

“什么精英,不就是给自己挣口饭钱么?呵呵……这次回来,其实也算是阴差阳错,之前总部一直想让我去香港,我说什么没去,跟那儿八字风水不和;我本来是争取去SH或者BJ的,没争取上。突然有一天总部宣布,说要在原有的盛兴分公司基础上建立一个东北区域,需要从各个其他地区调派人手,没等HR安排,我就毛遂自荐了。 罗啸春把双手抬起,放在脑后枕着,接着打了个哈欠,“哈啊——呣!……还是自个家舒服啊!“

罗夏至微微笑笑,“哥,你要是累了你就先睡一会儿,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没事儿……不困。 罗啸春说道,“在SH待的那两周,我早就把时差倒过来了。在那儿我也啥事儿,早就休息的差不多了。

罗啸春回头看了看左后方的盲点,动作麻利地打灯然后换线,之后他腾出手,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

收音机正好在播放着一挡音乐节目,让罗啸春一下子来了精神。十年的时间里,他很少能听到中文的广播,后来忙起来的时候索性不停广播了。收音机里的播音员放送完一个网络段子之后,接着播放了一首歌曲。听着一阵火车轰鸣的声音和电子音组成的前奏的时候,罗啸春就笑了出来,因为他马上就想起来这首歌是什么了。

“现在还有人在听《我的地盘》呢?这首歌居然没过时? 罗啸春笑着问道。罗啸春还记得,那张专辑《七里香》陪他度过了整个高三枯燥而乏味的时间。从那以后,他也几乎没再听过周杰伦的歌曲。

“什么没过时啊,估计是有谁点的歌吧……现在这帮孩子,都开始听什么‘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了。现在这00后都要初中毕业了,咱们这帮80后们都集体奔三了,我现在越来越感觉,有的时候,真是跟不上现在的潮流咯!

“呵呵,你还追赶潮流呢?你这胡子,应该就算潮流吧! 罗啸春打趣道,转而又说着:“你毕竟还在追赶呢,我呢,除了有时候看一下新闻以外,彻底跟潮流算是脱节了……

“别这么说啊,哥,你不一样啊!你接受的潮流那都是国外的,都是欧美西方化的潮流,高端、大气、上档次,跟咱们这边不一样!嘿嘿!

“都觉得我这次回国工作挺让人羡慕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回来这边的生活呢? 听着熟悉的节奏,看着外面不熟悉的景象,罗啸春接着如同呓语一般感叹道:“唉,一转眼居然就是十年了……真是‘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啊。

罗夏至砖头看看罗啸春,笑笑:“哥,怎么样?现在的盛兴,不比国外差吧?尤其最近这几年,发展可快着呢?就说我们公司,那现在一个月里总能接到国外的单子。有日本的、韩国的、俄罗斯的、蒙古的,有的时候还能接到东南亚的单子,就连你那儿加拿大的和美国的单子,咱们也能接!嘿嘿!

“嗯,不错啊! 罗啸春点了点头,接着将白衬衫的袖扣解开,把袖子卷了上去。“诶,对了夏至,你今天来接我,不耽误你公司的事儿吧?

“没事儿!我公司能有啥事啊?

“我可听我老爸老妈说,你现在在你们公司也算是一掌柜了,并且一天天总在工作没闲着过,也算是大忙人了啊。 罗啸春笑着说道。

“嗨,估计也是我大爷大婶子他们俩不知道……说实话,本来今天有批货要跑喜都那边儿的,但就这点儿事儿,又不是非得我去;更何况,我是接我哥来,谁还敢跟我说不呢?我呢,是主管我们集团的物流分公司的。物流这东西,也就是跑跑车、运运货什么的嘛!这点事儿,我就吩咐我手下那几个人去做就行了,他们可都听我的。我不在,他们该转照样得给我转! 说罢,罗夏至面有得色地笑着。

“行啊,咱们夏至现在也出人头地了!哥是想着,别因为我这点事耽误工作就行。 罗啸春继续问道,“那家里其他人呢?最近怎样?都过得好么?

