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嵇总觉得自己的记忆里出了一些偏差。

江水眠不知是什么时候 给了他乖巧的印象 然而最早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只是最早的那段记忆 时间久远 他只能记起十年前一些片段。

那是夏末 在昆山几十里外 深夜的山路中。

两辆驴车 一匹独行的马。老驴膝盖已臃肿 目光浑浊 在雨后道上踽踽而行。连绵的树林漆黑 水洼与头顶一点天空有几近黑的深蓝 两车一马像在一团黑雾里走。

两辆驴车内有此起彼伏哑了的哭声 混在知了声里。车外一个老头 两个汉子在哭声里唱歌壮胆。

装着煤油的马灯在车边儿闪着一团摇摆的红光。

忽地 知了声里响起了别的马蹄。

革命结束 新的民国刚刚成立 首都从南京刚改到北京 且昆山附近还算安全。可那老头仍是一抬手 停了下来。

车一停 哭声也因好奇而停 十几个小脑袋挤在两个巴掌大的车窗那里。

老头和那两个汉子都是刚被强剪的辫子 发际线到头顶 中分刚过耳 像剃了刘海的女学生头 油光锃亮的脑门在马灯下头闪。

老头从屁股头后抽出一把步|枪 听着对面马蹄靠近 昆山话喊道:“哪个?再不说话小心要吃枪子了!”

两匹高头大马过来 马鞍上装了铁架和油灯 灯随着踱步 吱呀呀左右乱晃。

人没看清 轻柔的慢悠悠的声音先传来 听口音是苏州人:“对勿起 我们也是赶路的。你们要往哪里去的呀?”

话声落 人也从黑暗里露出身影来。

老头和两个汉子狐疑的看着。

一个带黑礼帽穿马褂的男人 帽子下有剪了辫子后的齐肩发。二十五六上下 瘦脸薄唇 疲惫温吞 垂着眼睛一副菩萨模样 肤色白的发蓝 说话声音慢又软 粘粘糊糊的听不清 马背上挂着古筝长度的长箱。

另一个估摸二十都不到的年轻男人 有几分像洋人似的五官 微卷的短发垂在前额 俊朗的仿佛不该骑马出现在这里。唇角挂笑 眼底有光 一身骚包不怕脏的白色西装剪裁得体 有些嘲讽的望着他们。

西装男子精神大振 转头用北京话道:“肃卿 应该就是这两个。”

马褂男摘掉帽子 也露出他刚被剪了辫后的脑门 慢吞吞的在马上弓腰做礼:“你们……是从常熟买了好多小娘鱼的张家父子?哦 我姓宋 宋良阁。”

老头捏着清末留下来修了又坏 坏了又修的老步|枪没松手:“咋个?你是卖错了闺女过来讨?”

西装男开口 可他苏州话实在太差劲 口音奇怪的笑着扯谎道:“哎 有家里下人偷了我妹妹家的闺女来卖。有么有个姓江的丫头?”

老头:“这年头都没人入户 一群丫头没问过名字。”

宋良阁比西装男靠前几步 下了马 拍了拍褂子 微微驼背 和声和气商量道:“能让我来瞧瞧不?要找着了 北洋币、奉天币都有 哪个都能出。”

他声音轻柔 仿佛在用气发声 发音又含混 不仔细凝神听就要从耳边溜走。

老头拎着枪下车:“现在大清的币换不上价。鹰洋有的不?”

宋良阁点头:“当然有。”

他回过头:“卢嵇 你准备拿钱 别动。”

老头把驴车车门打开 宋良阁拎了马灯 站在车前头不动。

卢嵇坐在马背上 手里捏着钱袋 挑眉看了看那老头 继续用那娘里娘气的奇怪苏州口音 笑道:“你们三个人中两个拿枪 他到后头让你们给宰了 钱不都到你们手里了么?把人都带到前面来 前面灯多 我仔细看看。”

两个驴车上下来十几个小丫头 个子高的看起来都十四五岁了 最小的看起来也就五六岁 脸上都脏兮兮的 不好看清。

宋良阁挽了袖子 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把灯拎高 凑过去一个个的看。

他瞧的仔细 只是天生眉角眼角都微微垂着 无精打采的老好人模样。

显然是有小姑娘在后头听见了他说话 竟开始掉眼泪 对远处的卢嵇伸手喊:“舅舅。”

一时此起彼伏喊舅声 老头嗤笑:“哪来那么多小外甥女。”

有的小姑娘刘海太长 他轻轻碰了碰头发 看的仔仔细细 轻声道:“这么小的 能卖去哪里撒?”

