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黎王七年,九月晚秋,薄雨初寒。

世人皆知黎王爱花,卫国都城扬州便家家户户繁花似锦。眼下菊花正盛,朵硕枝繁,秋雨迷蒙中,偌大的扬州城里满是清苦花香。

远处三更的锣刚敲了第一响,一队持枪羽林军便从恒德门的西侧鱼贯而出。常椂负手立于旁,耳边听闻晚风吹得宫灯簌簌作响,举目抬头,但见“恒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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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金漆大字端立于上。这是黎王御笔亲题的字,书的是纂体。弯弯曲曲的笔画在常椂看来谈不上好坏,他只能忆起七年前的仲春,先帝幽王薨,半月后此门由顺天改为恒德,而后大将军沛仲身染重疾,避世华阴山,这一避便是七个春秋。常椂闭了闭眼,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马嘶风啸中的滔天战鼓,军帐中传出的朗朗笑声:“将军之勇不输当年冠军侯爷!

“都尉,三更已过,夜风浸凉伤身,您还是…… 身边侍从打断了常椂的回想,他睁开眼,面色平静无波。上月右迁至果毅都尉的常椂自是不必再亲临监值,只是如今时局氤氲,再加之今夜心神躁动,他便回到了自己当值十余载的宫门,守了大半夜,更深露重,寒气引得他右膝隐隐作痛。常椂转过身,只见四下万籁俱寂,独一弯如钩银月半悬于天幕。他长叹一口气,正欲抬手,忽听见一串极低的马蹄声,举目远眺,远方月下似有黑影逼来。不待他出声,身后宫墙上人影闪动,必是哨兵已有觉察。

二更宵禁,是谁胆敢此时夜行,且直奔皇宫而来?

常椂神色一凌,向前急跨三两步,身后一对羽林军即刻随行,呈一字散开,严阵以待。就这么转眼间,那片黑影已近得能看清轮廓。来者共四人,骑四匹纯黑骏马,一人领首,三人紧随其后,均着黑色大氅兜头罩下,若不是听闻渐近的马蹄声,夜色中实难察觉。常椂初见这四人队形,心口便是猛然一跳,身后却有不知轻重的士卒高声疾呼:“谁人如此大胆,敢夜闯修业宫? 话音未落,四人已前行数十丈,虽快却听不到马蹄纷沓,四马飞驰时竟踩着统一步调。为首那匹乌骊尤为神骏,月色中通体纯黑微泛幽蓝,马鞅上一只镏金鹰爪甚是气派。看到这只鹰爪,常椂胸中顿时气血翻涌,一个箭步上前,抱拳单膝点地,带着哽咽声高呼:“羽林都尉常椂拜见鹰击大将军! 此言一出,身后士卒皆是一震,瞬时黑沉沉跪倒一片。

人马却似丝毫未见此变故,直逼宫门而来,在离常椂一丈远处猛然收缰,尘土飞扬中,四人皆已翻身落马。行在首位的男子身量八尺有余,大氅解下后,着一件牙色外袍,未戴冠帽,玉簪绾起的胡麻长发下,是较中原人士更为深邃的五官,剑眉入鬓,褐眼含威,正是少年成名,盛年隐退,威震四海的卫国大将军,沛仲。

常椂此刻见到沛仲,心中百味杂陈,悲怜羞愤释怀狂喜,其中最重的却是安心。他见到沛仲,便知明日朝堂上必是轩然大波,但有沛将军坐镇,卫国断然不能大乱,至于陛下……常椂脑中一片混乱,半晌后才惊觉将军已下马多时,却再无举动。他悄然抬头,只见一名黑衣影随俯首隐在暗处,其余两名不知所踪,将军昂首正立宫门下,双目狠狠攫住“恒德门 三个字。夜风愈盛,吹得宫灯打着圈滚动,烛火忽明忽暗地投在将军面上,让人看不清神情。