“挺好的啊!我大伯大婶,就不用说了,你们应该总通电话对吧?我爸我妈还那样……我老爹那厂子,现在是不行喽!那得算是老国企了,一直说要国企改制,但是到现在还没完成呢;但好歹也算是个大厂子,不少东西上的电子零件还都得用得着,所以现在,也就是强挺着运营吧,老家伙一天天也没什么事儿,除了上班以外,剩下时间就在家天天喝酒;我妈倒也懒得管他了,现在我妈在他们艺术团那儿当艺术培训老师,交一帮孩子们形体和表演,比我爸都忙;我现在早都搬出来住了,我其实自从上了班以后,也很少着家了,可能今天在盛兴待着,明天就去鲲城了,过两天去喜都,再过两天去滨江,可是吧,我每次一回家,总能碰见老两口面对面扯鼻子瞪眼的……老两口天天还是吵架,没办法,早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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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秋意和冬雪他们两家呢?

“秋意那小丫头今年刚从滨江大学毕业,这两天也刚从滨江那边回来,但一天天的也不在家里住,总往大学同学和高中同学家里跑——现在三叔不是升任常务副市长了么,小丫头说是怕自己家世给周围朋友带来不安因素,哈哈!之前三叔给她在盛兴这边找了个工作,国企的文员,说是待遇还不错,但是这丫头就是不去,现在正一门心思地找工作呢……哦对,她天天非要往什么什么时尚杂志去找工作……那玩意我也不明白、我也不看,时尚杂志能干什么啊?不就是写写穿衣服的报道、跟一帮小模特什么做衣服的见见面、再办办什么活动之类的么!她老妈也总因为这事情说她,但是她总有词儿反过来数落咱们。哼,我看啊,这丫头就是瞎折腾!

“呵呵,这个你可说错了,这可不是折腾。现在这时尚行业,听说在咱们国内势头正猛呢。 罗啸春说道。

“哦,对了,听说这小丫头还交了个男朋友,只不过她爸妈还都不知道呢!之前我去滨江找她玩去,跟她吃了一顿饭。她嘴严实着,但是她的那帮朋友给说漏的。那男生我见过,人不错,长得也挺帅,还是个学理工的,据说成绩也不错。可我也不知道为啥她就不想让她爸妈知道。我还能咋办,帮她瞒着呗。 罗夏至说道。

“哈哈。那罗冬雪呢? 罗啸春问。

“小冬冬最近倒是过的还挺顺,这不,去了国际高中么。接受的是国际教育,已经念一年,住校了。四叔自从你出国之后,也一直想把小冬冬送出国培养。只不过一直也没定下来,三年以后到底是去哪:你刚出国的时候,四叔一直想让小冬冬去你那儿;后来你在新加坡待的那两年的时候,又说让小冬冬去新加坡,说是有个照应;但是小冬冬自己比较倾向去澳洲或者日本,说是觉得离家近。结果你这一回来,小冬冬他爸反倒是拿不定主意了。

“嗯。 罗啸春听罢,点了点头,“要我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好,去加拿大、新加坡那边也行,当然澳洲或者日本也都不错。看看这孩子以后想学什么吧?是想学金融、文化、理工还是艺术。

罗夏至点了点头,然后又猛然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哦,对了,四叔跟四婶离了,这事儿你知道么?

“啊?我不知道啊,爸妈都没跟我提过。他们俩是什么时候离的?

“都离了三年了,之前还分居了两年。小冬冬上初中时候,俩人就把手续办了……反正,现在四叔一直是单着呢,据说四婶早就找了别人了。

罗啸春听了以后,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在他的印象里,四婶除了能说以外,没什么别的招人讨厌的地方,总体来说还是个很好的长辈,尤其每次去四叔家里的时候,四婶对自己和其他人都很热情。没想到最终,四叔和四婶还是没过到一块儿去。

罗夏至到似乎司空见惯了,轻描淡写地说道:“有的时候想想,小冬冬还真是可怜。但是每次我去他学校看他的时候,感觉这孩子还是挺开朗的,而且每次聊起他家里的事情的时候,他都很主动,毫不抗拒,并且总让人感觉是在聊别人家的事情一样……我觉得,可能是他自己故意不去面对吧。唉……

罗啸春又把头别了过去,看着窗外的风景,接着又转过头来看着罗夏至,笑笑说道:“对了,说了一大堆其他人,那你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罗夏至瞟了一眼右侧后视镜,然后打了半圈方向盘,把车子开进市区,然后咧嘴笑笑:“嗨,我还能怎么样,就现在这样呗,挺好的。一天天就是跑跑腿什么的,也不用坐班儿,也不用搞什么写写算算的东西,挺自在的。

“那你就准备在现在的货运公司干下去? 罗啸春问道,然后又说:“等过两天,我一切安排好了之后,用不用我帮你找个猎头,给你打听打听其他的地方?