老头拿谁也不信的谎话道:“上海建肥皂厂子哩 六岁到六十岁的女工都要的。有人专做租女工生意。”

宋良阁半晌也瞧不出来 转头问卢嵇:“多大岁数?长啥样子?”

卢嵇也怪恶心自己临时抱佛脚的吴语口音 他知道其他人听不懂 干脆用北京话道:“我也没见过啊。七八岁了吧 听说鼻子上有个红痣。你看那些哭的都不用问。在常熟的时候问过他们家老妈子 说是她爹妈心狠 给买了药毒哑了 不会说话了。”

江水眠站在一排小女孩儿里 就听懂了这句话。

她已经穿越过来快半个多月了 周边环境让她想骂娘也就罢了 她从小土生土长的北方人 一句吴语听不懂 也不敢乱开口 装了半个多月的哑巴。

眼前终于有人开口说了地地道道的北京话 而且七八岁 鼻子上有红痣 怎么都是指她。

江水眠犹豫片刻 猛地蹭了蹭鼻子 站出来一步。

宋良阁转头一看:“你就是江武帆的闺女?”

江水眠就只看着他嘴一张一合 也听不懂 犹豫再三 装哑巴下去什么也问不到。这两个人似乎并也不知她底细 她对远处骑在马上的西装男子道:“我没被毒哑。我不会说吴语。”

她这会儿定睛 才看清楚卢嵇。

卢嵇正把马灯拎到眼前 半边脸被火光映的透明 浅色瞳孔亮的像是能迸出擦火柴时硫火的星光。出色的五官反倒被光融了具体的模样 好像只剩下他嘴角满不在乎的笑 还有那张狂且锐气的气息 跟篝火似的让丈远的她也能感受到温度。

此时她一开口 宋良阁和卢嵇俱是一愣。

是个非常瘦小的小女孩儿 应该是这一群中最矮的一个 只擦净了鼻尖 一颗小红痣在鼻侧。

卢嵇拎着灯下马 没走过来。虽有西装得体身量修长 全都白瞎。

他偏像是不会站一样。宋良阁那是三步恨不得一叹气的弯腰驼背 他就是站不稳似的四处乱扭 江水眠觉得给他一点音乐他就能跳起巴扎嘿。

可就是扭成这样 都没破坏他身上那副公子哥的气质 卢嵇歪头笑道:“你爹妈不都是上海人 你怎么听不懂。”

江水眠反倒不怕了 突生变故 总是转机。她哑着嗓子:“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从小便只教我官话 说了吴语要打手的。”

卢嵇有点匪夷所思:“人在上海 不教南京话还教北京话?你爸妈叫什么?”

江水眠见过他们俩坐船和买卖人要填的纸片子:“江武帆 许兰。”

卢嵇单手插兜 挑眉:“那如果你父母现在出现在你面前 你能认出来他们两个么?。”

江水眠抬眼:“你觉得呢。”

她真是死也认得。

卢嵇被这小豆丁说话的语气弄笑了 笑起来身子颠颠的:“哟 小丫头硬气得很。”

宋良阁揉揉眼睛 似乎犯困 直打哈欠:“你没问的了就赶紧走 还有好长的路啊。”

这两人在一块儿 一个头顶写着“骚浪贱”一个写着“没脾气” 却看起来都不像什么好东西。

卢嵇笑归笑 也不知道是谨慎还是嘴碎 还问:“说是买了药毒哑了你 怎么现在能说话。”

江水眠说的倒是实话:“家里有下人知道 把药偷偷换掉了 要我不得讲话。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卢嵇刚要再说 老头一直听不懂 不耐烦了:“问完了没有?”

