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岁前夜始降的大雪已是数日未止,案上这一双玉璧触之微凉,似含了几分风雪的清冷。

寒风骤入,哥哥抱着小瓮朗朗笑道,“幸好赵观已娶妻,若是未娶之时送来这双璧,我是定要将他逐出去的。

姵嬿接过小瓮,哥哥立于方炉边扬一扬袖,“也是大幸,这双璧并无凤纹。

史载,一百九十一年前,前朝昭帝岱岳封禅,初至山下,岱岳忽隐。雷息云去之时,有双凤自日中而出。双凤九绕岱岳复归于日,山下巨石崩裂,玉璧现。

时人皆云那双凤纹玉璧是盛世之兆,昭帝将双璧赐予随驾的皇太子,期许嗣皇可承治世创盛世。

然而昭帝所创治世初足十载之际变故骤起,因皇太子猝亡引致的皇子争位陷长辰宫于火海,大乱平息过后,长辰宫唯悬有双璧的皇太子寝殿留存。自平帝迁都至易中,历代帝王每立储,皆悬双璧于皇太子寝殿。其后天下□□,厉帝惶惶迁都归于这座京城,双璧于途中失落无踪。

至我朝,孝肃皇帝与孝明皇帝三十余年里寻双璧而不得,听闻,二帝皆以为天意。

太和八年仲秋,双璧忽现于引漠关河滩乱石之间,分毫无损。孝武皇帝以储君仪卫迎回,赐予已为皇太子的孝宣皇帝。

孝宣皇帝即位后久不立皇太子,双璧便悬于衍明殿。那七年间,李皇后与楚王数度求赐皆未遂愿。而后先帝孝成皇帝即位,将双璧奉入慎陵随葬。

去岁楚王以皇帝所赐宫中珍藏近百年的整玉雕得一双玉璧,听闻,那一双玉璧与当年的凤纹璧一般无二。

苦求近三十年始得的一双凤纹璧,楚王父子岂会舍得予人。

将小瓮抱回怀中,哥哥笑道,“这双璧是前朝高皇帝所藏珍品,你要当心,莫损伤分毫。

前朝的珍品,哥哥不过以一双玉璋贺赵观又得一子,他竟回了如此重礼。

我捧了新煮的茶笑睨着他,“楚王数月里沉心玄修,原以为你是候着我损了这玉璧制成玉屑为楚王制仙酿, 又佯作了正色叹道,“看来你是舍不得了。

赵观初次过府那日哥哥便道他为人冷滑,故作的亲厚之语更令哥哥在酷暑里生了寒意。

冷滑似游蛇,未触已生寒。

自归京封了世子,赵观的皇室气度更在楚王之上,有子如此,楚王便是求得长生也不能安享。

微紧着眉心看过双璧,哥哥坐于案后,启了瓮笑叹,“我是舍不得这青波欢。幸有沈子前日为此酒作了赋,坠玉肆主允了每月相赠两瓮。那一瓮我已送去沈府,你不可贪饮,仍只能旬日一觞,我还要为父亲存下。

竟是青波欢呢。

青波欢初入口时酒香醇厚,但缓缓饮尽一觞之后便会有清隐的竹香流转于口中,饮过之人总会百般回味。坠玉肆每日仅出五壶,五壶过后无论贵庶都不迎客,肆主更是从未允赠旁人。

我忙换过羽觞,“有解季在,每月总会有两三壶,你们还不知足竟去求酒,也不怕为人见了惹下酒徒之名。

“我们并未刻意去求。 哥哥自盛了两觞,“若此酒非他所好,他是一字也不肯的。那篇赋是顾惇送去,今后他也会依时去取,也不必再辛劳解季了。

他举觞缓缓掠唇,“坠玉肆主取赋中二字为此酒更名,今后青波欢便唤作青珑生。

我轻愕,亦取过一觞,“用了近百年的青波欢这般轻易便更了名,看来肆主是看出那篇赋是出自何人之手了。

“坠玉肆主哪里是流俗之辈,他是商贾之行,侠士之性。若非不能弃父祖遗下的家业,他早已行侠江湖了。侠士么,若不相和,千金不许,若相和,便刀布不计。 哥哥浅饮过,又是笑叹,“改日我将那赋写与你看,赋中辞无溢美更无一个酒字,其中清雅韵味却只在他的《徐风》之下。

嘉正二年,少年时已有通贯经史之才名的沈攸祯以一篇《徐风》艳惊海内,悠闲于江湖的衡樟先生赞其殊才,以“沈子 相称,世人亦随。

沈攸祯的《徐风》,这些年我每每读时都会沉梦于赋中徐川至美的景致,那篇赋的每一字都似是徐川的轻雨清风。

我曾有意经哥哥向沈攸祯请一幅徐川的画作,只是未出口便消了此意。我从未听闻沈攸祯长于画作,再者,那徐川的美景在能亲赏之前还是只在心中想过更能增几分向往。

捧觞浅饮,我摇头叹,“他的赋还是他来写方能品出真韵,若换旁人来写,佳作也会变成俗物,便不劳你了。

哥哥微怔了怔,抚额笑道,“确是如此。方才我足写了四遍,他终还是选了最初的那一份送去,他是可惜着他的佳作被我写成俗物。

沈攸祯作的赋竟是哥哥手书,再想哥哥这些年只能从沈府借来典籍而从无他的手书,看来沈攸祯吝于手书予人之言并非谣传。

他又举了羽觞欲饮,我抽手压下他的腕,“这酒还是留给我,你去与他同饮他的那一瓮,再请他手书那篇赋,有君子赏赋品酒,更不负二者之真韵。

哥哥欲避未成,置了羽觞看着溅于袖的酒液叹惜不止,却忽然又作了正色,撑案道,“你之君子,为兄自是时时记在心中。今日已有人往尚书台探过,明年你的笄礼过后必会有人入府来求。虽说或文或武总不过是那几府的,不必过早费心择选,但我已为你选得一人。

我一时怔怔,转而笑了出,他言中所指并非沈攸祯。我收回手再度饮过,“什么人借公问私?你没斥他?