“别了,哥!真不用!我现在真挺好的。 罗夏至胸腔里沉着一口气,说得挺诚恳,“我吧,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出国那年,我爸说啥让我又参加了一次中考,结果最后又没考上好学校……上了一个差不多的学校之后,好不容易努努力,考了个……城建学院,结果还因为跟人打架被学校给开了……从学校里出来以后啊,我是什么都干过,去过工地、干过装修瓦匠、做过楼梯防水、甚至还给人疏通过下水道……后来好不容易,遇到我现在公司的老板,人家看我年纪小,还挺器重我,所以才给我现在这么个总经理的位置。哥,我这个总经理,可真比不上你那营业部总监呐!你那是有含金量的,我这个,24K水货一个!哈哈哈! 说罢,罗夏至爽朗地笑了起来,还把右手伸出去捏了捏罗啸春的胳膊。“哟,行啊哥!我记得当初你出国之前可算是半个小胖墩了,现在胳膊上肉疙瘩都练出来了哈?

罗啸春侧过身子,“嘿嘿 地笑了起来,说道:“行了,好好开你的车吧。我还记得我当初走之前,你长的还挺白的呢?而且那时候不像现在,除了遇见家里兄弟和妹妹,在别人面前可爱耍帅、还装深沉;哪像现在,纯属话痨一个!

“哈哈,长黑了是因为之前晒的;话痨吧,我现在总跟一帮兄弟聚到一块堆儿去,一帮大老爷们儿在一起,不多说点话多闷呢?这样吧,哥,明天你要是不着急上班去,咱们找个地方打网球怎么样?要不骑骑马?打打高尔夫也行!我知道有个地方,就在这附近,特别的棒!正好最近我和我在盛兴的几个兄弟没什么事……

罗啸春坐直了身子,摘下了眼镜,接着摆摆手说道:“二霜啊,打球骑马的事情改天吧。我明天需要你再带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说吧?

“我想去看看爷爷奶奶。

罗夏至听毕,突然沉默了,他拧了拧眉头,又吧嗒了一下嘴,接着缓缓点了点头。“对,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你是应该去看看二老了。

“嗯。 罗啸春应了一声,抵着双唇咬着牙,看着窗外的风景,接着又戴上眼镜。

盛兴,这两个字对于别人,可能也就是一座城;而对于罗啸春来说,是心中难以触及的一万多公里的直线距离,以及十年的蹉跎岁月。

车子在市区内的大街小巷中穿梭而行,车内的罗啸春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幕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景象,街上的忙忙碌碌让人有些觉得疲惫,也让人觉得有些沉醉。比起大洋彼岸那个差不多生活了七年的国际大都会,这里很多悠闲。街边拎着购物纸袋的时尚女孩们在相互说笑、穿着夸张的男生们在广场上随着节奏跳出刚毅而跳脱的舞步、相互挽着手的情侣在吃着烤串、相互分享棉花糖的小孩子们站在玩具屋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橱窗,当然还有下着棋喝着茶听着戏曲的老年人在一起闲话家常——这些人的存在,让罗啸春觉得印象中的家乡还是要比其他地方更有温馨的人情味。

罗夏至把车开到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然后对罗啸春说道:“哥,到了。你先下去,我去把车子听好。我记得包间大概在三楼吧?你进去跟大堂说是我定的就行了,让他们带你上去。

“那我的东西?

“东西放车上不会有事的。我跟这家酒店的老板熟着呢!在他的地界,他不敢让我出什么事! 罗夏至咧着嘴笑着。

罗啸春点点头,然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门童帮着罗啸春拉开门,迎宾服务员冲罗啸春问好。酒店大厅内金光闪闪,富丽堂皇,在一楼大堂接待处的后方,还有一个偌大的水族棺作为背景墙,里面样的全都是一些热带的深水动物。罗啸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默不做声。按照罗夏至说的,罗啸春跟着服务员上了电梯,来到了三楼一个包间的门口。

罗啸春跟服务员摆了摆手,对服务员示意,然后就把双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打开门前,罗啸春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音:

“……国家的政策向来又有个缓冲阶段,所以二哥,我看这事情你还真不用着急,尤其现在省里不是又对咱们盛兴进行注资了么?咱们盛兴机车厂在国内还是很有影响力的,我估计不久之后,你的情况应该会改善。

