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天不错,一大早麻雀立在一只竹筒子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端着碗出来的人见着它支愣着筷子骂骂咧咧哄了一把,麻雀委屈着扑棱棱地飞,又落在一根颤颤巍巍电线绳子上,还没站稳,啪的一声,玩弹弓的小兔崽子瞄它半天了,麻雀又惊飞,这回立在一处人家院子墙头上,这户人家院子里人不少,跪了一半的人,有一位正咿咿呀呀念叨着什么。

忽然,一个男孩抬头,让阳光晒得眯缝着眼睛正在看它,麻雀挪了挪爪子,却见边上一位长者使劲拽了下他的半截衣袖。

“斯余!别走神!”

“哎呦!二叔,您老也认真着点吧,不溜号能发现我抬头啊。”

一个个都在这儿跪着,阿訇在前面念着古兰经,说话的这位男子看着岁数差不多20出头,跪在最中间,大热天的戴着一顶花呢绒布料的礼拜帽,枣红色印着金色星月图,似有不耐得扯了扯衣领子。

他边上那位岁数看着跟他相仿,人家聪明一些,戴着一顶白色涤纶薄料礼拜帽,跪了半个钟头跟入了定似的。

白树生用余光越过自己侄子瞧瞧他儿子,今天真老实啊,大哥走的那天也是自己儿子白斯年给他大伯洗的身子,抹了几把脸,做为死者儿子的白斯余在边上一直耷拉着脑袋不敢上前,那会儿白树生就知道自己这侄子是个窝囊废的东西。

人让太阳这么一晒,再加上跪了半天,小腿肚子肿胀酸麻,强打着意识听阿訇念经,再晒一晒,人也恍惚了,依稀见着自己小时候跟白树息在这二进二出四合院里面跑着闹着,白树息怎么就不长个儿呢,自己是小弟弟,长得比他高半头,哥哥叫人欺负了回来找弟弟帮忙,那会儿俩人一条打补丁的裤子轮着穿,他姑奶奶给他们洗澡就在院子里放个盆,呦对了,可不就是现在跪的这个地方,香椿树下面往北数第四块大方砖,他俩蹲盆里闹着,不一会儿水就全鼓捣没了,踩着拖鞋光着屁股在廊子里面跑,逮着蛐蛐要往他肚脐眼里塞……

怎就后来生分了?

要怪爹吧,祖辈两件营生的事,门前俩条扁担,听奶妈讲,白树生的爹跟他二叔叔那会儿还是刚会爬的孩子,办满月酒抓周,一人按住一头担子不撒手,又去抢对方的。后来叫人给拆开了,随便给俩人塞了个,祖辈的两件营生也算是在白树生父辈就这么着定下来了,那会儿的事白树生当然不知道,奶妈讲的时候也带着些传奇的色彩。

白树生的二叔挑的那个担子是过桥到泗水去卖瓷瓶子这些,听着像是个捡破烂的,这里有学问,21世纪管这营生叫“炒古董”,你得看货不打眼,你得能会忽悠会说点行话,白树生的爷爷打小也就让他这个二叔学着多出头一些,油嘴滑舌一些也不怕,他二叔叔倒是学了个精通,家里数他最聒噪,但也都是在说话之道这理儿上,但凡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也都是他二叔叔主持公道。

白树生他爹挑了个啥担子?那也是条“好”扁担,担箩筐的,里面放着大海碗,卖啥?一碗豆腐脑,传承100年的豆腐脑。

白家门一直本着两样手艺传男不传女的旧习,他二叔叔那一脉以后另说,就他爹最后在天桥一带果然卖出了名堂,那时候在老北平是有一号的,天桥豆腐脑白,他白文禄的名字也是响当当,家门口这四合院墙角摆着一个大磨盘,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咿咿呀呀开始转,娶了个贤惠妻子不嫌弃这份累的营生,至少自己爷们也泡澡堂子的时候让人当得起叫他一声“白爷。”

人都有寿禄的,白文禄快不行的时候,白树息、白树生、白雪禅、白雪银四个孩子跪在东屋他床榻边上,白文禄问他们,有谁想学这门手艺,三姐白雪禅第一个站起来说她喜欢这个,想学,白文禄摇摇头,这些个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又望着白树息、白树生“你俩总得有个人挑这个担子。”

白树生还能记得当时自己心里的害怕与忐忑,冷汗都淌下来了,谁要接这营生,都建国了,都改革开放了,北海划船男女能互相同船说话了,电影院也不分男女场了,还有满大街疯传的手抄本,里面都是歌颂着爱情和开放思想,他不要再挑这个扁担,但他哥呢?他也不愿意吧。

