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么多年,你有见过米乐吗?

周一的早上，戚迷换上一身西装革履，夹着最新款的公文包，迈步进了启辰总部的大楼。启辰和曼华的合作案在业内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大事情，作为促成合作垄断市场的一把好手戚迷，一夜间也成了这CBD商圈里的“名人 。戚迷感觉到一路上，不时有人回头看着他，那眼神也许是羡慕的，也许是崇拜的，也许是嫉妒的，无论是哪一种，都似乎和他无关。他更在乎的是，作为一个宝贝儿子，他是不是已经足够合格了。

就在刚刚过去的周末，他被父亲戚耀华的电话叫回了家，用父亲的话来说，是“叫 ，而用一向宠溺儿子到不行的母亲的话，则应该更正为“请 。

戚耀华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儿子进门，头也不抬地说，“还知道回来啊？

还没等戚迷开口，戚母便笑盈盈道，“哎呀，儿子回来了，都快两个星期没回家了，你看都瘦了一圈了，是不是特别忙啊，我给你的保健品吃了没有？越忙越应当注意身体知道吗。。。

她自言自语喋喋不休了好一阵，转而对向戚耀华，“你也真是的，儿子才进门，你说他什么啊，他平常工作那么忙，不常回来也是正常的嘛。

戚耀华已经习惯了妻子对儿子无止境的包容和溺爱，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戚迷笑嘻嘻的对母亲说，“妈，你看你，成天就是保健品保健品的，我是美国长大的孩子，身体可是强壮得很。 紧接着又打趣父亲，“亏您老还是早年间移民美国的第一代，怎么还这么传统。人家美国孩子到了18岁以后自力更生，我也在美国出生，学会独立有什么不好吗？

“好？ 戚耀华重重地把报纸摔在茶几上，“是啊，美国孩子是18岁独立，可独立就代表你不用孝敬父母？不用常回家？要你是真独立，有本事就不要事事让我为你操心啊？

一听这话戚迷也忍不住了，“我工作以后都是靠着自己努力，什么时候让你为我操心了？

戚母见情形不好，立马从中调解，“哎呀，怎么回事，没说两句怎么还吵起来了。

戚耀华仍然为孩子多日不回家探望而怨气十足，全然不理会戚母的从中调解，恨恨地说道，“说起独立，我看你那不叫独立，叫自我。你高中的时候，我叫你来中国做交换生，你和我吵，说不愿意离开美国，那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谈独立？后来我叫你回去，你说在中国结交了朋友，又不想走了；大学的时候也一样，找工作的时候也一样，不是我拜托你干妈帮你，你怎么可能进得了启辰，这么看来，你哪一件事情没让我操过心？

戚迷被父亲一激，瞬间满脸涨得通红，可他怎甘心就这样认输，咬了咬牙，说，“可是我进去以后就是我自己的努力了！

“是啊是啊， 肖母闻言赶忙接话，“我们戚迷也是不容易的，我刚刚看到他都上电视了呢，说采访他，我儿子现在也是小有名气的人了。老戚，你也真是的，孩子取得成就回来看望我们，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还提过去那些做什么？

“你还说，还不是怪你惯成这样的。 戚耀华哼了一声，“慈母多败儿，戚迷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你还把他当孩子，难怪他长不大。

“爸，你说这话我可听不下去了，我怎么就长不大了。难道你没看新闻，没看报纸，或者你没上网吗？我刚刚做了一个轰动业界的成功案例！

“瞧瞧你这张狂的样子，一点谦虚都没有，想我和你妈为人一向低调，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张牙舞爪的儿子，你啊，今后还是要注意戒骄戒躁，别以为有了些微不足道的小成绩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所以取得今天的成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些难办的工程项目几乎都没落到你的头上，启辰和曼华有了好多年的交情了，人家要合作也不是你的功劳，只是碰巧这事落在了你的头上。

戚母见劝架无方，赶忙端上饭菜，“来，洗手吃饭了。餐桌上不许谈公事，也不准你们父子吵吵闹闹的不得安宁。

戚耀华一边踱步到前厅，一边嘴里还碎碎念道，“你现在是不错，那还不是因为我一路帮着找关系求情所求来的，想当年你在公司里的对手可不少，还有当年你做的那件事，不是我帮你擦屁股，估计你早被炒鱿鱼了！