“我不是着急,老三,我是觉得……现在做什么事都有点力不从心了。现在地上跑的都是各种豪华轿车,你看我家那臭小子现在不也开一个么?上了高速公路就能去喜都!再远点儿的地儿,人家现在都是动车了、是高铁了,按我以前的技术,我怕,我是真赶不上这个时代了。

“颖迩,这个你还真别怕。虽然说,咱们老罗家四个儿子都老了,可能赶不上这个时代了,但是你手里有技术啊?有技术,其实就不用怕,我虽然不是学机电工程的,但我知道这里面的理论都差不多的,改进的也无非就那么几部而已,就算是你赶着学,也费不了多少事情。这就和经济学一样,理论永远在那儿亘古不变,变化的不过是每年报告上的数据而已。

“按我说,老大说得对。咱们是老了,但是咱们可不能服老啊!技术也好、经济也好、就包括钱也好,可都不允许咱们服老!听见没有?虽然说咱们几个都快是糟老头子了,我告诉你们……

“那我们就都是老太太了呗?

包间里面爆发出一阵笑声,罗啸春听出是自己老妈的声音,也会心一笑。

“大嫂,我说的不是这意思……你看看,我就是想说,咱们只要有一天能折腾起来的力气,咱们就还得折腾。要不,老二,你就干脆把你那厂子的工作辞了,上我公司里干不就得了么?不是我说你,你现在一天天也不干什么活,时间长了你那技术都荒手里了……

“不用了,老四,二哥谢谢你了。再说了,你那是实业公司,也不是制造业的;就算是制造业,我也就顶多能弄弄铁轨,焊个车厢之类的,那还有公司能要我?

“是啊,老四,你就不用帮他操心了。我现在教小孩表演,帮着剧团培训演员还能撑着,咱家二霜现在也挣钱了……再说了,颖迩没几年就该退休了,也是该享享福的日子了……

“……诶?小雨,你怎么又偷吃东西了?长辈们都没动呢你怎么这样呢?姑娘家的,你都大学毕业了,我发现你越长越没规矩呢?

“哎呀妈?我就是吃一块点心怎么了?又不是犯了什么打错,用得着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说我么?每次你都是这样……你还说我,我看你根本一点都不像副市长夫人!就像个普通家庭妇女!

“那个,三姨,你就让我姐吃点儿吧。刚才她还告诉我,她上午去面试之后就没吃东西了……

“没吃东西怎么了?你看看她气不气人,还说我是普通家庭妇女!普通家庭妇女怎么了,也是把你养大的!再说了,没吃东西怎么着了!没吃东西也得等你大哥到了在动!这是规矩!我看你就是没规矩……

三姨还是那样,动不动就爱发火。罗啸春一听,眼看要搂不住火了,赶紧拉开了门走进了包间,对着包间里的人朗声说道:

“但是你看看她大哥不是回来么?秋意,我说了算,开动!

包间里的人集体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正站在圆桌旁准备继续发飙的三姨,脸上也是立刻转怒为喜。

罗啸春还没等说话,直接被奔来的罗秋意来了一个熊抱,还冲着罗啸春的脑门亲了一口。几年不见,这丫头不仅长高了,而且力气还变大了。罗秋意紧紧地这么一抱,吓了罗啸春一跳不说,而且还让罗啸春吃了一口罗秋意脑门上留海的头发。正当罗啸春想轻轻挣开罗秋意的时候,罗冬雪却直接搂住了罗啸春的脖子,更让罗啸春喘不过气。

“哟……哟……行行行!好好好!

“哥,我想死你了!你这些年咋就不回家呢! 罗秋意抬起了头看着罗啸春,脸上欣喜若狂,眼睛里说着说着却又好像有些湿润。

“哥!你这些年过的好么?

“好好好……来来来,放过你哥!我也想你俩……来,俩宝贝儿,求求你让哥先跟长辈们打个招呼……诶呦喂,这家伙,十年不见都长高了哈!

