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宫·宋宫

同样是帝王的宫殿,蜀宫精致奢靡,奇巧纤华,宋宫威严质朴,凝重典雅。蜀乐温润如水,浸软了万千铠甲,宋乐激昂如瀑,冲刷尽香尘泥沙。

花蕊夫人从席坐上缓缓站起,因为宋朝皇帝赵匡胤要她当众赋诗,为此宴添彩助兴。满座具是蜀国旧臣,花蕊夫人的眼光从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一字一词,掷地有声。喧哗的夜宴顿时静寂如死水。蜀国旧臣个个面露惭色,额上竟悄悄钻出了几粒汗珠。赵匡胤也愣住了,没想到这一介女流竟然吟出这样的绝句。他眼眸玩味地向她看去。她依旧站立着,仿佛一株白桦,寂静的脸上淡漠的表情清雅如莲花。

“呵……有气魄!”赵匡胤一声朗笑打破了尴尬的局面,道:“夫人不虚才女之名呀!”接着对众臣举杯道:“朕也吟一首。”

“满城文武欲朝天,不觉邻师犯塞烟。

唐主再悬新日月,蜀王难保旧江山。

非干将相扶持拙,自是君臣数尽年。

古往今来亦如此,几曾欢笑几潸然。”

前蜀旧臣牛希济的奉诏诗。也是在这样的一次宴会上写的。两者相隔不过五十年。但述数尽,不谤蜀王。以天命已定自解。

众臣见天心如此仁厚,替众人解了围,纷纷附和举杯再度欢颜。赵匡胤满饮一杯后,有些自得地看向花蕊夫人。花蕊夫人已经坐下了,她低着头看着手中一盏竹叶青酒回荡着暗淡的星光。那乌黑的云发如水墨江山般惹人怜爱。仿佛觉察到了什么,花蕊夫人略抬起了头,正对上了他灼热的眼光,她赶忙又低下了头。赵匡胤暗自一笑,到底还是个女子,一时的逞强啊。

宴会散后,宫女将花蕊夫人引到了一处宫殿,道:“陛下让夫人在宫中多住些时日。”然后低着头退出了熏香缭绕的宫殿。

花蕊夫人坐在柔软的红木雕花漆床边,手颤抖地从头上拔下了长钗。孟昶,她念了遍已逝夫君的名字,这是在给自己打气。亡国之人那堪再辱。高举金钗,狠狠的向自己的腹部刺去。钗只刺穿了两层衣物。她松开了手,金钗掉落在衾被上。月儿移至窗前,静静地窥视着她。

“千古艰难唯一死。”花蕊夫人掩面而泣。自己还是舍不下这口气啊。明明知道应该去死,去追随爱护自己的夫君。可那一钗却不由自己地那么无力,只挑破了两层纱衣。今夜不是还说过“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的话吗?

满眼泪水的她抬起头观望了一下这暗沉沉的房间,这寂寥的深宫院落,难道还没有住够吗。后宫无休止的邀宠争斗,难道还没有厌倦吗。帝王琢磨不定的心还没让你伤心透吗。

这一生已经够了。名位,蜀中无双的才女;权利,蜀王给风给雨的妃子;爱情,风流帝子的心有一半归了你。你缺的只这一死。这一死换个重情重义的千秋美名。

花蕊夫人的手已经冰凉的有些僵硬了,她抓了半日工夫才将长钗抓牢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她的心陡然激烈地跳了起来。女人拒辱的天性让她忘记了死亡的恐惧。脚步声越来越响,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她慌乱中举起金钗划开了自己的左手腕,玉肌绽裂,血染素衣。

推门看见这样惨烈的一幕。赵匡胤感到意外和震惊。他冲上前去夺下了她手中滴血的金钗,扼制住她的左腕大吼:“速去传诏太医。”跟随的宦官立刻飞一样传旨去了。

赵匡胤用白绫带为她简单地封止血口后,安慰道:“夫人怎可如此作践自己。朕留夫人在宫中数日并无他意,只是仰慕夫人诗才,想借机切磋一下技艺。”

听的宋朝皇帝如此解说,花蕊夫人的脸微微红了下,仍然奋力挣扎着,只是力道有些衰减了。赵匡胤缠好花蕊夫人的伤口后立刻放开手,退后了一米,轻声道:“朕向夫人保证,宫中不会有人对夫人做出任何冒犯之举。请夫人安心静住几日。”