正想着,白树息突然抬头“爹,这担子我挑。”

白树生猛地侧头看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挡在哥哥前面一辈子,到最后,他哥给他出了回头,搭了后半辈子。

自己是个做吃食的世家却瞧不起自己家的担子,他打小看不起自己家的营生,觉得这不体面,不知大哥怎么想的,反正他哥白树息开始跟着还能下地的爹学这手艺,他三姐趴窗户瞅,他爹给厨房按了竹帘子叫人也瞧不见,三姐在窗根底下抹眼泪说爹偏心眼,白树生想,这哪叫偏心,这种玩意也就你想学。

白树息是三十岁那年跟家里闹掰的,那会儿爹走了五年,他挑那担子还是去天桥卖,刚开始人家不买他账,这一口吃食早点两小时后随一泡屎尿走肠子的玩意也不一定非在你家吃,老爷子走了,食客也走了一大批,白树息日日夜夜在厨房鼓捣,终是有个一年的缓和时间做出像样点的,食客也是更新换代,捧他的也有,但是那会儿国营饭店也建起来了,大家情愿坐在屋里吃也不愿意蹲外面跟个乞丐似的吸溜豆腐脑,白树息手头紧,这几个姊妹里面,他过得最将就。

后来,听说要拆迁四合院,当时说要给80万,还是九十年代初期,南横街卖肉的听说是万元户那都让人啧啧称奇,更别说万字后面再带个零。四姐乐得拍巴掌说赶紧拿钱走人,白树生没说话,是要看看白树息的意思,他是长子,现在都听他的。

父亲去世,长兄为父,这个家还是尊重白树息的意见,但他抽了两袋烟,说“不走。”

一句不走,家里翻了锅,三姐四姐讥讽他身为老大无作为的话有,讥讽他火烧尾巴根还装孙子的有,三姐是因着父亲不让她学手艺的事一直对白树息就不冷不淡,四姐倒是因为什么呢?许是十七岁就嫁人了,成了婚的女人性子都变了,以前是扬米的簸箕结了婚就是往家里搂钱的耙犁,反正这事闹了三个月,白树息挑着担子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也不对,现在回来了,就在这院子里,一座棺木里。

太阳晒得人直打蔫,尤其是后脖颈那一块儿嫩皮肤,晒一会儿就痒痒的很,记忆拉回来,胳膊却叫人捏了下,白树生侧头,就见白斯余低着头同他耳语“你瞧瞧斯年,一动不动的,不会是中暑了吧。”

这一说,白树生心里惊了下,赶紧也甭管阿訇是否还念着经呢,伸胳膊使劲捏了下自己儿子大腿一下“斯年——斯年!”

“干什么!”他突然压抑着不耐烦的口气,样子精神着呢,不像是中了暑。

白斯余捂嘴一乐“你怎么跟个小沙弥等人剃脑袋似的,这大日头,你跪得倒稳当。”

白斯年没说话,他心里怎叫一个烦字了得啊!

让自己身子遮着,右手边一个瘦弱小子一直默默抽搭着哭泣,哭了一会儿估摸着是累了要么也是晒傻了,不哭,光抽搭,抽搭一会儿也不知是哪个寸劲没找对,竟打起嗝来,他还怕人听见一直憋着,使劲低着头压着喉咙,倒还不如大大方方打出来,现在这有一下没一下嗝喽嗝喽得持续有半个小时,白斯年本就烦,那人在边上跪着老是搞出些动静,更是烦。

斜眼瞪他,见他哭得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睁不开,鼻梁子下面泛白的唇毛让这骄阳晒得也能瞧见了些,鼻头哭得又红又肿,觉得有人看他,也侧头瞧“看(嗝)——看(嗝)我——干嘛——”

“你他妈是谁啊!棺材里躺着你爹啊!”白斯年忍无可忍,这人不是白家的人吧,没见过,就算是,今儿这糟话难听也得说,人无生(亦叫无常,回民里去世的意思)在回族是个大事,旁边这小子戏太多,太失态。

“你——你呢?你是谁?”

“我是白斯年。”白斯年觉着若是这小伙子是自己远亲,是个白家的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应该都知道,那小子也挺给面,听见这名字忽而瞪大双眼“白斯年!”这会儿也不打嗝了,吓得一下子好了,突然扑倒他肩上“白斯年!白家老字号就靠你了!”

阿訇舌头打了个结,让这情势给闹得一下子忘了读到哪,再找回来只见第一排跪着的几个人都是闹做一团过来拉这两个人,少年哭的胡乱摸着白斯年的脸和身子去扯他,白斯年吓得后仰,这才发现跪久了腿早没知觉,刚站起来又狼狈跌回去,少年趁势扑过来,直接贴到他胸膛之上。

“白斯年,白斯年——你就是白斯年!”

