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岳云干完了何郎中家里所有能干的活。

虽不情愿 郎中仍配全十几剂药 粗布方巾对角系了二捆 交于他二人。

岳云拱手深揖 又是一番谢意。他与郎中约好问诊之期 二人便踏上回程的路。

巩静仍然走在前头。

她侧身朝岳云伸手 道,“我提一捆。”

岳云摇了摇头 “我行的。”

巩静也不勉强 又问他 “明日还来给何郎中干活?”

“恩 答应的事自当做到。”

巩静便不多话 迈着轻盈的脚步 踏于方野之上。走没太久 岳云被落下远远一截。

小郎年纪本也不大 两手缚了重 急赶在她身后 久了 颇有些吃力。他并不张口唤停 暗自一咬牙 加快步幅。目光不由自主 再次落在她一双纤足之上。

“为何还穿草鞋?”好不容易并了肩 岳云开口问道。

“方便 成日跑来跑去 布鞋容易脏 洗得辛苦呢。”

“不冷吗?”岳云又问。

巩静放缓脚步 抬眼瞅他 “哪里会冷 我一贯怕热 你又不是不知?”

岳云听后 眸光凝在她面上 而后仓促一点头 “恩 大娘娘急着用药 咱们快些回去吧。”

语毕 只见他大步朝前 片刻便甩开巩静一小段距离。

巩静被他这副忙慌模样 惹得暗笑出声。她双瞳忽闪忽闪 酿起精光。小跑几步赶上岳云 仿佛不经意撞了一下他的臂膀 语气飘忽道 “怎么?忘——了?”

“什么?”

“畏冷呀。哪年冬天 你不比我多穿两件?”

巩静与岳云 原原本本算来 少有三年情谊。所谓青梅竹马 莫不是他们这样一种开始。自小养出的熟稔 从来骗不了人。

正因如此 旁人眼中再是微妙的转变不足道 巩静却也暗自留了心。他的举止日渐安宁 常常都神色无波 教人越来越难琢磨。

巩静觉着 如今的岳云似一汪表面平静的暗泉 他极力掩藏着深处的涌动 不愿为人所察觉。

两人沉默行了一段。直到巩静停步 冲岳云嚷道 “岳小郎 别走这么快 累啊!”

岳云回头。但见她双颊之上已染了淡淡粉色 耳畔听着她细细的急喘 竟有种不属于这个孤冷季节的生气。

立了一臾 再抬脚 岳云依言放慢脚速。

巩静兀自捣嘴 大步与他并行 赞道 “啧 岳小郎如今可真沉稳。”

“你我都大了 家中诸事需要照料 自该沉稳。”

“你这性子变得也忒快了些 还记得自己从前的模样吗?”

岳云轻微挑眉 似饶有兴趣问她 “从前怎样?”

“从前……唯唯诺诺 一见我就躲呗!”

岳云听了 泛起些许笑意 “从前不懂事 与你玩笑罢了 再说 你很可怕吗 有什么可躲的?”

“是吗 那头回被我弄伤的地方可好了?”

岳云又埋头赶路 “恩。”

巩静跟紧他 “让我瞧瞧呗。”

岳云皱眉 “什么?”

“瞧瞧啊 不行么?”

“巩静 男女有别 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巩静不依 “看看又不妨事 咱们自小滚作一团 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

“那是从前。”

“现今不能瞧了?”

岳云坚决摇头 “不能。”

“岳云 ”一把止住他又要迈出的脚步 面对岳云一脸的无动于衷 巩静索性直言,“不瞧也罢 但你答我一件事。”

“何事?”

“去年你被王家二郎诓进河对岸的林子里 岳官人拂晓才将你寻回 那一夜你在哪里过的?”

“呵 ”闻言 岳云短促一笑 冷下了声音 “你都说了 自然是在林子里。”

“林中?为何不早些回来?可知大家一通好找?”

“为何?为何你去问王二郎!”

岳小郎一贯的平稳终于被她打破 巩静不错眼地盯在岳云面上 只见他眸中凉意层层铺开。

巩静何尝不想找那始作俑者王二郎 可王二郎也只是个欺软怕硬地顽皮小儿 又能找他问些什么?

