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轩双时搭在轧花讥的台板上,一只肘弯里搂揽着棉花,另一只手把一团一团籽棉均匀地撒进宽大的机口里,双脚轮换踩动那块结实的槐木踏板。在哳哳哳哳的响声里,粗大的辊芯上翻卷着条条缕缕柔似流云的雪白的棉绒,黑色的绣着未剔净花毛的棉籽从机器的腹下流漏出来。踩踏着沉重的机器,白嘉轩的腰杆仍然挺直如椽,结实的臀部随着踏板的起落时儿撅起。孝文走进轧花房,神色慌乱地说:“校长领着先生学生满街上刷写大字。满墙上都是‘一切权力归农协’。‘农协’是弄啥哩?”白嘉轩继续往机口里扔着棉花团儿头也不转他说:“这跟咱屁不相于嘛!你该操心自己要办的事。”

白嘉轩驾着牛车从城里拉回来一架轧花机,在堆放垫圈干土的土房里扎垒起一道隔墙,隔出一间机房来安装机器,几经调试,这架透着生铁蓝光的轧花机就响起通畅和谐的哳哳哳的声音。白嘉轩下决心买回这架上海出的机器,主要是为了自家轧花方便,且不说每年轧花要花销一头牛犊的工价,单是把棉花用牛车送去拉回就太劳神了。轧花机买回以后却首先接揽了轧花生意,在没有主顾的间断时日里抽空儿给自家轧。他在轧花房的门口备下一把废旧的铁头木板锨,来人进入机房之前必须刮净鞋底的泥巴,棉花是干净东西。他算计过,只要机器一冬不停,挣下的轧花钱手口自家省下的轧花钱,就可以买回半个轧花机,两个冬天过去就会把这架轧花机赚回来了。“这是一个里外账,一里一外两面算。”白嘉轩对孝文说,“过日子就得这样盘算,才能把日子过得浑全。”他时时处处不失时机地对儿子进行诸如此类的点化教育,以期他尽快具备作为这个四合院未来主人所应有的心计和独立人格。而言传身教不可偏废,白嘉轩挺着腰杆踩踏轧花机就是最好的身教。

轧花机开转以后,他和鹿三孝文三人轮换着踩踏,活儿多的时候加班干到深夜,有时鸡叫三遍以后又爬起来再干。房檐上吊着一排尺把长的冰凌柱儿,白嘉轩脱了棉袄棉裤只穿着白衫单裤仍然热汗蒸腾。过了多日,孝文又一次忍不住大声说:“黑娃把老和尚的头铡咧!”白嘉轩转过脸依然冷冷地对惊慌失措的儿子说:“他又没铡你的头,你慌慌地叫唤啥哩?”孝文抑止不住慌乱:“哎呀这回真个是天下大乱了!”白嘉轩停住脚,哳哳哳的响声停歇下来:“要乱的人巴不得大乱,不乱的人还是不乱。”他说着跳下轧花机的踩板,对儿子说:“上机轧棉花。你一踏起轧花机就不慌不乱了。哪怕世事乱得翻了八个过儿,吃饭穿衣过日子还得靠这个。他粗大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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