白斯年都不敢答了,白树生过来拉起来少年,朝西屋正在做油香(回民丧葬时候吃的一种油饼)的红霞喊“给阿訇包的乜提(红包)呢?”

红霞赶紧出来,拿了个白纸包的小纸袋递给阿訇,阿訇继续把经度念完,大家接了经度他才走,而那少年也已经叫红霞给拉到西屋去了。

手里捏着一个油香,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边儿,红霞坐他对面依着窗棱子时不时朝外瞅,屋里有座老钟,整点就报时,几点敲几下,外面这爷几个也不知道为着什么事正在讨论,讨论有二十多分钟了,前来吊唁的人由白雪禅和白雪银招待着,门口停着殡葬馆的车,红霞又转回视线看他“你我在屋呆着,他们要去下葬了。”

少年点点头,咬了口油香,月牙豁口。

人渐渐散了,到回民公墓去,离这儿有些远,红霞跟小伙子坐在一个屋又见他哭得厉害,赶紧找点话说“你是——你是三姑奶奶家的?”

小伙子摇摇头。

没接着下话,红霞凑过去一些给到了杯茶水“那你是——?”

“白树息是我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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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是你师傅!”

小伙子点点头,又说“还没学成呢,不让我进厨房,我就是打打下手帮着采买。”

“树息他开店了?”

“原本是有个店铺,但是生意不好,在我干妈那合伙搭了个摊位,我也就跟着学了。后来我干妈那饭馆迁了地方,师傅没跟着,住在南磨房路的一杂胡同里,酒喝多了,师娘跟他经常吵架……干妈知道偶尔去关照几回,怎知师傅他这次气得脑淤血没救回来……”

感情这小伙子知道的事情还挺多,白树息跟家里早断了联系,若不是临到抢救不行了之前白斯余找了来,家里都不知这人是否还在北京。

少年也许是刚刚哭累了,油香吃了一半竟打起盹,红霞把门关上坐在院子里,出门倒水的时候见门口停了辆破捷达,前保险杠掉了块漆,挡风玻璃上糊的都是鸟屎。

不一会儿大伙儿就回来了,白雪禅和白雪银忙完下葬的事情就各自回了家,这会儿是白树生带着白斯余和白斯年回来,夕阳近了,远远瞧着几个人仍是为着什么事情争辩,到了近前才听出来是为了这一脉传承的祖训。

“你是长孙,这担子不是你挑谁挑!”白树生厉声说道,就见白斯余下一秒就炸了庙“我!我是长孙!我真他妈的冤啊!我就比白斯年大三个月,这事就搁我头上了!”

“你甭跟我骂骂咧咧的!你爹就教出你这么个小兔崽子!你打小跟着你父亲,多少耳濡目染,千万不要妄自菲薄,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要继承,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就是太不懂老一辈的用心良苦,全让你们糟浸了。”

这话说着好像也不单单只给白斯余听的,白斯年也听出其中意味,自己也是小一辈,对这种祖宗传下来的事他根本没听说过,白树生一辈子跟烟袋锅子打交道,开了家烟斗店,就在前面大栅栏,生意随着街道变成游客必去北京旅游胜地而日益渐好,生活得也不错,白斯年没敢搭腔,心里都是想着下个月出国读书的事情。

走到门口才见红霞,白斯年叫了声姨,往里走,进院子见晚霞之下之前那个少年没走,傻愣愣站在香椿树下看着大家伙,表情有些懵,像是刚刚睡醒。

正想着,突然听到引擎的声音。

又听院子外自己亲爹在喊“白斯余!白斯余!”

白斯年赶紧跑出去,就见那辆手动挡捷达轿车先是一顿,熄了火,白树生正要去拉门,咔擦一声白斯余从里面锁了车门,再拧钥匙起油松离合,白斯年恍然大悟,赶忙骑上院子门口的二八自行车去追。

白斯余在这胡同里开车跑不快,却也是四个轮的完胜两个轮的,从右后视镜见那位吭哧吭哧骑着车在追,摇下来车窗扯着嗓子对他喊“斯年!哥第一次见你!给你留个了我爸的日记,就搁在北边窗户台上了!黄色封皮的!哥对不住你,哥真是接不了这个担子,以后靠你了!哥要去外地做生意了!”

白斯年一听,猛蹬着车,哗啦一声,链子掉了。

“操!”