二人一阵僵持 颇有些无言以对。

末了 还是巩静先缓下语气 柔声又问,“岳云 那个时候 你害怕吗?”

“怕有用?”

巩静想了想 点头附和,“也是 可……”

岳云没有再理睬她 不待巩静再问 岳云提前动了步子。

二人闷头行至离家不远的地方 终于才又停下。岳云回头 深深望进巩静双瞳之中 “巩静 你还有要问的吗?”

他此时的情绪已然平复。

巩静迟疑地望向他 动了动唇 终没吭声。

于是岳云又道 “若没有 从今往后 希望你再不要提起。”

巩静不语。

岳云几乎用了恳切的腔调 “就算不顾念我 顾念一下母亲和娘娘 行吗?”

巩静,“……”

她能说不行吗?

这一晚 各自归家。巩静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将岳云白日里的言辞作态重又想了一通 巩静幡然恍悟:人家不过三言两语 却实实在在堵了她的口舌。

当时岳云那么问 她一想到还病在床上的姚婆婆和刘娘子 几乎立即答应他 “知道了。”

一听就不情愿 可岳云才不管她 要到她的承诺 岳云暗松一口气。

接连又为何郎中干了两天活。

郎中还算守诺之人 第三日疏朗午后 如约踏进门 来给岳家女人们瞧病来了。

先诊了姚婆婆。而后 隔着一道布帷 三指并起搭在刘娘子脉上 另一只手 拢住唇边缕髯 神思不明。

“郎中 如何?”他收手以后 岳云忙问。

“药方需稍作调整 小郎去取了笔墨来。”

岳巩两家何时有那等雅物?岳云与巩静分立郎中两旁 他二人眸光一触 全又神色古怪地瞅回郎中脸上。

何郎中这才恍然 他皱起眉 不耐地摆手起身 “罢了 罢了 巩家小娘随我回去抓药。”

“她力气小 先生换我去吧。”赶在巩静动步子前 岳云荐道。

何郎中眼珠一瞪 独断说 “哼!偏让小娘子去!你这小郎留在家中尽孝!”

郎中如此坚决 岳云没有再反对。巩静擒笑端立一旁 并不吭声。见何郎中拂袖出门 便随着一道去了。

她这才留意 今日郎中行路一瘸一拐 十分吃力。忙问 “这是怎么啦?”

何郎中指着腿上伤处 佯怨道 “前日被你这小娘所伤!”

“郎中您可别讹我 对您使了几分力 巩静还是有数的。”

何郎中见骗不到她 不痛快地扁了扁嘴 如实对她说 “晨间采药被一青蛇咬伤。”

“那 可要紧?”巩静低头 却也见不到伤处。

耳听何郎中一语拂过 “无毒 不碍事的。”

话虽如此 何郎中行走之间伤腿几乎不能承力 巩静料其伤势必定不轻 只怕当下难受得很。可何郎中仍然穿行了几乎整条村子 践约前来诊病。

“我搀您走吧 ”巩静上前 扶住郎中一侧手臂 替他分担少许。

“先生 姚婆婆与刘娘子的病究竟如何?”

“岳母身子亏空得厉害 需细细调养 急不得的。”何郎中道。

巩静点头 “那刘娘子呢?”

“那妇人无碍 底子好着呢 依老夫所断 她这就是心病!”

这番诊断倒教巩静意外。回想近些日子 刘娘子缠绵床榻 两家人日夜照料 连姚婆婆都劳出了宿疾。

想到这里 她不由苦笑 嘴上却说 “她家五郎离家多时 现下也不知转战去了何地 家中只余老小 她心思重也自然。”

“这村里就他一家儿郎从军吗?你家巩大娘怎不那般?”

“我娘向来坚忍 怎可相提并论?再说 我们无依无靠的 她又能指望哪个?”

她如是说 换得何郎中听后一声短叹 “是啊小娘 故以 何必自欺欺人呢?”