“爸！！！那件事明明。。。 戚迷觉得胸口一滞，仿佛全身的血液冷冷地一凝，面色突转苍白。

“好了好了，叫你别说了你怎么回事。 直到戚母也跟着生气了，戚耀华才止住。

戚迷不理会，坐下喝了几口汤，见父亲依然冷着一张脸，便不打算说话，过了一会儿，戚耀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前些日子我听你干妈说你交往了个女朋友，有没有这回事啊？

“女朋友？ 戚迷想，父亲总算不再提当年那事，已是宽慰许多，但心中又纳闷起来，他几乎不和长辈们谈论自己的私生活，除了每次被母亲问得急了，才偶尔提及。这干妈能知道的，那必定不是他自己告诉的，他一下子想起白天时候李萧何提到的那个“哭哭啼啼出门差点撞车 的女人，一定是“气管炎 的李萧何嘴碎，回家告诉了老婆，竟然就这么传到干妈的耳朵里去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

“哦，好像是有，不过已经分手了。 他知道这话一出口，父亲必然又会勃然大怒，可他总不能骗人吧，更何况以父亲的脾气，他定然是相信干妈超过相信自己的儿子的。

戚耀华居然没有暴怒，而是叹了口气，“我说过多少次了，男女问题要慎重，你都这么大了，还总是当儿戏。私生活最能反映年轻人的道德品质，你这样下去，岂不是道德败坏？

“爸，我什么时候当过儿戏，每段感情我都是认真的。 事态没有戚迷想象中的严重，他松了口气，干笑道。

“认真？ 戚耀华放下手中汤勺，“那你告诉我，好端端的为何分手？

“哎呀爸，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粘人的女孩子，我工作这么忙，她天天让我陪她去这个那个的，微信超过十分钟不回就跟我哭哭啼啼的，换了谁都受不了啊。

戚耀华憋着一口气，继续道，“哦，这就是你的理由啊，你有本事再跟我说说再之前分手的女朋友，她有什么问题？

“再之前那个。。。 戚迷挠了挠脑袋，“再之前那个我觉得真不错，可人家跟我提的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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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为你工作太忙？

“是啊！ 戚迷理直气壮。

戚耀华听了这番解释气不打一处来，“胡说！还不是你总是不理人家，哪个女孩子受得了被这么冷落，你既然有心和人家开始，怎么就不能好好谈个恋爱，你都是而立之人了，就算在美国，这个年纪让你找个人结婚过日子也不过分吧。

“你爸这点倒是说得对，你也是老大不小了。。。 戚母闻言，瞬间倒戈到了丈夫这边，留下戚迷一个人在原地无语中。

吃过饭后戚迷为了不听父亲的唠叨，找着个空挡就赶紧溜，他一路开着车，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委屈和酸楚。

八年前，他靠着干妈的关系进入了启辰亚太分公司，才能在项目组担当组长。跟很多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一样，虽然他有着流利的英文和不凡的谈吐，也有双国的学历文凭，然而在这个讲求工作经验的商界里，没有人会把你区别对待。戚迷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戚耀华出面，也许今天的他仍然会在一个低微的岗位做着无聊而琐碎的事情，至少他绝不会像今天这样站在这里，骄傲地抬着头俯瞰世界的角角落落。

所以，在这个明媚的周一早晨，戚迷站在通往顶楼办公室的透明电梯里，想着周末和父母的对话。电梯每升高一层，他的头就抬得更高一点。如果是李萧何在场，估计是要奉劝他别伤着颈椎了。

23,24,25。。。电梯在25层停了下来。他的心咯噔一声，电梯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外有好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叠高高的资料。戚迷有些困惑，档案室的资料一般都是锁在柜子里的，很少会有一群人兴师动众从档案室里搬东西出来，除非。。。戚迷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却立刻说服自己，不会是这样的。他几乎是立刻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电梯口。

门外抱着一叠文件资料的人们很快就把电梯挤满了，戚迷没有回头，只是感觉身后有一股沉重的挤压感。然后他听到电梯的门关上的声响。

“哎呀，怎么这么重？ 有个女职员发出声音打破了沉寂。

“就是啊 旁边另一个声线略粗的女职员回应道，“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让我们每个月一次对档案进行大整理，现在都是商务电子时代了，直接根据影像系统核对不就完了吗，还搬来搬去的，是不是嫌我们工资低还清闲，硬要给我们加点事情。