狠狠骂了一句,望着那车扬尘而去。

前门这座破胡同口呆若木鸡的三个人一直目送这个男孩拖着自行车回来,一步步走近,不抬眼看人,仿佛今日即为末日。

白树生知道发生了什么。

命运这东西,你要知道,自己躲过去的,下辈子兴许就给你找回来。

红霞心疼,摸了摸白斯年汗津津额头“斯年——”

“红姨……我没事。”

气若游丝说完这句,红霞更心疼,就见身后站着的刚刚那少年,一把拉过来急切得问“你当真是白树息的徒弟?”

少年点点头。

这会儿白树生才正视这个男孩,瞧瞧他瘦弱模样,缓了足足两分钟才问“叫什么。”

“鄂博。”

“哪个鄂哪个博。”

“双口亏耳刀鄂,博学的博。”

“千万别是个嘴笨的。”

鄂博嘿嘿一笑。

又拉过来白斯年“今后,这就是你助手,白家老号,你扛起来!”

“爸——我下个月就要去丹佛——”

“甭去了!白家门出一百个大学者没一个传祖训的,你叫我下去的时候怎么跟我爹妈交代!”

“那我呢!那我怎么跟自己交代!”

“等等——”鄂博突然发话打断“我师父有本日记,有谁知道在哪吗?”

白斯年看着他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单纯,突然就觉得,完了。

*

西厢房坐着的这位正主儿续了三次烟斗,屋里烟雾缭绕,红霞给续到第四回的时候有些犹豫了,好心去劝“老白……”

磕打磕打烟斗,白树生又递过去“续上。”

红霞淡淡叹了口气,照做。

那两个孩子去屋里睡了,西屋这盏明灯像是在为谁守着夜,默默亮着。

红霞又起身去把纱帘落下,入夏蚊虫多了些,尤其这种平房总是能遇到臭大姐啊天牛啊什么的,要是赶在晚上还能撞上一两回蝙蝠冲进屋里的情况。

白树生抬头看了看那墙角摇摆的钟摆,拿着烟斗的手渐渐放了下来。

“唉……”

红霞本是背着身放帘子,听到这声叹气没敢回头,默默低垂下脑袋,但心里也不好受,白树生一辈子很少这样叹气。

打起精神,红霞装着语气欢快“树生,我看鄂博那孩子挺机灵的,有他帮着斯年我觉得也许会比咱们想得要更快上手些。”

白树生又抽了口烟,望了望东屋方向。

从老祖宗端起这碗豆腐脑起,白树生虽然不好学这个,但也是从小耳濡目染,当家的自小都会带一个可心的小二跟着自己,做学徒的时候小二帮忙打下手,等到飞黄腾达的时候他就是你的大掌柜的。

自古都有这一说,鄂博那孩子又是跟着白树息学过一阵子的,虽然他自己说白树息并没教他什么,只叫他吃好喝好玩好,但白树息也是一辈子就只认了鄂博这么一个徒弟,白树生不得不惺惺相惜爱屋及乌意味浓一些,对鄂博没有任何主观臆断,完全信任,到了了有些忐忑得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陪白斯年把这担子挑起来。

以为他会犹豫,谁知他一个挺身坐起来,当时还坐在院子里吃炸酱面呢,把边上一直闷闷不乐的白斯年吓了一跳。

“我愿意!”他说话时由于激动嗓音尖尖,尾音带着蝌蚪的小尾巴似的颤了颤,白树生一瞬间很感慨,没有给这个孩子画大饼,而是把家里的实际情况告知。

首先,在前门廊坊二条胡同这一片,白树生是当得起一声白二爷的,以前的人是因着你有一门手艺愿意恭敬称呼这么一句孝敬的话,可白树生这辈可没什么手艺,却赶上改革开放浪潮洗礼,这世道变成了一个认钱的社会,你要是有钱,甭管说叫您一声二爷,就是叫您爷爷,亲爷爷!定也是有人肯的。

白树生不是自夸,讲了烟斗店的生意,新街口和丰台路口还有两家分店,潘家园有一家跟发小合开的玉石雕刻作坊,白树生交代这些的时候就跟自己要娶媳妇似的那么细致,鄂博一直歪着脑袋听,听不懂,但硬往里听。

最后说到重点,就是家里钱是有的,可以给你们投资把白家老号的事情一一捋顺然后重操旧业开始新的传承,但是你们也不能玩物丧志每天不思进取,要一定能在最短最快的时间内把豆腐脑白的秘方学会。

要是白斯余说的北边窗台上黄色封皮的那本日记能派上用场的话,此刻的白斯年也不会这么垂头丧气。

鄂博坐回座位里吸溜吸溜吃着面,眨巴着忽闪的大眼睛,他由于太瘦,眼睛大还有些凹陷就更加凸出,白斯年不耐烦得斜眼看他,就听白树生说“为了更好的找到解决办法,鄂博,你愿意住叔叔这儿吗?跟斯年一起?”