正当常椂惴惴之际,一个声音清冷响起:“起锁,开城门。

沛仲疾步行在通往鸾栖殿的回廊上,这条道虽阔别七年,却仍是烂熟于心。刚入殿前花园,馥郁花香便扑鼻而来,沛仲皱了皱眉,见满园皆是菊花,黄灿灿的一大片,又想起来时路上总有股花香萦绕鼻尖,害他呼吸不畅,脸色便愈加难看。前面掌灯领路的是个伶俐的内侍,见沛仲足下稍滞,立刻轻声解释:“陛下这两三年来尤爱香花,一日不见便神思恍惚,故宫内宫外四季鲜花不断,只为让陛下展颜。如今已是深秋,唯有这金蕊开得繁盛,陛下胸怀广阔,笑言草木性善不足为惧,奴婢们才种了这许多。

自前朝叛军借菊花为号志,揭竿起义后,各国君主皆视其为不详之物,讳莫如深,能将这菊花种满都城的,天底下只有这卫黎王而已。沛仲并不答话,一抬首,殿门已在眼前,昏黄烛光从云纹窗棂透出,青衣乌靴手执拂尘的恭顺垂首立于窗下,一切皆与七年前无异,仿佛时光就此停滞,仿佛他从未离开。

“将军! 恭顺轻唤出声,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再抬头已是双目含泪,“陛下等候将军……已很久很久。 这个很久有多久,沛仲自是知晓。他对恭顺淡然一笑,举足踏上台阶,等如雷心跳稍作平息时,推开了殿门。

地上的裁绒毯原是成团的宝相花,如今换成了素淡的菱格纹;毯边的金丝楠木胡床,如今已不见踪影;花梨木的案几常散落着书卷纸墨,如今只剩几壶残酒,一只倾倒的粗釉青花杯;案几后的黎王公西宇总是束发金冠正襟危坐,执一册书或是一只笔,微垂着眼睑,唇角自带三分讥屑;如今这个人,名动天下冠绝九州的美男子,散发垂肩单手支颐,微偏着头,静静看着沛仲自殿门口一步一步行到跟前,目光清亮,不喜不愠,不言不语。

沛仲止步,凝望,与他只一臂之遥,却似隔着万水千山。华阴山的雪融了七次,修业宫的花败了七回,他与他的缘便在这斗转星移间淡了形,没了影。

灯花新落了两盏,月影西偏了一寸,沛仲终低下头来,抱拳落膝:“臣沛仲,参见皇上。

“何事耽搁了? 公西宇出声仍是他惯常清淡的调子,此时又添了三分慵懒,见底下人影一顿,复又开口:“前日奉氏父子大闹午宴,最迟昨日辰时你便能收到探子密报,即便午时动身,今晨也该到了扬州。现下你踏着三更的点闯进宫,寡人倒是想知道,何事让你耽误了这许久?

沛仲闻言先是一愣,继而释然,从容应道:“臣做了些调配,是今早才下的华阴山。

许是有些不胜酒力,公西宇抚额:“调配你的神武军要得了这么多时辰? 言闭,凝神稍一思忖,不禁轻笑:“寡人就知道,当日你交出的三军帅印做不得真。

“帅印是真帅印,只是将士听命的是人,而非死物。 沛仲此话说得风轻云淡,丝毫不见闪躲。

公西宇眼风扫过沛仲风尘仆仆的下襟,英气勃发的面庞,停驻于头顶那支玉簪上,那是支蛇首玄玉簪,衬在胡麻色的发上如墨般浓黑。这支玉簪送出手多年,此番才首次见着,倒是果真如预料中那般好看。往事如潮般倾来,压得公西宇心口一紧,微微蹙了眉:“终究你还是来了。