“不过一语试探,我尚识得大体。 哥哥疑道,“你不问我为你选了谁?

我亦作正色,“我尚识得大体。

哥哥蓦然笑了出,一掌拍在我的额头,“汪溥的长孙汪逊年将弱冠,且不说仪容英伟,其气格之清尚弘通更肖似汪溥,今秋沧囿射猎,陛下亦以当世才彦赞之。如此品貌与你正相宜,只是我还未问与父亲。

原以为他不过是说笑,不想他竟是当真留意起了。

去岁哥哥弱冠又举为尚书侍郎,送入府的生辰帖一日里便积了整案,可他偏就一篇也不看全数送去了藏室。我避开他去看过,这些高门中的女子我曾见过数人,虽记不得姿容是否姣妍,但也知性情皆是端淑的。但父亲无意他早些婚娶,他也从不为自己留心,却有心思在我身上。

那几府中最为相熟的那一家曾与齐氏休戚是同,若父亲如今仍在军中,以皇室对高位将门间婚娶的忌讳,我是断不能如愿的。然而父亲已然退隐多年,哥哥又未入军,两家的两代莫逆应不是限碍,可他们仿佛都无此意。

我看着他仍是注目于青珑生,还是为他添了酒,“汪逊如此品貌,你竟以为我与他相宜,我承不住你这赞誉。 我又是饮过,“父亲每往别院静养都不问家事,这又不是什么急事,你还是不要去问他,免得他又多思虑。再者,长幼有序,你若问起了,父亲或许会改了心意要为你先定婚事,你何苦自去寻那烦扰。

汪逊之名说出口时,心头竟似顿了一顿。与他相关的每一字每一事,都能震心。我曾寻机看过他与哥哥的书信,不过是在庄美人与姐姐之后问一句我的安好。

他北去阙墉关年余,不知边月霜城是否已掩去了他眼中曾有的繁盛帝京。

口中渐有竹香流转,我叹道,“吾兄姿仪英秀雅量高致,却无意婚娶,也不知多少淑女寤寐念君。

哥哥怔然,又大笑道,“我承不住你这赞誉,也唯有你以为我为如斯君子。

他浅饮过了,“东平县主行笄礼那日,楚王府便以赤金丝绣的锦衣为贺,你明年若也得一件,便是与东平县主一般,只拿在手中也是要重得承不住的。 他又是低眉笑叹,“若非东平县主数年前已许嫁纪信伯府,那件锦衣必进不得武邑王府。

重了锦衣的岂是赤金。

当年楚王争储落败被逐往封邑,三年后因生母崩逝而归京,却是直入了慎陵。

我朝皇陵未仿前朝设陵邑也无守陵人世代守护,护陵的上骁军陵卫更不会照拂一个被皇帝憎厌的失势宗亲。听闻那些年里连洒扫浆洗都要王妃亲自动手,至王妃过世,还是汪溥请谕先帝赐了三个内监去侍奉。身为孝宣皇帝嫡子,楚王的境况凄惨不忍闻。

我伸臂探一探身边的方炉,“你也知陛下当年若当真怜楚王悲苦便不会不允汪溥的三次上表,而是于新岁天现景星的符瑞而大赦时迎他归京。他们这一年里又愈发张狂不知忌讳,引得朝中至重之二人中袁轼深恶其父子,汪溥不言不交。 收臂时向外指过,“他家中的玉璧更重,怕是看不过的人多呢,你只如从前无为不言便是。

咸平始年二月楚王自慎陵归京迁入从前的王府,皇帝亲待这位叔父,不止未改其封号,宫中更时有恩赏独赐予他。

可楚王也仅安分了年余,他虽无重权却是位尊,近一年又有赵观代父结交朝臣,这对父子之心已非楚王慕求幽玄的表相可掩。

“人可无为不言,但若是天…… 哥哥又是紧了眉心,“江北多少年没有这样大的风雪了,这些日我每每看着落雪总会想起当年那一场蝗祸。大雪再不止便会成灾,他们若借天灾生事,所引得的祸事定然是焦法的千倍。

我讶然失笑,“若起祸事,便又要劳烦蒋征去平乱了。

哥哥摇头,“他们是孝武皇帝嫡脉,蒋征只是中尉而已。 他侧身看一眼那双玉璧,忽而笑叹,“方才赵观言中之意,以这双玉璧为礼是他之意而非楚王之意。其父所求尚未得,他便已有取代之心,他们手中更无军,何足惧。

⊠喜欢看青城旧客写的皇舆_第一章 广陵 上吗?那就记住快小.说的域名kuaixs.cc⊠(请来快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如章节缺失请退出#阅#读#模#式」

你看#到的#内#容#中#间#可#能#有#缺#失,退#出#阅#读#模#式,才可以#继#续#阅#读#全#文,或者请使用其它#浏#览#器

章节目录

皇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快小说只为原作者青城旧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青城旧客并收藏皇舆最新章节第84章 第九十章 寒终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