鄂博嘴里塞了半截心里美萝卜,在碗里剩下个底儿的酱里面挑着青蒜,无所谓得点点头。

白斯年却一下急了“我怎么听着有歧义啊!”

白树生挑眼皮看他“不用你七个八个的在这儿跟我疑问质问,我的意思就是你想的意思,鄂博跟你住一起,你照顾着点小兄弟,咱家就你那东屋最大。”

“爸!”白斯年急了“我屋子大?!那我搬去您的西屋,您跟红姨住我那去!鄂博该去哪去哪!”

吸溜一声。

白斯年右耳边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突然转头怒视着鄂博,他怎么还吃呢!说他呢不知道啊!

鄂博见他表情不善,有些委屈,慢慢放下碗,以为是怪自己吃得太多。

红霞朝他笑笑,又给他捞了些过水面,顺便挖了勺炸酱扣在上面“好吃吗?”

鄂博机灵豆似的点头如捣蒜。

白斯年一下子就泄了气了。

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白树生不由分说得摆摆手,显得不耐烦“中间给你们拉个帘子,都是大小伙子的,就是不拉帘能咋地,我倒是觉得拉帘矫情,但每个人都有隐私嘛,我们要照顾鄂博的习惯——”

白斯年满脸黑线,那自己就没有隐私了吗。

爸您这是说笑话不打草稿啊,我都要怀疑鄂博是您在外面的私生子了。

他心里这样想,嘴上不敢说,就在桌子下面踢了踢鄂博。

鄂博一激灵,仿佛明白白斯年的话中含义,抿着嘴有些犹豫得说“我愿意住在这儿,陪白斯年完成我师父未完的事业。”

白斯年长叹一声,完了,他们是不是合伙耍自己啊!

这会儿白树生在西屋开始担忧着儿子的未来,东屋的白斯年也好不到哪去,辗转反侧的,不是为了别个,就鄂博这呼噜声就叫他没法入睡。

翻了个身盯着那帘子,黑黢黢的影子铺在地上,啪嗒一声,白斯年叹口气,又平躺着把手放在肚子上盯着棚顶。

鄂博肯定是把床头的手纸卷扫到地上了。

又看着棚顶被窗帘缝晒过的一片亮白月光。

从雅思考试通过,到专业课学分被录用再到拿到丹佛那边发来的录取通知书,白斯年的这个假期在即忐忑又兴奋中渡过,却没成想最后是这般下场。

翻腾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待到西屋动静渐渐消了,听着父亲跟红姨也是回房去睡,白斯年突然痛下狠心:不行!他有更想去的地方,有更想做的事情,不能就这么耽误了!

想着一屁股轱辘爬起来,蹑手蹑脚得穿上衣服,到了雕花门边上怕碰到上面的葫芦挂件,一点点一寸寸得拉开了门,之后慢慢关上。

咔得一声。

鄂博醒了,翻身对着中间拉着的帘子,下意识得喃喃说“白斯年……”

没声音。

鄂博也觉得没什么,人还困着,又翻了个身,却微微眯着的眼睛见到窗根下面掠过一个人影。

鄂博腾地坐起来“白斯年,有小偷!”

还是没动静。

鄂博硬着头皮又坐了会儿,想想还是不行,起身合着衣服塔拉着拖鞋慢慢走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只有一处端立在中的大水缸和华盖如瀑的香椿树,月光皎洁,静谧得照得这院落安静又神秘。

鄂博不得不紧了紧衣襟。

忽然,听到南边一处小厢房里有动静。

鄂博一咧嘴,原来在那儿!

蹑手蹑脚推开门,屋里黑黢黢,这屋子的窗户不是油纸糊的,而是玻璃糊着腻子的老旧四楞窗,月光照进来被窗上沉泥隔绝在外,所以看不清楚里面摆设。

啪得一声,鄂博拽亮了灯绳。

“饿……”

鄂博吓了一跳,汗毛都炸起来了。

先是一堆破乱棉絮,泛着黄,看着许久的沉棉已经结块干硬,那是地上一处军绿面毯子,铺满半个屋子,顺着视线向上,先是一张案条桌,翘着四角,上面摆着一个荷叶托盘形状的水果盘,最中间插着根吃了半截的香蕉。

“饿……”

鄂博退了下,贴着木门,惊恐的眼睛瞧见对面一堆棉被里面露出一个白花花的脑袋。

鄂博小心翼翼得走过去,试探着拽了下被角,之后猛地扯开。

“呀!”