宋良阁捂嘴打哈欠:“快了——”

老头抬起枪 他那两个穿着粗布褂子的儿子 也一个端起抢 一个拔出刀来。

卢嵇一怔 摇头笑了。

宋良阁微微偏脸 无可奈何的抬起眼来看张家父子。

老头枪口对准卢嵇 笑:“看来不是你家外甥女。不过不要紧 把身上的银元都拿出来 甭管什么鹰洋奉天 我都要。拿出来了 这小窝头你就领走吧。”

卢嵇仍拎着马灯 笑盈盈的:“这什么意思?我本来是要出十个鹰洋的嘞。你这是就跟我们开玩笑

➘马桶上的小孩提醒:《民国女宗师》最新章节第150章 番外 九免费无弹窗阅读将第一时间在快小+说更新,记住域名kuaixs◉cc➘(请来快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还是真要开枪弄死我啊。枪口指着人很危险的啊。”

老头上膛 冷笑:“我开了枪 你们两个身上的钱都归我 我还能把这个丫头带走。不过我今年信了基督上帝 不爱动手 你老老实实掏出来钱吧。”

仔细一看 老头脖子上挂了个一大串观音菩萨、佛祖金像和黄梨木十字架。

宋良阁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叹着气去掏袖口:“唉 你说今儿我这是——”

江水眠早就看见卢嵇也在缓缓的将手往他西装里挪 宋良阁说到一半 他忽地先动了。

卢嵇手中提灯掉在了地上 砰的灭了 人影黑了 却又紧接着几声巨响 几朵先后不一白色的闪光。江水眠眼睛一眨 闪光之中 宋良阁背直起来 脚下一动 帽子掉落在地 飘逸的齐肩小中分一甩 人影掠去。

不止是谁被击中 像是往天上吐一大口水 血飞的很高 又浇下来。

紧接着就是几声惨叫 小丫头们尖叫着蹲在地上 往车底爬去。

江水眠窜了出去。

除了这两个不速之客 其他全倒下了。

卢嵇把枪收回去 蹲在地上掏火柴点灯 身影重新变亮 走了过来。

老头膝盖中了一枪倒在地上嚎叫 驴车上的持枪汉子脖子上开了个口子瘫坐在地已死。右边那个马背上拿刀的 膝下的老马脑袋开花 他连人带刀被压在马下 骨折了不少地方 正大口吸气 跟着他老爹合着唱。

宋良阁把一把短刀在那死了的汉子身上仔细擦净 收到马褂底下 叹:“都开枪了 却不打人脑袋。你真是不嫌枪子贵。“

被卢嵇枪子击中的两个还都活着 卢嵇拎着灯罗里吧嗦道:“哎 你说你学武十几年有他妈什么用 不如我梆梆两下子。啊哟 这灯是什么质量 这才多高 摔一下子玻璃碎了哟。你肯定是让卖灯的给坑了 什么时候都不能让你一个人上街。”

江水眠:……这人废话真多。

宋良阁千斤重的眼皮子下斜过瞳孔:“那你就别扔。让我抱个老太太 我也不会受影响。”

卢嵇耸肩:“我要两只手 一只手拿来扳击锤 否则第二枪太慢 我就让他崩了。”

宋良阁捡起帽子扣在头上 一丝不苟把自己的小中分别到耳朵后头去 卢嵇四处张望:“哎?小丫头嘞?”

俩人转头找 还没蹲下去往挤满了女孩儿的车底下看 就看着那怒骂“瘪三”“赤佬”的老头旁边 一个小丫头端着快比她还高的老长|枪 站在那里对着他们俩。

卢嵇大笑:“肃卿 咱俩大意了哈哈哈。小鬼丫头 知道咋用的啦?”

老头刚刚开过了一枪 没打中。

小丫头吃力的拉住扳机护圈 退弹 上了膛 对准他们。

卢嵇笑不出来了。

那是一把老马梯尼 江水眠知道 这年头连一战还没开始 还都是这种平头弹 后座距离长 非自动式的杠杆步|枪。

她拿起来就后悔了。

这俩人抓她不跟玩儿似的。

她这段时间已经精神紧张到了极限 没细想就做出这种自卫反应。

江水眠问话:“你们两个找我是做什么?”

