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五分钟后，凉申莘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双双出现在街道派出所。
接待他们的，是两个年纪稍长的警员。
给他们做笔录时，其中一个警员沉思了会儿，开口道：“这个小伙子的问题有些棘手啊，没有记忆，没有身份证，随身携带的包里只有原子笔和空白本子等杂物，没有任何能够证实其身份的有效信息。”
“警察同志，帮帮忙吧，现代科技这么发达，靠什么指纹啊，DNA啊之类的，不是立马就能顺藤摸瓜抓到嫌疑人的吗？查明身份这种照理说就更容易了吧？”
警察同志看着面前这位显然侦探小说看多了的姑娘，和颜悦色道：“让你失望了，这项技术目前我们还没有运用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切都需要时间，况且，我们这只是街道小派出所，能力资源有限，只能先给他做个备案，一有最新消息马上就通知他。还有你被抢走的包也是。”
凉申莘有些失望，继而又想起什么：“那他的临时住处，你们能给安排吗？”
“我们可以替他联系本地的救助站，先暂且安顿下来，之后我们会全力帮忙他尽快找到家人的。”
救助站？凉申莘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之前在网络上看到的，一些关于黑心救助站的新闻，各种不太好的画面一点点立体丰腴起来，瞬间就皱了眉头。
她的目光下意识朝前边看去，两个警员正在整理他们的笔录，互相交流了几句后，又看看他们这边，从神情中推断，似乎是要准备帮忙联系救助站。
看到其中一个警员拎起电话筒，手指一个一个按下号码，鬼使神差的，凉申莘忽然就来了股冲动：“我可以替他找到暂时住的地方！”
见大家的视线齐刷刷望过来，她敛了下眼皮，深呼吸后又抬起，“如果查到有关他的任何线索，你们随时可以联系我。”
语毕，像是要赶着掐断自己下一秒后悔的念头，她匆匆谢过警察同志的好意，仓促拉过救命恩人的手腕，一溜烟出去了。
站在门口沿街吆喝的小摊贩中间，天光云影，人声嘈杂，迟来的清醒直击天灵盖，她一下子被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给难住了。
垂头丧气地看了眼身边的人，她扣着手指头开始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己那里确实是有地方可以收留无家可归的他，可眼下她手头紧张，再加上刚刚又被抢了劫……
但是如果就这么丢下他不管，未免也太没良心了点。
对方似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纠结所在，笑了一下：“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后面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凉申莘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看着他清冽明澈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又再次动了恻隐之心，脱口而出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暂时就先住我那儿吧，我正好最近在找合租室友，房租……就当作我先借给你的好了，等你过阵子有钱了再还我。”
同时，她咬咬牙，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厚着脸皮，向同事闵菲先借点钱江湖救急一下。
不管怎么样，捱到下个月发工资了再说。
***
其实，连凉申莘自己也不知道将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带回去，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是面前的这个人，眼神实在是太干净透彻了，纯粹得不参杂任何一丝杂质，让人怎么也提防不起来。
回到了住的地方，她指着上一个室友住的那个小房间说：“喏，以后你就住这儿。”
他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走进去，把登山包放好。
凉申莘站在门口，正色道：“你住的房间比较小，房租就少收一点，其它费用我们平摊，水电费啊物业费啊什么的以后就一人一半……”
看的出来，他脾气不错，对什么事都不愠不火的，也很少提意见。
“你真的一丁点都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了吗？”客厅里，凉申莘倒了杯水给他，“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呢？总不能直接喊你‘喂’或者‘救命恩人’吧？”
他偏着脑袋，没有吭声，很努力想要捕捉脑海中稍纵即逝的零星线索，很可惜，收效甚微。
或许是初期的情绪已逐渐平复，此时他并没有感觉多沮丧，毕竟对现在的他来说——一个真正一无所有的他来说，名字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就在凉申莘快要忍受不住中间的沉默留白，想开口随便填塞些什么话题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问了一句：“能请问一下今天是几号吗？”
她愣了愣，回答他：“8号啊。”
他的视线落在桌上放着的一本台历上，修长的手指抚上印刷略显粗糙的铜版纸，没头没尾地轻声说道：“庚辰。”
凉申莘不明所以，下意识顺着他指尖轻触着的台历一角看去，在8号那一格底下，黑色小字标注着：辛未月，庚辰日。
还没来得及反应出来点什么，就又听他说：“就叫庚辰吧。”
语气轻松平淡，就像在讲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庚辰……”凉申莘在嘴里咀嚼了下这个名字，觉得还不错，便笑道：“还挺好听的。”