巩静不再接腔。

乱世当前 自顾不暇

⒉思巨姳提醒:《云倾》最新章节37.第十章(5)免费无弹窗阅读将第一时间在快小▵说更新,记住域名kuaixs⊛cc⒉(请来快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多少骨肉亲情皆如浮萍离散。刘娘子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 怜惜自己又有多少错?更何况 姚婆婆只是她的婆母 还有岳云。

思及他 巩静摇了摇头。答应的事她不会反悔 哼!总归另寻法子便是。

巩静眯起一双弯月眸 贝齿啃在唇上留下浅浅印记。

走了一程 远远望见村口。半空中有倦鸟归巢的唧唧声 与一大一小深浅不一的脚步为伴。

何郎中没忍住 又兴起话头 问 “怎和那岳家订娃娃亲?刘氏作婆婆可不好相与。”

巩静莫名其妙 “谁订娃娃亲?郎中切莫胡言乱语。”

“不是娃娃亲为何顾着两家?头回为你母亲与老夫斗 如今岳家妇人呢 与你何干?”

“嘿嘿 ”巩静仰头一笑 赠了一句美言 “我同郎中一样 都是好人呢。”

何郎中亦发笑 “你这妮子 今日嘴里头抹蜜了?”

巩静肃了肃表情 诚心实意道 “之前是小静不懂事 郎中您大人大量不要怪我 知道您是好人 该多谢才是。”

“行了 别用甜言蜜语哄骗老夫 ”何郎中斜眼瞪她 面上却和蔼起来 “你这妮子聪明又狡猾 倒也是造化 不如拜了老夫为师 继承我何氏衣钵?”

巩静眼睛一亮 忙问 “认先生做老师可有讲究?”

“自当车前马后伺候为师 助我悬壶济世了。”

巩静听后 眸中黯了黯 “要离开这里?”

“你不想离开?”

“我得同我娘一起。”

她这么说 郎中也不介怀 “唔 孺慕之情情有可原 只当老夫与你没这师徒缘分吧。”

巩静倒没从郎中口里听出多少惋惜 料他不过临时起意 随口问了自己一句。

一路边走边聊 并不觉得远。不多时便到了。

何郎中包好药材交于巩静 说 “那妇人的方子可吃可不吃 你转告岳小郎 不要枉费银两 他在我这里的债就免了。”

巩静说 “他做不了主。”

“啧 这可真是……”

“先生 您也说了 各人有各人造化 您就别操心了 我可回了。”

“去吧 有空来帮老夫干活。”

“好咧。”

巩静这才相信 人不管你认知深浅 单单走过的岁月就是一笔财富。

乡人们虽然粗鄙 对何郎中由衷的尊敬却不无道理。如今 她反而更添两分。

何郎中的药十分起效。没用几日 姚婆婆就能下床了。

巩大娘松快一截 至少不用家中地里两头慌 只与巩静轮换照料岳五郎的娇妻。

身为母亲 也许刘娘子对岳云期望极高。除了一日两趟煎药送服 其余时候 刘娘子不许岳云留在她一妇人房中 哪怕他应当侍疾。

巩静不声不响还与从前一样 照顾完刘娘子便回家做朝食 再倒回床上眯一时半刻 然后把两家头日换下的衣衫全拎去河边。

何郎中的话她并未转告任何人 岳家的事 还轮不到她挑拨置理。每个人活在世上 对错终有论断 业障因果一至 谁也是逃不掉的。

这天 她抬了两桶衣衫照例来到河边。

这条河名叫卫河 一年四季即使在冷飕飕的冬季 水也是温的。

相传此河源自上申之山 与人存在的历史一般久远。卫河流经多处温汤 因而河水也惹了温热。

洗好的几件被她堆至一旁 又把一件素白短衫丢进水中浸湿 拿起铺于石上 淋些带来的汤浆 捏紧木槌敲敲打打。不一会儿 后背附了一层薄汗。

巩静左右看了看 刚想把外衫褪下 却被突然冒出的人声吓了一跳。

“小静 回去用饭了。”

巩静气恼地转头 “岳云 你就不能先出点声吗?衫子都被你吓掉了 正好 是你自己的外衫 你下河去捡!”

