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停 水汽蒸腾 支溪抱着天青色瓷瓶进屋 抱怨道：“小小姐 外面热得很 不如请大小姐开库房 取出冰块降温？”
楚情歪在次间的软榻上绣花 汗珠从鬓角滚落。
支溪把瓷瓶放在博古架上 后退两步打量一番 思量在瓷瓶里摆何种花样 片刻 又将取冰的建议提了一次。
楚情抬眼正要说话 猛地感到指尖刺痛。素白的手帕上已经绣出两片荷花叶子 却被一点殷红晕染。
支溪面色一变 转身掀起珠帘进梢间寝室 取出金疮药 快步走出 珠帘在她身后哗啦啦摇晃 支溪只当没听见 弯着腰给楚情上药。
十指连心 支溪托着楚情的手指 痛惜道：“女儿家一双手最是要紧 若是留下针眼可如何是好？”
楚情还未说话 门口传来姐姐楚筝的声音 “小妹身体好些了吗？看我今天领谁过来了！”
一双素手挽起飞罩上垂下的帷帐 楚筝娉婷而入 后面跟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 最后进来的是楚筝的大丫头映画。
楚筝径自坐在楚情对面 撑着脑袋说：“你一直病着 便把府里添的新人领来给你瞧瞧。”
姑娘一身淡粉纱裙 俏生生地站在楚筝身边 朝楚情点头行礼 “见过妹妹。”
楚情眯起眼睛 上下打量她 “你叫什么名字？”
楚筝诧异。
初次见面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询问对方的姓名 难免留下骄纵难缠的印象 正想开口打圆场 姑娘已经回答 “姚皖 自皖南而来。皖南没别的好东西 皮影戏却是不错。等妹妹病好以后 来竹楼和我一起玩。”
楚情心口一阵紧缩 冷不防咬住舌尖。
姚皖 果真是姚皖。
想到这个名字 楚情头晕目眩。
支溪扶着摇摇欲坠的楚情 “大小姐 小小姐身体虚弱。”
映画呈上一方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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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宛两手攥紧手帕 忐忑道：“刚进府便听说小妹病了 特地做了一盒保和丸。保和丸在皖南很受欢迎……”声音越来越小 到最后几乎听不到。
楚情头脑清醒几分 反而诧异。
她记忆中的姚皖 掐着她的下巴 笑得花枝乱颤 “你做了这么多错事 一死了之不觉得太便宜自己吗？”
纷乱的片段涌入脑海 楚情狠狠闭上眼睛 心中生出悲怆之意。
再睁开眼睛 对上楚筝关心的眼神 淡淡一笑 “最近天气太热 又大病一场 精神不济。”旁边支溪轻轻打起团扇 楚情话头一转 “姐姐 何时能开库取冰块？我想吃冰沙。”
楚筝勾勾嘴角 点着楚情鼻头戏谑道：“小馋猫。”随即瞥了眼姚皖 又道：“最近府中事情多 需要买几个佣人 过两日就吩咐厨房的妈子给你做冰沙。”
楚情张着嘴 不明所以。
支溪屈膝向楚筝行礼 “大小姐费心了。”
楚筝颌首 拉着姚皖的手告辞。
屋中只剩下主仆二人 支溪坐在刚才楚筝坐的位置 笑道：“我的好小姐 大人千里迢迢将那母女二人接进府 原先服侍的丫头婆子自然不够用 大小姐方才那话是问你想不想要小丫头。”
楚情恍然大悟 眼睑低垂 正好看到支溪嫩绿色衣袖下的珊瑚镯子。
这镯子通体鲜红 对着光线看 依稀能看见里面飘着云雾。前年过年时父亲楚唯送给她 她很喜欢 唯恐磕着碰着 放进檀木盒子 存进库房。现在却到了支溪手腕上。
支溪咳嗽一声 不着痕迹遮住袖子 继续说道：“听说新进府的王氏已经到夫人牌位前磕了头 敬了茶 得了姨娘的身份。姚皖小姐以后便要和您以姐妹相称。”
楚情眸光微闪 没有追问镯子的事 顺着她的话头问：“那又如何？”
支溪捏着帕子拍手 “哎呦 王氏成了主子 大小姐还能和姑母一起执掌中馈？姚皖小姐今天和大小姐来看望您 一是大小姐想结个善缘 二是竹楼那边向您示好。”
楚情哦了一声 “依你所见 我该如何是好？”
支溪装模作样想了一番 “借此机会培养心腹 王氏即使掌了中馈 也得看底下的人认不认她手上的对牌。”
楚情大喜 “我都听你的。”
支溪低头浅笑 掩去眼中的嘲讽。
片刻 支溪出去摘花枝 楚情看着绣了一半的帕子发呆。
“小妹 你对我真好 比娘对我都好。我会记住你的好。”
“小妹 我们是姐妹 我会帮你。”
“楚大人通敌叛国的罪证夹带在你回门的礼物中……亲手害死自己的父亲 感觉是不是很好？”
“我为什么恨你？不 我不恨你。我只是可怜你。你居然这么蠢！”
楚情呼出一口气 双手捂着脸 倒在大迎枕上。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一心交好姚皖 对亲生姐姐视而不见。结果楚唯凌迟于菜市场；楚筝被夫家休弃 沦落风尘 惨死街头；而她 小产后寄居太庙 最后在清平庵后的草屋苟且度日 日日提心吊胆 被人用三尺白绫挂在房梁上。
那些好像真切地发生过的未来事 每一件都让她战栗。她不懂 那些事若是真的 为何她却是九岁的模样 若只是一场梦 为何只有她过了奈何桥 却落了碗孟婆汤！
泪水从手指缝渗出 楚情告诉自己 此次哭罢 就当还了上辈子的悲情 从此以后 她要好好地活。
姚皖回到竹楼正屋 王氏正对账本 听到姚皖的动静 放下手中的算盘 上前迎接姚皖 “皖儿回来了？”
姚皖甩开王氏的手 红着眼睛吼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穿得不好 吃的不好 就连住的地方都不好。我刚看到——楚情的卧室就有五间 梢间和次间的碧纱橱上还有会飞的小人……我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凭什么？”
王氏脸上闪过慌张之色 死死抱住姚皖幼小的身体 “皖儿乖 她有的 你都会有。”随即朝门口仰着脖子喊 “张婆子！”
张婆子垂手站在门外 “姨娘有何吩咐？”
“我给你们小小姐准备了份礼物 你送去给她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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