沛仲因低着头,不察公西宇的变化,半晌才闷闷开口:“圣意难测,臣拿不准陛下是否愿意见着臣。

沉郁了一晚上的公西宇这才展颜,虽是浅浅一笑,却如春回花开般明艳:“书瑜,寡人能见着你,总是欢喜的。

因书瑜是沛仲及冠之年先皇赐的表字,公西宇从不用此唤他,今夜初闻,令沛仲颇感意外。他不禁抬头,公西宇那个未及消散的笑颜便直直闯入眼底,然而令他神色大变的,却是那明媚笑颜也藏不住的衰败之气。他再无暇顾及其他,一个箭步上前拉过公西宇的手腕,右手搭上脉时竟是微微颤抖。

公西宇垂眼看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这手曾枪挑过契丹三皇子,百步外射落过金步摇,此刻却僵如秋木,冷汗涔涔。公西宇抽回手,微一拂袖,淡道:“苗疆的毒,已入了心脉。

“塔依呢?她也不能解此毒?

“塔依两年前离宫便再没回来过。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沛仲复又跪下,“臣请旨领兵出战水章国!

水章位于卫国西南面,其王咄罗巡阴狠毒辣,对周边各国多有滋扰,如今遣苗人混进宫对卫国国君下毒,这战事自无可免。公西宇等的就是沛仲这句话,微微颔首:“准了。

沛仲磕头谢恩,起身便欲出门,公西宇不紧不慢地问:“将军如今有几房家眷? 沛仲闻言不禁蹙眉,面带愠色答道:“陛下还需问臣吗?一妻一妾而已。

“可有子嗣?

“不及陛下鸿福,一子一女。

“儿女双全,甚好。

正当沛仲狐疑之际,公西宇朝门外唤了一声:“恭顺。 殿门立刻开了半扇,一条白影闪了进来,接着一个总髻稚子拖着一个睡眼惺忪未及他腰际的小女娃跟了进来。女娃步履蹒跚,身量尚幼倒瞧不出什么,被她倚着的稚子一身寻常衣袍,但难掩俊秀,唇尾上扬似极了公西宇,一双深廓杏眼竟比公西宇还要妖冶两分,至于那条白影,是只身长不足两尺,白尾白鬃,似狸非狸的小兽,此时正盘尾端坐在女娃脚边,双眼滴溜溜地打量着沛仲。

公西宇走到稚子面前,细细查看了一番,才问道:“阿妹又发恶梦哭醒了? 语气亲和更带着宠溺。稚子点头,回道:“我见她醒了不肯再睡,便一并带来了,想着也让她见过…… 说到此处一顿,抬头觑了觑沛仲,“义父。

女娃此时却困得更紧了,身子软软地向下滑,那小兽顺势钻进二人空隙处,将女娃驮起。沛仲呆看了片刻,才指着那稚子开口:“这可是……就儿? 见公西宇微微一笑算是回答,又转眼去看那女娃,不想她已趴在小兽身上沉沉入睡。公西宇俯身抱起女娃,静静瞧了一会,才将她交给那稚子,趁这会功夫那小兽不知从何处又叼来一张薄毯,公西宇赞许地摸了摸它,回过头对沛仲说:“这是只腓腓,比人还机敏,帮我好好养着。 言毕,又转身对稚子说:“你且带阿妹到车上候着,义父立时就来找你们。 稚子点头,抱着女娃走出殿门,那腓腓出门前用爪子灵巧地一拨,就势合上了门。

公西宇回身,站在离沛仲五步之遥处,直直望进那双褐眼深处,“今夜就带他们离开这里。

如今苗人潜在宫里,再加上奉氏一族作乱,这个修业宫确是待不得了。沛仲沉吟片刻问:“若让殿下此时随臣回华阴山,不免劳神,今夜可否先送至尚书令大人府中,待天明后臣再带着其他皇子公主一同撤离。