花蕊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整理了下衣衫,向赵匡胤拜道:“罪妾谢陛下厚待。”

“恩。那夫人就好好休息。朕有空就来讨教诗艺。”

“不敢当。”花蕊夫人跪送宋朝皇帝。太医也匆匆赶到了。

赵匡胤走出花蕊夫人的住所后深深地吸了口午夜凉凉的空气。自己将她看的简单了。她究竟不是一个普通的乱世女子,会那么轻易的就随遇而安了。可他赵匡胤也不是一个普通的乱世男子。他握紧了拳头打在红漆廊柱上,目光深邃地看向浩空。为了得到她,自己费了那么多工夫,何必急于今夜。

在他还是周将时就听说了这个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的绝美女子。他倾心于她可谓久已。所以对蜀王的纳降给足了礼遇,为见到她也费尽了心思,甚至亲自赏赐遍了蜀王所有的随降女眷。

今夜虽未能如愿,但他终于可以确定了,这是个值得他费心等待的美丽聪慧的女子。

新官·旧官

盈盈的烛火在碧纱帐外跳动,仿佛是夜的精灵在淘气地嘲笑着什么。花蕊夫人盯着它感觉这是场梦魇。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她伸手将衾被揽在胸前,紧紧的抱住,双肩颤抖,泪水扑簌。

留在宋宫的第十五天,她做了赵匡胤的女人。他是灭亡蜀国,谋害了自己夫君的仇人。自己却在十五天里就不可遏止地爱上了他,爱上了仇人!花蕊夫人感觉到自己肮脏极了。自己不仅是背叛了孟昶,连自己都背叛了。高贵清雅的花蕊夫人去了哪里?她最后的可怜的自尊去了哪里?苟且偷生到要嫁做仇人妇吗?她痛苦地仿佛有千万只手在将她的身体撕裂。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圣旨到了。册封娘娘为贵妃。”

俊俏的丫鬟喜悦地禀报,期待得到赏钱。花蕊夫人在帐中应了声道:“知道了。”缓缓地起身,身子竟重似千斤。昨夜的酒力还未消散般。丫头乖巧地端来了浓茶。她轻轻地喝了口。头却猛烈地涨痛起来了。真是还不如死了好。她摇了摇手示意丫鬟出去,自己还想再睡会儿。

丫鬟失望地出去了。轻轻关上殿门。清亮的晨曦被阻在雕花的门扉上。房间内宛如神佛创世时的一片混沌。

沉沉的昏睡,她越发觉得这是个梦魇了,一个长长的梦魇。她不愿意再醒来。

摩诃池上水晶殿中,蜀主孟昶微笑地看着她。花不足拟其色,似花蕊的娇娘歌舞翩跹。她开心地舞着,为他舞着。他亦不禁击节而歌:“冰肌玉骨,正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呵呵……她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昶哥哥。”她夹了片雪藕娇媚地喂进郎君的嘴。孟昶吃了下去,突然脸色变的青黑。他痛苦地抬起头说:“花蕊,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呀!”

“昶哥哥!你不能离开花蕊。”她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双手在虚空中乱抓。一只强有力的手接应住了她。

骗你的傻丫头,孟昶突然对她坏坏地一笑。她破啼为笑道:“你坏死了。欺负花蕊。”伸手去捶打。床边坐着的赵匡胤脸色难看,皱着眉,默默忍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轻轻的锤击。非常的轻,却在他心上打出了一个个坑。

昏迷的美人儿脸上泛起了迷人的嫣红,纯真的笑容如梦如幻。在蜀地时,她一定过的很幸福。

孟昶站在高楼上指着满城绽放的芙蓉花对她说,朕知你喜爱芙蓉花,特将一城都变做了芙蓉花苑,你可高兴?