卢嵇两手插兜 那小丫头对准的就是他。估计是觉得他有枪 比较难对付。

卢嵇勾唇笑起来:“这枪前头沉得很 你都端不住一会儿的——”

他还没说完 那小丫头就立刻顺着话放下了枪 枪口抵在地上那个想伸手抓她的老头的脑袋上。她小黑脸不算是笑 只是挤出一口白牙:“开玩笑。”

宋良阁:“……”

卢嵇拍着膝盖哈哈大笑:“一个七八岁的丫头 跟我们开玩笑 肃卿你听见没的 跟我们开玩笑撒哈哈哈哈!”

宋良阁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有那么好笑么?”

卢嵇跟只老鹅似的捂着胸口喘气儿 扶着宋良阁的肩膀笑的站不直 喘了几口气 笑道:“我们需要找你爹娘。”

江水眠知道这原主的爹妈在逃命 所以才会想把她卖了省的拖累。有人追过来 看来毒哑她也是怕有人查到或者怕她多说。

江水眠:“之后呢?把我交给他们?”

卢嵇笑容一下子僵了。

交给他们?不可能。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到江武帆且杀了他。

如果杀了这女孩儿的父母 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良阁知道卢嵇不会跟小孩撒这样残忍的谎话 和气劝道:“先跟我们走吧 回头再说。带你去吃热汤面。”

江水眠也没什么选择 她也饿了:“好。”

宋良阁开始从口袋里掏钱 走向那个老头:“说好了 十个鹰洋。不过打死了你一个儿子 打死了一匹马 该赔钱。”

他回头看了车底下吓坏了的女孩儿们一眼 点了一下人 拿了足有十几块鹰洋 蔫着一张困乏的脸 一个一个往下扔 砸着那老头的脑门 弹到周围的泥地上。

老头已经气疯了 疼的嗷嚎乱叫 撑着胳膊似乎想起来抓宋良阁的衣服。

宋良阁慈眉善目的一脚踩在老头膝盖上 往下碾了碾。

老头跟一只虾虎似的哀嚎着抽搐了两下。

卢嵇转身走向驴车笑嘻嘻:“老头你别急 留着力气 一会儿给我开个票据。”

江水眠没走开 枪口还对着老头 听卢嵇说话 咯咯一笑。

宋良阁看她笑了 似乎觉得她有趣 忍不住低头看她。

小胳膊抱着枪已经有点哆嗦了 还是不撒手。

那个被马压住的汉子 转不了身子看不见他爹的样子 只听见哀嚎 还在喊什么:“不要杀我爹 冲着我来!”

宋良阁充耳不闻 卢嵇勾唇嘲笑 正在把马车上的车灯摘下来 留给他们自己用。

宋良阁:“小丫头 你还抱着枪干什么?”

江水眠:“杀他。”

宋良阁眼里一闪 苍白面上露出几分温柔笑意:“啊 那我要躲远一点。”

他生的一副温吞老好人模样 虽然刚刚江水眠看他用短刀杀人 却没想到这会儿他什么也没多说 只是往后退了两步 饶有兴趣的样子想看好戏。

江水眠瞥了一眼马车下泪水盈盈的十几双眼睛 下定决心抱住枪 扣动扳机 微微一侧肩。

卢嵇拎着马灯 转头正看见这一幕 吓得大喝一声:“宋良阁你疯了么!”

他居然就看这一个小丫头抱枪杀人!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她连人带枪弹飞了出去 掉进了树林中的水洼里。

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手臂全麻 两侧耳鸣尖锐 江水眠依稀听见了宋良阁愉快的轻笑声:“竟然还真打中了。这么近的距离 都给轰成这样了。”

宋良阁和卢嵇看着那些被血肉沾染的银元 没回头就听见了车底下小姑娘们又哭又笑的声音。

他俩一下子反应过来。

三个男人 押着两车小姑娘 走了几天的路了 中途发生了什么 不必言语。

大部分还小 倒是不太可能 但是有几个都已经十三四岁了。

怕是施暴的时候 其他小姑娘也没处躲 只能看着。

江水眠是在报仇。

卢嵇拎着马灯 奔几步急急忙忙的去寻人 枪落在中途 小泥人瞪着眼傻倒在水洼里。卢嵇一手拎灯 一手拎起人 江水眠垂手垂脚 还在往下滴水 他放下灯 拎着她拍了拍 也拍不掉什么泥水。