他也笑，明亮的眼似一汪澄澈清泉，淌着细碎的光。
精神松懈下来后，她才发现此时俩人浑身上下还一片狼藉。他没有换洗的衣服，她特意去拿了只电吹风给他。
回自己房间换掉一身脏兮兮的衣服，顺道洗了个澡，凉申莘肚子饿了，一看也差不多到晚饭时间，她便叫上新室友，一起到楼下去吃点东西。
锁门的时候，凉申莘看到楼道里张贴着一份告示，说是最近小区周围有不少单身女性家里被劫，提醒大家晚上一定要锁好门窗，注意自身安全。
不是吧，她皱眉头，还好自己找到了人合租，一个人住，怪怕的。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忽然感觉肩膀两侧一阵凉飕飕的，就像有什么人在后头盯着她似的。
她神经质地往四周围望了一下，除了自己和站在旁边的新室友，哪还有其他别的什么人？
真是神经过敏。她自嘲地笑笑，下楼吃饭去了。
***
面馆里，凉申莘点了两碗牛肉面，饥肠辘辘的她立马就大快朵颐起来。
喝下一大口汤，打了个饱嗝的她慢悠悠地放下碗筷，相比自己惨淡的吃相，对面的庚辰则表现得儒雅斯文，他不缓不急地吸着面条，尖瘦的下巴埋在从店外透进的薄薄的金色光线里，真……真好看。
凉申莘心虚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吃完面，连忙又带他到附近的小超市买了简单的衣物，还有一些洗漱用品。
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啰嗦：“我平时一般都在外面吃饭，基本上不怎么用厨房，里面的锅碗瓢盆啊啥的，你可以随便用。早上我上班时间比较赶，如果发出的动静会影响到你，你可以提醒我，除此之外，相处过程中，如果对我有任何意见和不满，一定要及时说……”
前室友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每天都昼伏夜出，日夜颠倒，与她的作息时间完全错开，俩人互不干扰，一直都相处的挺融洽。
但是她不确定，这种融洽是否会延续到下一个室友，毕竟她对自己身上那些磕碜的臭毛病，并不是太有信心……
见庚辰没什么反应，凉申莘心想自己是不是噼里啪啦说太快了，他的思维一时半会儿跟不上，消化不了，于是便停下来看他。
他的侧脸在楼道幽黄灯光的烘托下，莫名有种恍惚迷离的美感。
她情不自禁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小动作，小声问一句：“怎么了？”
他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睛沉静如水，泛着柔软细腻的光，十分真诚地对她说：“凉申莘，谢谢你收留我。”
他的个头很高，凉申莘看他的时候不得不仰着脖子，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就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青葱轩昂的味道。
她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自然地摆手道：“谢什么嘛，不用这么客气的，再说，你今天也救了我呀。”
幸好有黯淡的光线作掩护，她的那点小心思才免于被无情地曝光在这逼仄的旧楼道之下。
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她倏地冲对方抬起手：“以后请多关照啦。”
庚辰微愣，半晌，修长的手臂顺从地往她那边伸去，两只手交叠重合，温度从略显干燥的掌心一路缓缓蔓延。
在凉申莘少女般面红耳赤的娇羞笑容里，与新室友庚辰的合租生活，就此拉开了序幕。
***
庚辰很快就在小区楼下的小饭馆里，找了份后厨打杂的活儿，早晚班交替，一个月休息两天，每天还包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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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工资低，杂事也繁琐，但对于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且失去了之前所有记忆的他来说，好像暂时也只能先这么过渡了。
至少，得先把凉申莘的房租钱还上。
自从那天无意中尝到庚辰的手艺后，凉申莘日思夜想，抱着不知打哪儿跑出来的好奇心，莫名跑去超市随意买了一大堆食材回来，然后用期待的目光对牢庚辰，讨好地说：“你自由发挥看看？想做什么菜就做什么菜，好不好？”
看着她亮晶晶的小眼神，庚辰没说什么，径直走进了厨房。
于是这个晚上，狼吞虎咽地饱餐了一顿的凉申莘，彻底被他的厨艺所征服。
面对一个长的帅，还烧得一手好菜的室友，真的很容易让人迷失自我，放飞本性，冒出一些曾经从未过有的奇怪念头。
就比如一起搭伙吃饭这件事。
冲动地跟他提出自己的想法后，他没多做思考就同意了，连具体的分工啊什么的都不过问，全凭她主张，好脾气到让她觉得自己占了他好大的便宜似的——虽然从事实上来说也确实如此。
良心未泯的凉申莘，识相地主动包揽了刷碗清理厨房等扫尾的活儿。
从这之后，她开始每天盼着庚辰上早班的日子，一回去，就有美味可口的饭菜等着自己，白天在外的紧绷倦怠感都消弭了不少。
虽然代价是要她走进平时最不喜欢接触的油腻厨房，还有收拾垃圾残余。
过去二十多年都没有积攒多少做家务的经验，但她还是有模有样地系上围裙，戴上橡胶手套，防止弄脏衣服。
一不小心洗洁精倒多了，沾水的百洁布挤出大量泡沫，抹上碗壁，滑溜溜的。
她吃力地将脏碗脏盘子一只只从池子里捞出来，中途好几次险些从手里滑落到地上，脆弱的小心脏仿佛坐过山车，颤颤巍巍，忽上又忽下。
正在客厅整理杂物的庚辰，时不时就听到从厨房里传来有些刺耳的砰砰哐啷声，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惊慌夸张的语气助词。
他不太放心，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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