“不必。 公西宇淡然一笑,“那些是卫国的皇子公主,自有人理会。这两个,是寡人的孩子,唯有交给你,寡人才放心。至于你大哥,他忙得很,莫去叨扰。

若说公西宇少时因绝世美貌而声名鹊起,那他为夺王位诛杀八兄的事迹则让这卫黎王名扬四海,而助他上位的功臣便是他的两个结义兄弟,大将军沛仲,与当今卫国尚书令即墨文远。

沛仲闻言满腹疑虑,不禁追问:“陛下是说……

“就儿没有爵位封号,一直随塔依住在鸾栖殿的偏殿。而阿妹,寡人连她的名字都未取,一直随着就儿叫她阿妹,就像少时长芫公主唤寡人阿弟一样,亲切。 公西宇始终带着那抹淡笑,初时冰冷似雪,言及此处却带着融融暖意,“你可知阿妹是那腓腓衔来的?塔依两年前负气离开,半年后的一日摇光星象异动,三日后,那腓腓衔着只篮子伏在我榻边,篮子里便是熟睡的阿妹。

自唐灭后,九州群雄逐鹿,烽烟连绵,有圣人断言得破军星者可得统天下。两年半前摇光宫骤亮继而隐暗,民间纷纷传言是破军星下凡,各国均派出人马搜寻,难道竟是……

沛仲蹙眉,“陛下可听过破军星传言?

“寡人只知她是塔依给我生的女儿。 守了大半夜,公西宇终有些乏了,复坐回案几后,神情倦怠,“女儿家自当少理会朝堂之事。你便将她当近戚的女儿养着吧,不宠不娇,寻常官家小姐而已。

沛仲听得公西宇的意思是要这两个孩子贬为庶民托付于他,心中顿生不忍,“阿妹也就罢了,可就儿……自不会是泛泛之辈!

公西宇似是倦得深了,半伏在案几上,闭目缓言:“是他的,他自会取到手。 烛光摇曳中,那张本该灿若春阳的脸上带着隐隐黑气。沛仲别过头,顶着肝胆俱裂的痛沉声开口:“臣,领旨。

殿门被轻叩了两下,恭顺在外面柔声提醒:“陛下,将军,殿下跟小公主在马车上候了多时,时辰晚了寒气重,恐伤了身子。

公西宇对沛仲微一抬手,沛仲得令转身,行至殿门前,止步。公西宇复又回到初时的那副模样,斜卧支颐,静默不语,目光落在沛仲背影上,看那牙色外袍如何衬得他玉树般英姿挺拔。片刻后,沛仲的声音才低低的传来——

“十五日内必取回解药,等我。

沛仲一出殿门,便见恭顺迎了上来,他一面疾步往外走,一面沉声交代:“取连翘、玄参、决明子、地骨皮各五钱,熬三碗水掺入沐桶,每日酉时请陛下坐沐一刻钟。陛下的毒已伤肝肺,太医看了必只敢开些汤药保命,明日让他们施针封住大穴,直至我取回解药。万不可让陛下沾无根水,一滴都不行,切记。陛下此次中毒凶狠险恶,命悬一线,你,竟未向我通报? 说到最后一句,沛仲停步,满眼杀气狠狠盯住已伏跪在地的恭顺。

恭顺将头伏得极低,声音也是极低:“陛下数日前中毒,因常年服着塔依采女制的药丸,当时并未觉着厉害,直至三日前咳出一滩黑血,才急召太医,那时方知……太医走后,陛下对奴婢说:奉氏之乱可讲,病情万不可外传。奴婢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年陛下一直心若明镜。奴婢见陛下染的毒不寻常,却不能告知将军,心急如焚,恨不能以身代之!万幸,将军您终是来了……

霎时万般滋味淤积于胸,令沛仲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直至耳听得花园外驾车的马打了个响鼻,才几步出了园子。

驾车的是陨,三影随中唯一的女子,头脸均隐在笠帽下,拉缰的手腕处露出半个绞花银镯,月光下冷光闪动。芒与尾则静候在车旁。沛仲行至车门前,接过芒递来的大氅,沉声下令:“尾去水章,芒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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