听她埋怨 岳云也不回嘴。抬眼瞅了瞅水中的白衫 冬季水浅 漂了还没两丈远。他挽起裤腿 下裳撩至腰间 踏进了还未没膝的河中。

见他如此 巩静扔了手中棒槌 顺势蹲在河边。他的小半截裤管沾了水 湿哒哒的。岳云往前淌了两步 弯腰将白衫抓在手中 然后转身 朝岸边巩静的方向走回来。

巩静目不转睛地盯在岳云面上 就在他低头将拾回衣物放进木桶中时 巩静幽幽地唤了他一声 “岳云?”

岳云手下微顿 “恩?”

不及他抬首 巩静如脱兔一般 朝他飞扑而去。

岳云下意识伸手接人 却毫无防备 被她顷刻间扑进河里。二人一齐跌入温热的卫河之中。

巩静落在他的右胸前 迅疾出手 右臂自他左肩一穿而下 双手合围 牢牢抱住他的右肩与脖颈 右膝顺势微弯 关节处顶住他的下腹 左腿支撑自己的身体 腰部拱起 然后脑袋压在他的肩上 不动了。

岳云并不觉得她用了多大力气 可也清楚她故技重施 像对付何郎中那样 自己恐怕无力逃脱。

他就不浪费力气挣扎了。

岳云拧眉瞧向缚在身上的人 他们浸在河中浑身上下湿了个透 她贴得这样紧 潮湿的气息尽数喷在自己颈侧 吐气芬芬 伴有少女馨香 一阵阵若有似无。

岳云与她接触的皮肤不可避免一阵异样 水中热度似侵入肌体 沿着血液四处奔走。

“巩静 起来 你做什么?”

“嘿嘿 答应你不提我就不提 这回用做的 总行了吧?”巩静困在他的脖子上咯咯直笑。

“你疯了吗 湿气甚重 泡在水中是想得病吗?”

巩静不以为然 满眼得色望着他 “所以 衣裳干了再回去啊。来 岳小郎 我帮你脱了上岸烤干。”

“巩静!”岳云左躲右闪 水中尽力逃避她作乱的手爪 却知她绝对有本事教自己就范。

扭动之间 岳云的上衫越敞越开 巩静抓住机会一把撩开对襟 聚眸往他右胸一瞧 果然!深浅不一数道伤痕 自己曾伤他的地方 却完好无损。

即使早有推断 巩静却仍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口中喃喃念着 “不可能的 那一锄口那么深 不可能没留下疤痕。”

乘她怔忡间失掉力气 岳云一把将她掀开 “很诧异?你不早就猜到了吗?”

巩静跟着他站起身问 “你究竟是谁?”

岳云转身上岸 并不理会她。

“你虽与岳小郎七分相像 但刘娘子是他亲生母亲 怎会没有察觉?还有姚婆婆 你……”

“你当刘氏为何排斥我?”

“那真正的岳小郎呢?”

岳云停下看着她 倏尔散出她从未见过的凌冽气息

“巩静 我说过了 有些事明明可以不提。乡中人与岳小郎不熟 只当他长大了些 但你以为巩大娘分辨不出?”

“我娘……”

“她能不问 你为何不行?正如那日 还有方才 你匪夷所思却又着实厉害的技法 我又何尝问过你半句?”

巩静闻言 不吭声了。

半饷无语。见她原本顽皮嚣张的气焰全都消失殆尽 岳云语气缓了缓 “走吧 大娘娘还等着我们回去用饭 不要让她等急了。”

“可……”

“就说你我下河捡衣裳 记得回去泡一泡热汤 不要真病了。”

“岳云 我不是说这个。”

“那还有什么?”岳云回身看着她。

“那个 我 我会的那些 不要教我娘知道了。”

“恩 然后呢?”

“什么?”

岳云无奈地提醒她 “巩静 你该投桃报李。”

“好了 好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没看见 行了吧。”巩静撅着唇 一脸懊恼。

岳云乘势又道 “以后再不可做出这样的事 早与你说过 男女……”

“男女授受不亲。”巩静接口。

岳云看着她轻轻地笑 接过她手中木桶 “走吧 回家。”

“你原本叫什么呀?”

“岳云。”

“我是问你之前。”

“小静 你记着 我就是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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