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鱼肚白 隐隐有丝紫雾 是谓“紫气东来”。
未及破晓 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就打破了村里的平静。
寒气萧索 高壮的汉子扛着耙犁匆匆地往家里赶 路上连遇着几个人都是高兴地笑着打招呼。
“玉山 你家媳妇生了？”
赵玉山空出一只手挠挠头 “生了 是个大胖小子。”
“不错 可算是把金孙盼来了。”
高壮汉子憨厚地笑笑 没接话。
他匆匆忙忙赶回家 为了早点到还刻意从后门钻进去 刚放下耙犁 他母亲就把一个纸箱子往他怀里一扔 “把这个扔到后山里去。”
玉山有些茫然地打开纸箱子 见里面躺了个浑身刚干血迹 脐带估计也是刚剪断的 在这大冬天里未着片缕的女婴就被吓了一跳。
“这、这……不是说是男娃吗？”
他母亲这才从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挤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俺家大金孙在暖屋里躺着呢 可乖巧了。”
“那这个？”
他母亲又是一脸嫌弃 变脸速度堪比川剧 “你那个没用媳妇 生个带把的还拖了个赔钱货下来。赶紧把这个扔了 待会计生办的人就要来了 咱家可没那么多钱给这个赔钱货折腾。”
这不是赵家头回扔孩子了。
现在计划生育越来越严格 赵玉山媳妇头胎生了个女孩 按照计划生育 农村户口在头胎六年后还有一胎的资格。
但是这边的计生办死板 一胎就是一孩 多了就要罚款 一罚就是倾家荡产。
先前那几个闺女都是因为头胎后还没到六年这个期限 赵玉山带着媳妇东躲西藏 生下来见是个女娃就扔了 这次好不容易到了六年 别人都说这胎绝对是男孩 两人才敢回家安心待产。
赵玉山抱着纸箱 心里有些不舍 这可是龙凤胎啊 整个村里就他一个有龙凤胎 多长脸的事！
“娘 能不能留……”
他娘的脸立刻虎了 “不留 我可没钱给你们赔 赶紧扔了 你要是不扔这个也行 我把你儿子给扔了 把这个赔钱货留在家里好不好？”
见她拿宝贝儿子相威胁 赵玉山也无办法了 他转眼就妥协了 “娘 你别生气 我这就去扔。”
他娘这才高兴起来 颠着小脚去暖屋看自家的金孙孙了。
外面这么冻 她才不要陪着这个赔钱货在外面挨冻。
赵玉山抱着纸箱有些踯躅 后山……后山可是有狼的 这么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扔过去 下场可想而知。
然而他母亲顽固 撒泼耍赖起来又无人能够招架得住 这孩子断断不能留在赵家。
他迟疑地看了西屋一眼 又打开纸箱子看了下。
女婴已经被冻得浑身青紫 却不知何时睁开了雾沉沉的眼睛 跟他对视了下 又慢慢地闭上。
最后赵玉山一咬牙 在隔壁柱子家借了辆自行车 就疯狂地踩着踏板往县城里跑。
他虽然希望有个儿子来传宗接代 但是把自己闺女扔到山上喂狼的事情还干不出来。
今天是单日 没有集市 四周的店铺都没怎么开张 加上天色还早 街上的人影异常稀疏。
赵玉山把纸箱子往平时人流量最多的楼古街一扔 踩上自行车刚要走 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女婴在箱子里一直很安静 不吵不闹 不像个刚出生的 跟死了一样没啥动静。
他最终还是退了回来 解下身上的棉袄把女婴包裹起来。
父女缘薄 一件棉袄就此了断恩情罢。
赵玉山把纸箱放回原处 踩着脚蹬子头也不回地骑远了。
太阳冲破云头越升越高 楼古街上也有了零星的声音。
行人来去匆匆 都是径直从这个纸箱旁边绕过 并无人关注这里头到底装的啥。
天边紫气沉沉 丝丝缕缕的雾气涌向了纸箱 这等奇异的景象却无一人能够看见。
与此同时 女婴也睁开了那双雾沉沉的眼睛。
紫气慢慢涌到清凌凌的眼珠中 在黑色中盘旋不断 最后还是沉寂下来。
胎儿出生时候自带“天生之气” 是修炼道术的利器。
女婴借用“东来紫气” 加上身躯里面残存的先天之气 给自己的道术修炼自行打上了一层薄薄的根基。
