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秋天到了，今年的收成很不错。老话说牛马年好耕田，今年是牛年，确实是好年限。
眼看着地里的庄稼都熟了，家家都在忙着抢收。接连忙了一个礼拜我娘就病倒了，她胸口发闷，喘气呼哧呼哧的像是扯着风箱一样，就连嘴唇都是紫色的。没办法，只有让我娘回家躺着了。我和我爹几乎住在了地里，天不亮就走天黑透了才回家。家里的事我也没时间管了，做饭接羊这些事只好抛给了二月三月。好在二月也算个半大孩子了，虽然做不好也能凑合着做，偶尔有我娘帮帮手，稀里糊涂也就糊弄过去了。
我的脸因为长时间的暴晒黑得太彻底了，配上我这体型，老远看起来我像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我的手也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还有庄稼叶子划而满是伤口，我看着自己的样子觉得很悲哀。我的一生难道就只是这样了？
我们这里主要的农作物是谷子和黍子，除了这两样人们也少量的种植一些豆类和葵花。我家今年谷子种的多熟的好，我和我爹两个人整整收割了十天才把谷子都收完垛到了场上。我家的场上还有前几天我娘一起收割的黍子，两样垛了整整三大垛。我爹看着这几垛粮食乐开了花，今年我家肯定能过个好年。
地里还剩一些豆子，我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收完了。今天我和爹终于可以中午回家吃个饭了，我都已经吃了半个月干粮就西北风了。二月做饭实在是惨不忍睹，我娘又气短的连动一下都困难。我虽然干了一上午活累得够呛，可是看那样还是忍不住接过手做饭了。唉，我就是这个命。
农民就是这样，不管干什么都要抢时令。粮食到了场里就要赶紧碾场收回家，到了家里才是真实的安心呢。好在碾场什么的还是比较不急的，我家里的场离家很近，这边收那边就能直接垛到我家放粮食的小屋里了。
这天天气不错，我们正在场上碾谷子。我娘在休息了将近一个月之后首次出现在了劳动现场，不过她也就是走走样子，拿个扫帚四处扫扫。真要是指望她干活，我估计不到半天她就得又倒了，然后又是一两个月的躺着。天气太好了，真正倒了扬场的时候却因为没有风耽搁在那了。我们坐在那等了一个小时了，只等来一点点风丝丝，还没等我们动呢就又没了。
天快黑的时候终于起风了，一阵阵的小风吹过来，人们兴奋坏了。我爹赶紧拿起木锨扬起来，顺着风吹的方向谷子和谷枝子自然的就分开了。我爹真是一把扬场的好手，跟着风的方向紧紧的，拿着木锨不紧不慢一会就扬出来一大片了。其他家场上扬不好的人这点风根本就扬不出来，他们干着急，一个劲直叫唤老天爷风再大点风再大点。
等到天黑下来我家已经把谷子全装到袋子里开始往家里扛了，好多人家才开始趁着晚上风大陆陆续续扬起来。一袋子谷子有将近一百斤，我爹扛起一袋子轻轻松松就走了。我使了使劲勉强也能扛得动，幸好家里离得近，累得脸红脖子粗的也进了家。可惜我没扛到地方，到了放粮食的屋门口实在扛不动只好放了下来。我爹正好从屋里放完出来，可是他没理我，直接绕过我去接着扛别的了。我只好自己连拖带拽把袋子弄进去，实在放不到粮食垛上面就扔在了下面。
等我第二趟把袋子拖进去的时候发现放在地上的袋子已经被放在了粮食垛上面，我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绕过了我继续扛袋子。既然他没说什么，我就继续把袋子放在下面。这次我没有让袋子平躺在那，而是靠在了粮食垛边上。
其实我们所谓丰收的粮食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多，折腾了几趟就没有了。把场上看粮食的三月叫回来，收拾好工具扛回家。今天一天的劳作终于结束了，回家去吃二月做的猪食饭吧。唉，其实只要不让我做饭我也不是很介意二月做的饭像猪食的。今天我实在累够呛，力气都耗尽了，所以虽然看见二月没有做好饭我也不打算接手了。好在我娘现在好了，她在场上也没干什么重活，现在还挺精神，所以她就去帮二月忙了。