在电梯里吐槽上级，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两个女职员很快反应过来，就在旁边有个男子的声音亮出来，“好了，公众场合，一定要说这么大声吗？ 这话刚出，两个女人立刻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戚迷怎么会忘记。在八年前的那天，戚迷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声音，伴随着充满鄙夷和无奈的口吻说，

“你能不能冷静一下，调查清楚了再说，你这样会害死人的知不知道？

其实那人很少用这样的口吻说话，那天却异常的激动。

仿佛一切的事情都不应该这样发生，可是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八年了，戚迷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他不是没有想过，有可能会碰到的。就在他被任命来总部上班的那一天，就在他在总部的人事资料档案表里看到他的履历的那一天。然而此刻，他竟不知如何去转身，去向多年未曾联络的人打个招呼。

40,41,42。戚迷从透明的玻璃里怔怔地看着红色数字倒影，他知道，该下电梯了。然而，那个人还没有下。他这才反应过来，全公司只有42层才有一个足够大而空的房间，用来整理资料再合适不过。而戚迷的办公室，也刚好在42层。

不知是隔了几秒，戚迷还是勉强着转过头去，那双久别重逢的视线终于对上了。眼前的人没怎么变，只是脸上多了些憔悴，额头上多了皱纹，身体微胖了些。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这个男人，

“笙陌，好久不见。

笙陌的表情里并没有写着半分惊讶，也许这个人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们必定会狭路相逢。笙陌和戚迷，当年两个一同站在BLUES的舞台上，为一个少女同台演奏过凄美的歌，戚迷还记得那首歌的歌词，有着深深的依恋和淡淡的忧伤。那个晚上，他是感动的。虽然他一直知道，当初，愿意站在光年之外星空里等待自己的，除了无边无际的孤独和黑暗之外，没有温情，没有爱。那是属于笙陌的歌，也是属于那个女孩的，笙陌才是那个站在光年外的终点，等待着她的男人。而她等待的人，也始终只有笙陌。

但是眼前的笙陌，站在现实里，他和他一样的可怜，不，他比自己可怜多了，戚迷感慨道，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光年之外的天地，那只是少男少女们在年少记忆里最无邪的净土，只是他们内心最纯粹的渴望罢了。现实终究是现实，现实是，戚迷已经是启辰集团的副总了，笙陌依然是档案室的小兵，而那个他们都曾争先恐后追逐的倩影，早就已经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戚副总早。 笙陌穿过层层的书页资料，对上戚迷深邃的眼眸。

戚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望着，然后把视线停留在资料上。

围在戚迷和笙陌旁边的一堆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商界“名人 ，有两个女职员手上的资料差点滑落在地，虽然她们的动作幅度的确是大了点，戚迷仍然可以理解场面的窘迫和围绕在身边的女人们内心的紧张。

“戚副总好。 众人定了定神，小声地张着口。

“这都是些什么资料，是让你们每月整理的？ 刚走出电梯，戚迷就叫住了离他最近的女职工，他觉得此刻把节奏定在公事上，才能避免内心再出现更多的波澜，只是眼光还是忍不住瞟了眼渐远的那个背影。

“是张经理。张经理说，档案室的资料太杂乱，而且近几年人事变动频繁，新上任的人总是搞不清状况乱来， 她顿了顿，“当然不是说您哈。 女职员意识到自己的补救有些欲盖弥彰的牵强，赶忙低头想要掩饰过去，“所以让我们所有资料都按严格的分类整理清楚，包括一些陈年旧案，这样无论是审计公司还是检察院的人来核查，都比较容易一些，内部人也看得清楚一些。

陈年旧案。。。

审计公司。。。

检察院。。。

这几个字发出了巨大的威力，让戚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他苦苦催眠着自己想要忘记的那一天，自己一度以为已经成功了。人的记忆其实是会自我保护的，关于那一天发生的那些事，那个眼神，那句狠心的话，甚至是那具尸体。。。戚迷不敢想下去。他觉得一定是因为撞见了笙陌，当年目睹一切的人。故人会把埋在心底深处腐烂生锈的记忆再次挖出来，就像那几年缠绕在每个夜晚的梦魇。