没有比这更高兴的时候了。一个男人可以如此的珍视自己。自己只是蜀中一个身份卑微的歌伎。他却是蜀国风流的帝子。你再看那里,孟昶说,我为你种下的千株牡丹,红的好似血染。

“血!”她喃喃,额上渗出了冰冷的汗珠。

“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我对你是如此的好!”孟昶突然变了可怖的脸对她尖啸:“你背叛了我。是你害死了我。”七窍流血地向她迫来。

她惊惧地央求,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请原谅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知不觉就爱上了他。”她身子冰冷僵硬。赵匡胤解开了自己的衣袍将她拥在温暖的胸口。

她渐渐安静了下来,不断地梦呓着:“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我爱上了他。不知不觉中。”

赵匡胤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亲吻她的额头,安慰道:“不怕。我在你身边。保护你。”那个奢靡的蜀主孟昶能给她的,他也能给她。并且比他的还多还好。

宫女小心翼翼地递上了煎好的药。赵匡胤接过,轻轻吹凉,喂入花蕊夫人的嘴中。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暗中换流年。”流年暗中偷换。当日水晶殿,风流云散无人见,空留史册说经年。

花蕊夫人在案前细细地画了幅人像,默默地道:“妾已失节至此,无颜见君,只能画像朝夕礼拜,祈君在天之灵宽宥。”时世难料,多年恩爱却因自己一时的贪念化作如今心中难释的隐痛。新官,旧官,都是她全心全意爱过的人,她想两者皆不负,却不知已经负尽天下人了。

她刚刚放下墨笔,门就被推开了。赵匡胤喜气洋洋地进来对花蕊夫人道:“爱妃做什么呢?”拿了她来不及藏匿的蜀主孟昶画像对着灯火观看。

花蕊夫人吸了口气淡淡地道:“此乃民间流传张仙像。朝夕礼拜可得子嗣。”

赵匡胤刚刚收了两州之地,正是高兴的时候,并没有多问什么,尽管他觉得画中的人很眼熟,道:“妃子如此诚心,定能感天动地,令我俩早的佳儿。今日朕又收得两州,来陪朕喝两杯。”

“好。”花蕊夫人收了画像,卷起插入定窑的画缸中,挽了赵匡胤的手走出了书房。夜风吹过,拂乱了案上洁白的纸张。一张白纸的角浸入了墨池,浓浓的墨色渐渐侵蚀了那片曾经的皓白。

月亮渐渐被聚拢来的乌云掩盖。花蕊夫人应诏跳起了往昔的那支舞,那支她在摩诃池上水晶殿中跳过的舞蹈。可感觉为何每一个舞步都那么沉重,甚至是艰难。莫名其妙的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她脸上却要尽量地笑着,可心中是那么想哭啊。为什么,强烈渴望来的生竟是如此苦涩。这一步可是错了。

这步步刀锋的舞步却再也停不下来了。赵匡胤笑眯眯地盯着轻舞的花蕊夫人,连兄弟匡义的隔坐敬酒都未注意到。原本默契的兄弟之情竟因那个艳丽的蜀地女子而无形中产生了隔膜。赵匡义默默地将那杯敬不出去的酒一饮而尽。眼中狠厉的光凝成了一支锋利的箭羽。

死情·死节

晋王赵匡义站在朝殿上,仿佛一尊石像,一动不动。身旁众位朝臣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遥远的像在天边。一个恭敬的声音在耳边如雷般响起,赵匡义飘荡的魂魄瞬间收回。

“晋王殿下,如今您得拿个主意啊。不能看着陛下沉迷女色,失了进取心。大宋统一天下的大业就此停步不前。”

“是啊。现今正是收服江南主的大好机会。不能耽搁。”

赵匡义仔细地听完众大臣的话道:“众位所言极是。可如之奈何?”他心中早有一计,只是不想为了个女人伤了兄弟情分。

“费贵妃颇精通马术,曾随孟公狩猎青城。”李昊有意无意地吟哦出这句话。赵匡义眼光微笑地看了他一眼,老狐狸。

“臣有一计。”一个人拱手上前。不知好歹地说了自己的妙计。众臣无不赞好,纷纷附庸。

晋王也笑着道:“大人真是智赛诸葛呀。那此事就由大人策划,我等皆听命于大人了。”

“微臣不敢。”嘴里谦虚着,心里无比得意。清君侧,保社稷,此大功来的如此容易。

长春殿中芙蓉花树下,花蕊夫人将酒糟的羊头精细地片出,薄如竹纸,盛在白瓷盘内。身姿娉娉袅袅地走到赵匡胤身旁,道:“此乃臣妾家乡风味,不知陛下感觉如何?”