鄂博吓得捂嘴,那床上躺着一位老人,花白的发,盯着自己的眼眶泛红,直勾勾的。

鄂博倒吸口气,就差晕过去。

“我好饿啊。”那老太太又说。

鄂博缓了缓神,慢慢蹲下,老太太竟一下子抓住鄂博的手腕,鄂博吓得要挣脱,却发现这老太太骨瘦如柴干巴劲儿倒是挺大。

“奶奶——奶奶您想吃什么?”

“你是我孙子白斯年——”老太太有些模棱两可看他“怎么瘦成这样了?”

鄂博这才舒了口气,笑嘻嘻说“我是他——是他——”

找不好这个词,是他狗腿子?跟班的?店小二?

鄂博想了半天,无奈得挠挠头,最后硬着头皮说“我是他助理……”

“我饿了。”

鄂博耷拉着嘴角仿佛露出安慰神态,关切摸摸她的头“那奶奶想吃什么?”

“肯德基。”

“……”

鄂博满脸黑线。

“去给我买肯德基。”

鄂博犹豫了下,就见老太太干树枝似的手又紧握了握她的手腕。

“给我买肯德基嘛!”

奶奶在撒娇。

“就,就肯德基就可以了是吗?”鄂博尴尬得笑笑

“还有可乐!”

“还,还有别的吗……”

“百香果蛋挞,嫩牛五方!”

“奶奶……那两样早就没有了……”

“我不管!”

鄂博无奈,只能抽出手起身,安慰她“我这就去给您买,您等会儿。”

说着出门,到了屋里去拿钱包,也没见一帘之隔那方的动静。

刚出门跨上自行车,使劲蹬着骑到巷子口,就看到白斯年站在路灯下面招呼着出租车。

鄂博又使劲蹬了几下,骑到他面前一个刹车。

白斯年瞪着惊恐的双眼,仿佛见到鬼。

鄂博打了个哈切,手还扣在嘴上拍了拍,之后由于打完哈切眼含水色淡定望着他。

白斯年咽了口唾沫,刚要解释。

鄂博却说“你奶奶要吃肯德基。”

“……”

“还有可乐。”

“……”

“这钱应该你出吧。”

鄂博笑笑,抬着下巴颏指了指后车座。

“走吧少爷!”

*

第二天一早,还未等鄂博睡醒,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快快!”

“妈您这是怎么了?”红霞的声音传来。

“你才不是我儿媳妇呢,别叫我妈。”老太太弱弱得说完又开始哎呦哎呦得叫唤。

鄂博慢慢坐起身来,揉着眼睛,却突然看到面前的门被大力推开。

“谁给老太太买的肯德基!”白树生气得脸色撒白,还拎着那全家桶的盒子。

鄂博一咧嘴,睡意也没了,红了脸,支支吾吾。

“是我。”

帘子那边忽然传来声音,鄂博望了望,见不到人,入眼的还是那寸白帘。

白树生过去一把把帘子拉开,鄂博也就顺理成章得跟白斯年对视上。

表情都是淡淡的,眼神也是空的。

鄂博心里一紧,竟举手“叔叔,是我买的。”

“老太太糖尿病不能随便吃东西,还给她喝可乐!现在120在来的路上你们满意了!”

白树生急了,鄂博的确吓得委屈,张了半天嘴才说“是我,是我不好……她说她饿,要吃肯德基……”

“说什么你给买什么!你也不瞧瞧她九十多岁了,饮食起居都得处处小心,你这是怕她死得慢不成?”

白树生也是真的急了,口无遮拦,说完这话也没觉得中伤到谁,倒是鄂博耷拉着脑袋委屈得抽噎起来。

白斯年看看他。

“是我让他买的,昨天晚上我俩一起去的,听说奶奶饿了,怕她吃不饱,我建议买个全家桶。”

他淡淡说着一边穿着衣服,裤衩边缘的logo露出来一截边缘,背对着鄂博套上半袖。

“鄂博。”他转头挑眼皮看看她“走吧。”

“诶。”招呼一声,鄂博起身套上外套,里面还穿这个吊带衫,光着脚插在球鞋里面。

“下次不买了。”白斯年路过父亲的时候还说了这么一句。

白树生气得脱了板鞋抽他,鄂博就去拦在面前“叔叔叔叔,下次真的不买了,老太太说啥都不买了!”

眼见着那鞋底子抽到他脸上,朱砂印子,白斯年一急拽了鄂博一把,怒视着父亲“我们要去研习秘方了。”

说着拉着鄂博走了出去。

鄂博到了厨房还是挂着泪痕抽搭,白斯年不耐烦,揪了一截厨房纸给他“你哭个屁啊,一个大小伙子这点事就哭哭啼啼。”

鄂博接过纸擤了把鼻涕,怯怯得说“我真不知道……”

“我奶奶是有这病,但也不是什么都不叫她吃了,老人不懂科学以为什么都不吃就能控制胰岛素,我时不时也是给我奶奶买这些的,你不用自责。”

鄂博默默看他“你是学什么的?”