我躺在炕上累得直接睡着了，三月叫了我好几遍我才起来吃饭。饭做的实在不咋的，我扒拉了几口实在也没胃口。主要我是太累了，我只想睡觉。爹娘看见我这样也没说啥，我看他们都没意见我就直接睡了。明天还得干活呢，估计还得累个七八天。
秋天是忙碌的季节，忙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看着粮仓里一垛垛的粮食我心里其实是挺美的，今年是个大丰收的年啊。我爹咧着嘴看了好几天终于大手一挥给我们发了个福利，明天去赶集。我高兴坏了，这可是个好事啊，集上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布料。我想扯一身漂亮的衣裳过年啊。
当晚上吃饭时我忐忑不安地把想扯布做衣裳的事跟我爹说了，我以为我爹会骂我两句呢，我说完就赶紧低下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再看我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我松了口气。
“扯吧，快过年了，今年收成好，过两天卖了谷子咱家一人扯一件，都穿新衣裳过年。 我爹刚说完二月三月就乐得蹦高了，我直接傻了，今天太阳是从西边上来了吧。我都多久没穿过新衣服了，我家的衣服都是旧的。我娘穿的不知道是哪个亲戚给的，她穿小了就给二月，二月再给三月。我是穿不了我娘的衣裳，所以我只能穿我爹的。偶尔我姑姑表姐她们会给我两件，不过她们家条件也不好，旧衣服也没几件，给我的都是旧的不像样子的。
为了第二天赶集的时候有精神，我早早的就睡了。梦里都美滋滋的想着穿上新衣服的样子，看看谁还说我像中年妇女。
赶集的镇子离我们村足足有40里路，我跟我爹太阳还没出来就出发了，到了半晌午才到。我累得都快没精神了，到这会我终于明白我爹为啥只让我跟他来了，我娘她们哪里走得了这么远的路。
我们坐在路边歇了一会，我爹抽了一袋烟。然后我爹就又起身了，“快走吧，拐过弯就到了。 我有点不情愿的站起来，我爹肯定又骗我，都看不到呢，咋能到？
没想到我爹还真没骗我，我们走了没多大一截就到了一个路口，路口朝左拐再走一小截就看到了一条街。街上买东西的卖东西的人满满当当的，走路都是人挤人，我一下子就不累了。前面就是卖吃的的，我早上没吃饭早就饿了，看着吃的就走不动道了。我爹走过来冲着我咳了一声，我委屈地跟着他往前走。
“先逛，买完东西爹领你吃饭。 我一听这立马来精神了。我爹直接带我到卖布的那看布料了，我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心里爱极了。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咋哪个都那么好看呢。我爹根本不理我那套，他直接定了一块蓝底小碎花的布料说是给我做个袄子，剩下的还够给三月做个袄子。我有点不大喜欢这个料子，可是又不敢反驳我爹，看料子的喜悦一下子淡了好多。
看着我情绪不对，我爹就让我自己再挑一块做裤子的料子。我来了精神，仔细看了半天，看得眼都花了，实在是做不了决定，最后随便指了一块条条的。我爹点点头，又挑了一块大一点的，然后就算账了。一算账差点吓坏我，这几块布竟然花了十六块钱，太贵了。我爹从衣服里头掏出手绢包，打开手绢仔细数了两遍钱，这才把零零碎碎的十六块钱给了卖布的人。
买完布我爹又领着我逛了半天，又买了生猪板油，割了点肉，还买了点家里用的油盐酱醋。眼看着太阳升到了正当头顶，我爹终于想起来带我去吃饭了。这是一个集市紧里头的摊子，人不是太多。我爹直接要了两碗面条，一碗面要五毛钱，我有点傻眼。
面条上来我一下忘了它的价钱了，那么大一碗，上面还有葱花和香菜，关键是它的汤太好闻了。我早上也没吃饭，看见这面直接就狼吞虎咽了，太好吃了，家里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我最后连汤都没剩一点，直接全进肚了，结果打了好大一个饱嗝。我爹看着吃得不快，没想到最后却在我前面就吃完了。他等着我吃完拿了东西就领着我走了，我们东西都买好了，该回家了。我吃饱了，心情也好了，很自觉的就跑到了他前面。