卢嵇有点急了:“哎 说话。”

江水眠迟钝的转了转眼睛:“别拍我屁股。”

卢嵇:“……小孩儿哪来什么屁股。”

江水眠翻了个白眼。

卢嵇:“胳膊动一动 给我看看。”

江水眠被他拎着后脖子 脚离地 知道这人是怕她被后坐力弄碎了骨头 心不在焉的提起两条胳膊来。

卢嵇没管她一身泥水 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往回走 对宋良阁喊道:“没断胳膊 好着呢。你就是个疯子 就看着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开枪杀人!”

被叫做疯子的宋良阁依然一副老好人样子 只是笑容加深 人精神了些:“你说我闺女要在 要能有这么出息就好了。”

卢嵇:“不吃苦头哪来的出息。你闺女若长到这么大 估计让你宠的连鸡蛋也不会剥吧。”

宋良阁脸上的那点光又暗下去:“倒也是。”

江水眠似乎给震蒙了 两只手软趴趴的搭在卢嵇肩膀上。

卢嵇安慰似的拍着她后背。

江水眠仰头看他:“不要票据了?”

卢嵇:“他估计也不是做良心生意的 我备了纸。”

他说着 从西装上口袋中抽出一张薄纸 在空中抖了抖 上头有毛笔字 写了些什么“兹转让女童江水眠”之类的字样 轻飘飘松手 落在了老头的血肉上。

江水眠:这个人有闲工夫写这没用东西 果然是个神经病。

卢嵇骑马技术远不如宋良阁 他都没法抱着她上马 只得转交给了宋良阁。宋良阁一下慌了 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手拿刀好使 抱人却不会 差点把江水眠扛在了肩上。

一行人转身。

十几个小姑娘从车底爬了出来 她们似乎意识到 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怪人 是不可能带他们走的。

卢嵇先放下一盏灯在地上 上了马 牵着马缰转了几圈 笑:“要是你们求稳妥 我建议你们还是把马扶起来 让那个还有气的男人上了车 如果他运气好能活命 再把你们卖到上海的厂子里去 你们也算能有个活干吧。嗯 不过要是我 我就会分了死人的钱 往西走二十里地 找那个基督教堂 问问他们收不收人。不过如果他们不收人 你们在外头流落着 可能还不如卖到厂子里去。”

一群女孩儿高矮不一 沉默的站在马灯旁不说话 望着他们。

卢嵇笑嘻嘻:“他们的刀和枪都留给你们了 两辆驴车还能跑路。”他手放在肩上 在马背上像个绅士一般弓腰行礼:“小小姐们 大清都亡了呀。”

江水眠趴在宋良阁肩膀上看 马走的慢慢的。卢嵇骑马跟了上来。

马灯的微光照出了漆黑森林里的一小片孤岛 小姑娘们拿起了刀 拿起了枪 却又都放下 从旁边树下捡了石头来。

江水眠听到那汉子远远喊:“我把你们安全送到上海!送到上海好不好——你们没有人护送 就等死了!”

又骂:“妈的死娘们!娘了个臭——”

十几个姑娘站成一圈 排队砸了下去 沾血的石头顺着一双双小手往后传。

卢嵇回头看着那马灯红光已远 石头砸下去的声音还在继续 快活的吹了个口哨。

宋良阁单手抱着江水眠 不知是不能回头还是双耳隔绝一切 所有的精力放在抱着江水眠的这只手上 轻踢马腹往前走。

两马三人走入黑暗 再也看不见。

小姑娘们一身是血 在寂静漆黑的树林里站起身来 不知谁先提议道:“把钱分了 我们去教堂那边走吧。”

她们蹲在血肉模糊的老头旁边 抠着地上的银元数。

“咦……我们十六个人 正好十六个鹰洋。”

女孩儿们面面相觑 一人一个分了 拿衣袖抹了抹头脸 坐上了驴车。

驴车转了头往西边走 刀与枪抱在她们手里 黑色树林里渐渐传来了和着的歌声:

“走过外婆桥 荷塘里小船相勿到 外婆白头发多了莫佬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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