白斯年翻开那本日记坐到他面前“生物制药。”

“哦……”鄂博不懂。

白斯年又看看他,皱着眉头“你多大了?”

“17。”

“17?”

白斯年质疑,看这架势,他也就12岁的身子板。

“不上学吗?”

“退学了。”

白斯年咧咧嘴,有些瞧不起的神态,但也没怎么表露,拍了拍边上的位置“过来,跟我一起看看我大爷留下的这日记。”

其实昨天也看了,以为能写点什么捞干的秘方,结果是一本手绘的图册,当时白斯年就泄气了,是啊,真的是祖传的没跑了,爷爷那辈的人不识字,只能用画的,到了今天,尤其是昨晚想要逃跑被鄂博堵了回来,白斯年认命了。

把这个弄好,饭馆开起来,自己再走不迟。

鄂博坐过去也看了看这泛黄的日记,竟不知道里面是画了乱七八糟的图。

“这是什么——”白斯年给他指了指,黑黢黢的一团。

“紫菜……”鄂博也是猜的。

“你见过豆腐脑里面放紫菜吗?”白斯年反问,堪忧他的智商。

“那是……木耳……”

“我大伯做豆腐脑的时候就没让你在边上看着?”

鄂博诚实得摇摇头。

叹了口气,白斯年又指着下面这个“卤子里面要加这玩意,你能看懂吗?”

鄂博摇摇头。

白斯年合上日记,心里想着,要你有啥用!

正这当口,红霞推门进来,见到促膝的两人不好意思得说“我要去趟牛街买肉,你们谁能去给老太太送饭?饭菜我都准备好了,就去送一下就行。”

鄂博眼睛一亮,早就内疚,这会儿自告奋勇站起来“我去!”

红霞欣慰得点头“都行,陪着老太太验血验粪便,休息的时候伺候她吃个饭就好,晚饭我回来做去送。”

鄂博赶忙走过去“现在去吗?”

红霞点点头。

“我这就去!”

回头又看看白斯年“你跟我去吧,老太太只认孙子。”

白斯年皱着眉头,没搭腔。

“你也跟着去!”红霞倒是厉声嘱咐“奶奶老年痴呆,谁都不认,鄂博一个人去喂饭老太太肯定是不吃的。”

白斯年放空望着棚顶,觉得真是倒了血霉了!

双人病房里面另外那床还没住人,就老太太一个人在,洗了胃又做了肠镜,喝了两杯化石灰似的肠溶粉,这会儿脸色蜡黄的躺在床上。

红霞给做的白米饭兑了些温开水搅和,另外一盒打开满室喷香,鄂博惬意得嗅嗅,看着有些眼馋,挖了勺豆酱搅合在饭里,之后一勺一勺得喂她。

白斯年坐在病房窗根底下看着报纸。

“烫吗?”

“不烫……”老太太弱弱得说“你是我孙媳妇?”

鄂博干笑,摇了摇头。

“那你是……?”

“昨儿不是跟您老说了,我是他助理。”

后面的白斯年冷哼一声。

鄂博没察觉,又喂了勺饭“多吃一点啊,我一会儿给您讲故事。”

“我想吃生煎包。”老太太委屈得看他。

“不行!”鄂博制止,表情严肃“这个对你好,长个儿!”

白斯年竟在后面笑出声,又捂着嘴。

鄂博斜眼回头看他,撇撇嘴角“你能不能不出声。”

白斯年抬着眉毛乖巧点头。

鄂博又送了勺饭,老太太别过头去“我不要吃这个,我儿媳妇做的豆酱不是这个味儿。”

鄂博仍是把勺子递过去“怎就不是这个味儿呢,您贵人多健忘。”

“不是!”老太太一赌气,竟伸手推开。

白斯年这会儿站起来,拿过碗递到老太太跟前“奶奶,再吃一口。”

“不吃!”

看着那决绝神态,白斯年从鼻腔叹口气放下碗筷,给她掖上被子“好好好,不吃就不吃,但晚上饿了别叫人啊,没人陪着您。”

老太太就又妥协得低头默默吃了口,之后厌弃得说“太咸了这个。”

扭着头,耍着小脾气,马秀云老人也算出身个美食世家,做南城小吃的,嫁了白斯年的爷爷,门当户对,什么都能担待,但就是嘴刁的很。

一辈子贤妻良母任劳任怨,唯一毛病,挑食。

“不吃就不吃吧。”白斯年竟纵容她,把碗筷放下,看着鄂博“你想吃就吃。”

早就看出来了,他闻着这香味儿咽了好几口唾沫。

鄂博还有些拘谨,但仍是接过碗筷“我就是好奇——”

塞进嘴里一口,登时眼神通亮,感叹道“这么好吃!”