快出集市的时候我爹叫住了我，他说要买点东西。我只好返回去跟着他走到一个卖点心的摊子前面。我爹买了两个麻花，让人给包好放在了兜里，说是拿回去给二月三月尝尝。我也好想吃啊，偷偷的咽了好几下口水。不过我知道肯定没我的份了，我爹带我吃面条了，我哪还敢想麻花的事。没事，大不了等回去偷偷找二月要一点尝尝呗，她不敢不给我的。
回到家已经快天黑了，我累得直接躺炕上了。这一天光走路了，中午吃那碗面条早消化没了，我好饿。二月三月拿着麻花吃得那个香呦，看得我口水都快下来了。趁我爹不在我赶紧从二月手里掰下一点放在嘴里，满嘴油味儿，还有点甜丝丝的，真好吃。二月噘着嘴瞪我一眼，跑得离我远远的。小气鬼！我只好看向三月。三月看见我在看她手里的麻花跑得比二月还远，我无奈了。这个更小气。亏我这么大老远还给她们背东西回来。有本事别吃我做的饭，别穿我背回来的布料啊。
我气得睡不着了，坐起来又累得不想动。幸好我娘今天状态不错，一会的功夫她就把饭做好了。我喝着我娘熬的稀粥觉得一点味儿都没有，还是面条好吃啊，还有麻花也好吃。唉，要是天天能吃到就好了。
过了两天我娘就带着我们姐妹仨去了村里唯一的一家裁缝铺，说是裁缝铺其实特别简陋，就是家里一间屋子放了个缝纫机。李瘸子就在这个屋给人们量尺寸做衣裳，屋子四面墙上挂了不少已经做好的衣裳。他老婆看到一屋子等着量尺寸做衣裳的人裂开了她那地包天的大嘴，笑得牙床肉都出来了，看得我心里直隔应。我默默站在屋子角落里发呆，耳朵却是无意地听着几个老娘们拉家常。也不知道谁把话题引到了我身上，我听着她们议论我黑了，人也更壮实了，看着像个大人了。然后就有人问我娘是不是该给我找婆家了，我娘说我还小呢，再等两年再说。
我突然就大脑空白了，竟然还要找婆家，她们不说我都把这事给彻底忽略了。
她们再看我时我心里就别扭了，李瘸子拿着尺子在我身上比划时我甚至听到了她们带着暧昧笑意的议论，说我的身材肯定好生养之类。我羞愤交加，黑色的脸涨得通红。李瘸子嘿嘿笑着记下我的尺寸，最后忍不住还感叹一句，这身架。我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什么意犹未尽的含义，我心里别扭极了，以至于后来怎么回得家都记不住了。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无人角落偷偷打量自己的身体，这一年多因为劳动的关系我真的变了好多。我只注意自己的脸成熟得像个妇女，却没发觉自己的身体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胸竟然这么大了，走路时都沉甸甸的晃得我生疼。我的屁股也是又圆又大，连着粗壮的大腿，我的身体竟然和村里那些养过好几个孩子的中年妇女差不多了。我忍不住一阵自卑，我这哪里还像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啊。跟着我娘出门感觉她才是闺女呢。
这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走路都低着头，我生怕听到别人的议论。到了大年初一穿上新衣服我才开心起来。我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穿新衣服是哪一年了，二月三月更不用说，她俩好像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过年穿新衣服。今年是个丰收年，再加上临近过年这几天我家羊挣气连着下了好几个羊羔，我爹难得高兴，大方得多买了好些东西。
我觉得过年是这世上最好的事了，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吃，还能挣压岁钱。要是我娘不收缴我们的压岁钱就更好了。不过虽然大部分压岁钱都上交了，剩下一点买个我喜欢的东西我也挺开心的。