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灵气可供修炼 如果她不借用先天之气稳固根基 说不得前世那身绝好修为就得废了。
她冷漠地看着纸缝中那方狭小的天地 脸上表情异常讥讽。
倘若有大人在这肯定会被女婴眼里不符合年龄的老道与沉静给吓到。
这具身体资质倒是不错 天生一对慧眼。
佛法神通一般有五眼：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
法眼同佛眼已出尘世 法眼属菩萨 佛眼归如来。
慧眼在人世间已是登峰造极 全靠天赐。
灵根慧智皆不错 想必是经过百般挑选以后才给她这副身躯。
然而那又怎样？
山辞还是很郁闷。
郁闷到只想说一句话——玉帝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不就是吃掉了西王母家里好不容易出生的青鸟？
不就是多拔了她家几棵蟠桃树？
呸 她都没有嫌弃青鸟塞牙、蟠桃树粗壮难拔。
反倒是西王母一纸诉状把她参上了凌霄宝殿。
玉帝却趁机借此拿着杀威棒把她发配人间 还美名其曰 “人间如今礼崩乐坏 还望神君下界教化世人。”
教化世人 用得着把她一身法力全都收回 扔了本老君的《道德经》就被踢下界？
呸 玉帝你这个小白脸！
她是堂堂正正的山辞神君 一杆紫刹枪在神魔大战中立下了赫赫威名 乃是叫鬼神变色的存在 何至于……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山辞兜起一双小短腿愤懑不平地踹了下纸箱。
这一踹就把身上马马虎虎盖着的棉袄踹开了一条缝……
有点冷。
女婴犀利的慧眼里如今可怜巴巴地汪着一包眼泪 她挥了挥小短拳 差点就想哇地一声哭出来。
忍住 不能哭。
她是与清源帝君齐名的山辞神君 神通堪比三清 位同六御 铁石心肠从不落泪 焉能为这区区寒冷就掉下金豆豆？
女婴握紧小短拳 开始默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如今法力全无 接近废人 在这冰天雪地里 若不是她抗冻 单凭一初生稚子的身躯 早就一命呜呼了。
山辞刚落地就用慧眼把她投胎的那户人家打量得严严实实。
分明家境殷实 却把亲生血脉弃之不顾 那个恶毒妇人更是想把这童稚身躯葬身虎狼腹中 其心之毒 令人发指！
若不是一丝血缘命理相牵 她山辞拼尽小命也要教这妇人领会领会她的手段。
从前的人间也只有在战乱时候才会丢弃亲生 看来如今的形势 极为严峻。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礼崩乐坏可表。
山辞老神在在地点点头 被赵玉山兜头盖好的棉袄差点给憋得喘不过气来。
天杀的 一股汗臭味！
女婴的面孔瞬间紫胀。
赵玉山是个粗人 脱下的棉袄也没有将女婴盖得严实 寒风瑟瑟 从四肢百骸中钻了进来 凄凉入骨。
她残存的法力不多 若再被冻上个一时两刻 只怕真的会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山辞透过纸箱子的缝隙望向外面晴好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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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架不住婴孩的天性 迷迷糊糊地开始打瞌睡。难不成 刚下界就要去见阎王？
玉帝他估计会叫她在五道轮回那重新排一会队 投一回胎吧。
也是凄凉。
她混混沌沌地想着 强硬地握了握小拳头 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额上一滴朱砂痣却在她昏睡过去的时候泛起一阵奇异的金光 金光渐次铺满她的整个身躯 将她同外面的风雪隔绝开来。
很快 一声惊呼掀动了楼古街上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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