“好吃什么啊……”老太太斜睨他一眼,慢慢躺下“太咸了,应该加点糖……”

“奶奶,您糖尿病肯定是惦记着吃甜的。”

白斯年安慰,窝了她的被子,转头见鄂博大口吃着。

皱眉,过去坐到他身后,不得已半天才问“有那么好吃吗?”

鄂博点点头。

呼噜呼噜吃完,鄂博抿了下嘴,看着白斯年傻乐。

“乐什么呢?”

鄂博又心满意足得对他点头“东家,我知道那团乱糟糟的东西是啥了!”

“……”

“就是酱啊!”

回去的路上,鄂博还一直坐在公交车里跟他絮叨,就说白树息家院子里有三口酱缸,但平时根本吃不到酱菜,一定是为了做豆腐脑卤子的。

白斯年一直默默听着,但没往心里去。

到了家,红霞给切了一盆西瓜冰着,他们人已回来红霞却提前出发,挖的西瓜瓤摆在塑料小盆里面等着他们回来吃。

鄂博进屋,从井拔凉水里面拿出这盆西瓜,捻着手指提起一块塞到嘴里。

“好甜!”

他说完,又捻了一块递到白斯年面前“你尝尝?”

白斯年见他没洗手就这样,皱着眉头,说不想吃。

鄂博就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吃,吃累了拄着边上的酱缸,不多时听到屋里白树生喊他“鄂博进来!”

“诶!”

他把放下西瓜的小盆放到酱缸边缘,之后在衣襟上蹭了蹭手指头才进去。

进屋听到白树生正在问白斯年奶奶的情况,白斯年一一答道,白树生点点头。

“早点回去睡。”他最后说。

鄂博半句话都没说,这事算是完了。

俩人朝屋里走,红霞送完饭回来,见到院子里的缸开了盖,抱怨着“怎么不合上啊。”

“哦哦哦,红姨,我给忘了。”鄂博探着身子说,嬉皮笑脸。

红霞把缸上的盖子拉上,问他“老太太中午把豆酱都吃了?”

鄂博不敢说都让自己吃了,看了看白斯年神色,发觉他并没想搭腔。

“哦,都吃了!”

红霞模棱两可,有些犹豫“这就怪了……”

“红姨您也早点睡!”鄂博做贼心虚,赶忙答道,之后拉了门。

红霞又伫立半天,微微一笑。

老太太这也是认了自己了。

***

第二天一早。

“鄂博!!!!”

鄂博腾地一个挺身坐起,起猛了,头疼欲裂,龇牙咧嘴得下床穿衣,顺便一把拉开中间的帘子。

一脸幽怨得看着白斯年“东家,你们家人总喜欢这么一早大呼小叫吗?”

白斯年还没睡醒,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头。

鄂博叹气,塔拉着拖鞋走到院子里。

就见红霞插着腰,半截推开的缸盖,一脸怒色。

鄂博还没醒过味儿,慢慢走过去,刺啦刺啦的拖鞋底子磨蹭青石板砖的声响。

走过去,探头一看,立马醒了。

缸里扣着个盆。

鄂博伸手慢慢掀开盆,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昨晚没吃完的西瓜!

红霞气得不敢发怒怕叫白树生听见,只得弱弱凑到他面前“发酵了半年,你看看!全糟蹋了!”

鄂博吓得摔了盆。

又瞅瞅里面乱糟糟屎黄配着暗红色,鄂博皱着眉“还能吃吗?”

“当然吃不了了!”

鄂博咬牙,杵了根手指头进去,不信邪得撸出来伸到舌头上面舔舔,瞬间皱着眉。

紧锁的眉。

却慢慢舒展,随即眉开眼笑。

红霞看着他,本是跟着一起皱眉,这儿看到她的表情却又跟着悬起一颗心,又见他破马张飞朝东屋奔去。

“白斯年!!!!”他一边跑一边喊,扰得屋顶麻雀扑棱棱飞走。

红霞不得不跟着他一起跑进去。

就见鄂博抱着刚起身还带着起床气神态懵懂的白斯年腰身使劲搂了搂。

白斯年低头,皱眉,瞧着胸前这男孩扬起雀跃的小脸蛋喜极而泣神色。

“东家!!”

鄂博说。

“秘方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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