羊倌过年要休息四天，可是羊还得天天喂，所以我又多了一项任务就是给羊割草。虽然已经打春了但是天气还是很冷的，西北风刮得嗖嗖的，地里的干草早就被吹得只剩下杆了。我割了大半天才勉强凑了一抱，我看着这点草发愁，这连两只羊也喂不饱啊。没办法，只好再往远处走走了。
我记得山边那道沟里正是背风的地方，那里的草长得又高又密，现在应该还有不少。走过那里果然不让我失望，只见那一道沟里满满的都是干草。那草将近有半人高，外面这么大的风到了这里几乎就没有了，那些草只是随着风微微的摆动着。我高兴坏了，这几天的草都有着落了。
我挥着镰刀割得飞快，天快黑了，这道沟离村子有点远，我怕天黑之前回不去。眼看着太阳下了山，天色开始变暗了，我割的草还是不太够。我有点着急，卖力又割了一片。看看渐渐变了的天色我决定还是回家吧，大不了今天少喂羊一点，明天我早早出来割。
背好我割的草，费了半天劲才从那道沟里爬上来。下去的时候不觉得有多深，上来时就难了，我都怀疑我自己是怎么下去的。走到平常的正路上时天已经黑的快看不清了，晚上风大，我背着草走得有点吃力。
等我走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放下草先去看了看羊，圈里面的草吃得差不多了，我又给羊添了点。拍拍身上的草，屋里昏暗的油灯亮着，他们在等我吃饭呢，要不家里灯早就灭了。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觉得家里有人等着的感觉真好，这大概就是一种感动吧。
“月子回来啦，快来吃饭吧！
“嗯，你们吃了没？
“吃了，给你放锅里了。
我的心一下凉了两度，原来没有等我啊。我默默端出饭吃了起来，饭留得不多，我竟然没怎么吃饱。我心里更委屈了，大风地里干了半天，回家竟然就是这待遇。我默默洗了碗，吹灯睡觉。看着已经睡着的爹娘妹妹们，我觉得自己很孤独。
第二天起来我早早就去了那道沟，早早行动早早回家，估计今天半天就能割好了。谁知道我到了却看到那里有人，准确的说是有一个人还有一群羊。那人看见我笑着打招呼，“陈月，你干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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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放羊的兵兵是谁。“哦，我给羊割点草。你咋还放羊呢，不是歇了吗？
他搔搔头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嗯，是歇了。我自己家羊也得喂呀，我不待给它割草，索性放一会省劲。来，我给你割草吧。
“不用不用，我自个儿割吧。
“来吧来吧，我比你割的快多了。
说着他就抢过了我手里的镰刀，又把他的鞭子塞到我手里让我给他看得点羊，然后就走到一边割起草来。
我索性抱着鞭子蹲在背风的地方看他割草，还别说他确实比我割得快多了，果然还是男人力气比较大。呆着无聊我就跟他闲拉嗑，说得多了两人都哈哈笑，我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的。
也不知怎么说的他就让我明天把羊赶出来他给一块放了，我不同意，别人家都不给放就给我家放村里人该咋说啊。后来他又说我赶出来放，然后我俩一起放，这样俩人还能一起聊天，也不耽误放羊。我想了想觉得这样挺好就点头同意了。
回去的时候那一大捆草还是兵兵帮我背回去的呢，到了村口我俩分开走时他才交给我背上的。我到家时间还早，今天终于没误了饭，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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