这位女职员的措辞，让戚迷严重的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来待着的是一家检察院或政府机关，然而，他所进的只是一家在全球有巨大影响力的集团，九十年代在美国纽约以房地产起家，也算是一家非常年轻具有活力的企业，后来在想过做独立IPO上市，近几年来中国区不断拓展企业版图，在原本的房地产基础上，延伸至零售、电子、生化、娱乐甚至是艺术行业，几乎无所不包。不过他也是清楚，越是涉及面广的集团，在中国这个市场上，越容易出现问题。除了来自于同行的竞争之外，内部人士操纵市场，抬高股价，贪污受贿，都是寻常的事情，也容易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所以，为了以示“清白 ，启辰每一年都会主动邀请外部专业的审计公司来核对账目，如果一旦涉及到违法的部分，启辰也会毫不留情的请来检察院的人，就像八年前的的那一天。

正当戚迷准备坐下泡杯茶，熟悉一下工作，有个人敲门。等他喊了句，“进来 ，之后，立刻又僵了会儿，他僵住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没想过会再见到这个人，而是，他没想到，这个人会主动来找他。

笙陌把门关上，朝着这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手上还拿着叠资料。

“我想我还是要来见你一面的。

笙陌的神情是淡然的，其实也确实应该这样，毕竟当年，他只是一个见证者，所有发生的一切与他并无直接关联。

“恩，这样的方式，果然很官方，却不太像你。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还留在这家公司吗？

“你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变动的人，这还需要好奇吗？

“可我也是一个有辨别是非能力的人。

戚迷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正式见面，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笙陌意识到，自己三言两语后就立马踩到了对方底线，毕竟现在他们不是当年同台表演的同伴，笙陌不再是当年吹着布鲁斯口琴的青涩男孩，戚迷也不是那个风姿卓卓的帅气吉他手了；他们曾经是好友，是情敌，是操刀者和见证人，然而最终，他们仍然是上级和下属。

“好吧，其实，我来是想问你，这么多年来，你有见过米乐吗？我想，你也许是唯一知道答案且愿意告诉我的人。

米乐。

时隔八年，戚迷终于从笙陌的口里听到这个名字。

如果戚迷还能想得起米乐的模样，那么一定是因为他学生时代最快乐的那段记忆里，有她。

可那毕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到了今时今日，反而是笙陌跑来问戚迷米乐的下落。戚迷忍不住嘲讽造化弄人。他抿了口桌上的大麦茶，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我怎么会知道，你都不知道的事情。

笙陌本是打算追根究底的，然而，当看到戚迷如此反应之后，还是失望了，“如果你知道，麻烦告诉我。 他只丢下一句话，就打算转身夺门而出。

“我觉得你这人挺矛盾的。 戚迷叫住他，“时隔八年了，你跑来问我米乐的下落，你还要见她吗？见她你要说什么？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结了婚放弃了她，才逼得她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怎么，你现在是后悔了，打算重新把她追回来？ 戚迷发现谈起当年的事情，他的心里仍然有怨气。

笙陌转过身，“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既然是你和她的事情，你跑来问我做什么？

笙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也许戚迷是对的，他早就已经失去了关心她的资格。然而，太多年了，笙陌曾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米乐的人，他也的确是，所以，他都猜得到，这样一个女孩无论流落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她会想方设法的告诉笙陌，我过得很好。但是，自从八年前的那一夜之后，米乐像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样，她的所有社交网络的状态没有再更新过，她的亲人，哥哥米集和好朋友唐漫杉和唐羽，都对她的事只字不提。笙陌不是没有找过她，在最初的几年，他每个周五下班都还会再去BLUES，那个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看是否还能偶遇，也去见过米乐的哥哥米集和她最好的朋友唐漫杉，他甚至找到了卞也，唐漫杉的丈夫，然而，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没有人希望他继续关心米乐。时间久了，笙陌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还是自己释然了，他不好意思再去找他们，日子也就平淡无水的过去了。

直到两年前，笙陌收到了一本电子版的小说《遇见，在光年之外》，唐漫杉告诉笙陌，那是米乐写的，来纪念他们之间的故事，故事的终结处，米乐坐上了飞机，飞往了异国他乡，然而，她没有写目的地，这就成为了一个永久的迷。

八年过去了，很多爱意可能随着时光慢慢消退，最终化作一个年长者心里的一块疤，但是，愧疚不会，笙陌始终觉得，对米乐是有愧疚的，在他最后一次和米乐面对面的时候，他说过，“我永远欠你的。

米乐面带笑容地望着他，深情而认真，“不，你从来不欠我，更不用负罪，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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