的确,十年不见,这俩孩子身上的变化确实很大。十年前的罗秋意是个淘气的女孩,十年前的罗冬雪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而现在,罗秋意的一双大眼睛仍然一眨一眨地放光,现在已经是亭亭玉立、一副英姿飒爽的刚进入职场的御姐形象;罗冬雪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了,体形瘦到了应该用苗条形容,但是的确是个眉清目秀的帅小伙。

“嗬!我这妹妹和弟弟长得都不差!咱们罗家真是一门都是型男靓女哈! 罗啸春笑着说,然后走到了圆桌前,冲着各位长辈打着招呼。

二叔罗颖迩依旧笑呵呵的,满面红光,但是身子骨倒是感觉更加消瘦,眉眼之间少了当年的那种精气神,二姨瞿丽玲的身材依旧保持窈窕的状态,但是脸上明显有了更多的皱纹;

三叔罗颖燊脸上依然带着和蔼的微笑,但是身上却多了一股威严的气场,并且还多了一副老花镜,三姨秦川雪似乎没什么变化,不过仔细端详着,脸上的色斑似乎多了不少;

四叔罗颖嗣可是发福不少,而且前额的发际线开始增高,法令纹变得深了,而见人一笑起来,总感觉笑的有些勉强;

最后,罗啸春走到自己的父母身边。父亲罗颖义和母亲刘沁似乎没什么变化,因为这十年来,罗啸春经常跟他们视频通话。但此时此刻,罗啸春才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的脸上不仅皱纹多了许多,而且头发都变得花白了。

“爸,妈,我回来了。 罗啸春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说不出什么,最终还是重复了一句。

刘沁脸上挂着欣慰的喜悦的笑,而罗颖义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仔细地将罗啸春从上到下地端详着,接着点点头,说道:“坐吧。

接着,罗颖义坐在了正中间,罗啸春坐在了罗颖义的右手边。

这个时候,罗夏至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到了罗啸春的右边。一家人在十年之后,总算是再次聚齐。

“怎么样,回来之后还适应吧? 瞿丽玲说着给罗啸春倒了一杯茶。

“诶,二姨,别这样,我自己来吧。谢谢二姨……还算适应吧,咱们盛兴变化得真的挺大的。毕竟我之前还在SH待了三周,所以回来之后,目前看别的都还适应。 罗啸春说。

“对,人家SH那儿比咱们这变化不大多了! 罗颖嗣说道,接着继续冲着罗啸春笑着。

十年未归,今朝一夕相聚,罗啸春在家人面前,却显得有些拘谨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个,叔、姨,咱们还是开吃吧。一边吃一边说。

整顿饭下来,罗啸春一直在被桌上的人问东问西,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这话,说得嘴唇都酸了。老妈在一旁跟着聊着,老爸则是一言不发。一顿饭下来,罗啸春竟然觉得吃得很累,但是,他也喜欢这种一家人能够坐在一起的热闹。

唯一遗憾的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再也不能享受到这样的热闹了。

罗啸春出国的第一年,他的爷爷罗秋平就去世了。罗老爷子临走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见到他的大孙子一眼,按理来说,罗啸春无论如何都应该赶回去看看,可当时却正赶上罗啸春在学校参加期末考,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听说以后,又让家里人无论如何都要瞒下来……当一个星期之后期末考总算都考完,罗啸春跟妹妹罗秋意视频的时候,终于因为罗秋意说漏了嘴而知道了,那时候,爷爷的遗体早已火化,罗啸春含着泪,一个人从寝室里办到了新租的房子,紧接着就在房间里痛苦地大哭了一整天。而在罗啸春刚刚在一家产品制造公司找到了正式工作的那一年,奶奶也去世了。罗啸春想向公司提出休假回国的时候,却被部门主管严厉拒绝,并且因此用肮脏的言语奚落了罗啸春一番;罗啸春在那家公司隐忍了将近你一年,然后立刻跳槽到那几年在北美证券界崭露头角的GM金融集团。那家产品制造公司的老板在罗啸春的欢送会上还在挽留罗啸春,却被罗啸春道出大概一年之前,自己那个部门的主管对自己说出的一五一十的话。就在罗啸春到GM证券开始工作的那天,原来那家公司自己部门的主管被炒了鱿鱼。

无论是爬在自己卧室里嚎啕大哭的时候,还是站在主管办公室门口背对着老板办公桌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锐的F打头的四字母英文单词、而不得不忍住自己心中一切情绪的时候,罗啸春在那一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盛兴,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自己的祖国。

现在,罗啸春终于回来了。在这次回来以前,罗啸春从新加坡返回加拿大前往公司总部述职时,跟总部HR主管曾经说过一句话:“像我这样的人,都是风中飘着的落叶,因此是没资格做梦的;但是我有一个梦,就是回到我来的地方,就像落叶必然要归根一样,这就是我的梦——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会一直在那里,再也不要四处飘零了。

是的,这一次,绝对不会继续飘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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