斜卧寿阳榻上,伸手揽了美人纤腰,赵匡胤尝了一口送到嘴边的肉,发自内心地赞道:“好风味!”花蕊夫人笑道:“陛下的一赞胜妾十首诗呢。”赵匡胤道:“妃子又想到了什么绝妙佳句么?吟来听听。”花蕊夫人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吃。”又将一片绯羊首塞入了赵匡胤嘴中。

“厨船进食簇时新,侍宴无非列近臣。

日午殿头宣索鲙,隔花催唤打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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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夫人吟罢,赵匡胤道:“这种鲜活的吃法到是别致。朕想起了前日有臣工提起狩猎的事。妃子可有意愿随朕狩猎呀。到时来朕猎野味,卿手做,何其乐也。”

听见狩猎,花蕊夫人开心极了。蜀中女孩多是调皮好动的,侍女争挥玉弹弓,金丸飞入乱花中。一时惊起流莺散,踏落残花满地红。凝固的皇宫生活让她憋闷很久了。她笑着道:“君行哪里,妾就行到哪里。”

浩荡的皇帝狩猎队伍出发了。晋王赵匡义骑着神武的黑马跟随在皇兄的身边,如同往昔一般。不同的是,赵匡胤现在是跟花蕊夫人说笑,而不是他这个亲弟弟。受到亲人的冷落心里真不是滋味,所以,赵匡义提醒自己,你是在跟随当今皇帝狩猎,他是君,而你只是个普通的臣子。

过了一会儿,再抬头看前方两人卿卿我我的说笑时,心里好受多了。

茂盛的森林里,皇帝挽了强弓奔驰。花蕊夫人也不甘落后策马追上。有人给晋王递了个眼色后带领一对人马渐渐落在了后面。晋王驱马在皇兄身边若即若离。

山林传出百兽的咆哮声,从四面八方窜出了一队鹿后奔出了五六只山豹子,饥肠辘辘豹子看见人后,立刻睁圆了血红的眼睛就凶猛地扑了上来。狩猎的队伍顷刻间乱做一团。

“护驾!”晋王大喝一声,所有人都拥到了皇帝身边。晋王却悄悄地溜到了另一边吸引了一批侍卫拥着花蕊夫人跟随着。出乎意料的混乱中箭矢乱飞,有的射中了豹子,更多的是射中了自己人。猎兽变成了猎人。

晋王赵匡义抽了支侍卫的箭,搭在了自己的乌角弓上,纷乱的人群中,他瞄准了一个被人拥着的惊恐地东张西望的美丽女子。花蕊夫人四下焦急地找寻着皇帝的身影,一扭头却看见了层层人群后,有一支箭已经瞄准了自己。瞬间她明白了一切。

这场盛大的狩猎,猎物就是自己。

人群混乱着,马匹践踏着,剧烈的嘈杂声都渐渐远去。这里安静极了。花蕊夫人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情不自禁的露出了最美的笑容。看着那支羽箭破空而来,射入她早已碎裂的胸怀。

回到狩猎大营,人们都还在纷纷议论着刚才惊险的一幕,当然更兴奋的讨论是这次救驾的功臣会得到什么赏赐呢。

“皇兄,还请节哀。费贵妃在天之灵定不愿您为她伤身。”赵匡义安慰衰坐在虎皮榻上了赵匡胤。

赵匡胤沉默了许久,思考了很久,似乎想通了些什么,道:“我一己的私欲,真是难为大家了。”

赵匡义默然。主持这次狩猎计划的大臣额上的汗水滚滚而下。

“就说,贵妃是因为心念旧主被我赐死的吧。夫妻一场,我能为她做的竟是这个。”赵匡胤不禁摇头苦笑:“我以为,我能待她比孟昶还要好上百倍千倍。可终究还是输给了孟昶。”

众臣领旨后退出大帐。赵匡胤叫赵匡义留下。赵匡义心猛烈地跳了一下。赵匡胤问:“她死时有痛苦吗?”

静默了一下,赵匡义没有推脱,缓缓地答道:“没有。”

不用更多的话语了,赵匡胤挥手让他出去。

走出大帐,赵匡义深吸了口气,胸中有股窒闷的痛却依旧顽强地哽咽着。是为她最后纯净的一笑,还是别的什么。他抬头看明澈的夜空,繁星点点,如此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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