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缺德》
文/春山白鹿
第一章
崇国出兵之际正值盛夏 草木葱茏。
蒋芜穿着碧绿的软烟罗趴在城外的草丛里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屏气凝神。
汗珠从额上滚下来她也不动 直至大军行至眼前 她忽然拖着伤腿蹦到队伍前抱拳作礼：“阿芜盼兄长凯旋。”
蒋率骑在马上 拉着缰绳道：“蒋芜 回去。”
几个哥哥里数蒋率最疼她 虽然南征北战素来威严 但对妹妹一向和气 可今时不同往日。
眼下离城不过百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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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还在城楼上观望 教他如何敢妄动？半月前她从梅桩上掉下来崴了脚 郎中叫她静养 她却和徐家的纨绔打了一架 被蒋玦勒令禁足。他见她结草还笑她难得做工活 原是为了今日。
蒋芜显然没被他震慑住 抹了抹脸上的灰 慢条斯理从袖里捞出庙里祈的护身符 一瘸一拐行至马下 交予蒋率 一本正经道：“大哥怎能忘了父亲嘱咐 如此轻敌？”
蒋率知道是她故意藏起来的 倒没拆穿她：“有正道不走 非从草丛里蹿出来。怕不当你是敌国细作。”
蒋芜不卑不亢望着他 童心赤诚：“阿芜若真有心妄为 大哥当在大帐里见到阿芜。”
作为将领 蒋率不能在将士面前折损颜面 正欲处置她 却听沈执一声轻笑：“敌国怎会有如此笨重的细作。”
蒋芜猛地看向他。
说话之人端坐马上 披着锃亮的甲胄 气宇轩昂 眉眼间隐有笑意 神色温柔得很。
她冷脸睨他 咄咄相逼：“身手敏捷了不起？”
沈执笑得从容：“甚是。”
蒋芜气得咬牙 蒋率却和沈执一唱一和地撵她：“你若再不回去 即便我饶了你父亲也不会轻饶。”
她权衡片刻 不甘退到一旁 虎视眈眈盯着沈执。沈执却不看她 气定神闲发号施令：“继续前进。”
很快她便被浩浩荡荡的队伍抛下了。
她在扬尘中伫立良久 忽然猛地吹了记响哨。
“赤烨”飞奔而来。
因为方才逞强加重了伤势 她行动迟缓 一脚踏上马镫 蹬了半天也没跨上去。“赤烨”温顺地等着她爬上背。
她坐稳摸了摸“赤烨”的鬃毛 策马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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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蒋芜回去蒋玦已带着几个儿子去校场练兵 并未问及她的去向。
放眼四海 操练与征伐能同时进行的只有崇国。
崇国国君老矣 年事愈高愈沉迷开疆拓土 故而尚武 朝堂上说得上话的皆是将军。
前年推出新政 规定子嗣越多的人家税负越少 成年男丁须从军三年 女子亦能习武。
寻常百姓听了只觉益处良多 竟不感丧子之痛。妇妪掩面流涕 夫父置若罔闻。
有圣者言 长此以往 作奸犯科者以暴称雄 市井展弱肉强食之貌 刑律法典如一纸空文。
将军们各怀心思 有良心不安盼太子早日登基受玺的 也有不动声色享受利益、不愿改朝换代的。
蒋芜不似这些大人 没那么多忧国忧民的心思 只是单纯盼望这仗输。
倘若赢了 皇帝得了城池高兴 又要给沈执做媒。万一大手一挥赐婚一桩 会令她十分难受。
她姑且把这种难受视为不愿让他比自己先成亲。
沈府和蒋府只隔了一条街 她是自幼被沈执欺负着长大的。
沈执马术比她好 射箭比她准 剑法比她强 连棋艺都胜过她 差距如此之大了 他竟寸步不肯让 长处随着年龄增长愈发精进。如今到了弱冠之年 又添了招蜂引蝶的功夫 官家妙龄少女时常绞尽脑汁 只为瞻其仪表。
蒋芜并不觉得他哪里招人喜欢 十年如一日地看不惯他这副做派。
除想胜他外 还盼他输。
偏偏沙场是个不容儿戏的地方 输一仗便是命悬一线 即便侥幸逃过一劫 战败归来仍要被皇帝重罚。
蒋率虽长沈执几岁 官却没他做得大 责任自然落在沈执头上。
心念至此她又伤神。
出城的路她走了不下十回 皆别扭地借着送蒋率的由头送沈执 诚心诚意地当做今生最后一面 给他备的牌位摞了一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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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途中城外降了场大雨 崇军已抵达原定驻地。
军帐内闷热潮湿 沈执脱了厚重的铁甲站在沙盘前沉思。
天色阴沉 帐内早早明了灯 明亮的烛火照清他一副冷峻眉眼。
蒋率来找他商讨战策 一入帐便见他神情凝重。
正所谓兵行诡道 沈执善奇袭 被他盯上的阵地 没有攻不下的 通常不到三月即可传捷报返程。
往日从未见他展露这般神色 蒋率心中忐忑 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疾步走到他身边 只一眼便明白了。
华国地势平坦 幅员辽阔 倘若推进 必然暴露位置 须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强攻 敌方则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来兵力支援 如遇殊死顽抗 恐伤亡惨重。
与华国接壤的原是霄国。霄国被崇国吞并前 与华国的战役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 足以见得华国实力不容小觑。
看来在他们贪得无厌的陛下眼里 当真只有想要和不想要的 完全不考虑他的子民。
两人一对视 决定佯败。
先袭南方小村落 只攻不占 再击下一城 打得敌方恼羞成怒再故意败阵 引对方乘胜追击 死守疆界 反攻破敌。此后崇国国君便会知道 崇国舆图不能再扩张了。
蒋率拧眉叹：“我蒋家世代忠良 我自出生起便被教导驰骋沙场奋勇杀敌以报君恩 取了吴将军首级才晓得什么是为黎民、为故土、为天下、为苍生。我剑渴饮血 不肯嗜妇孺 只恐负了父亲 负了弟妹。”
“天下苍生？”沈执的心性早已被常年杀伐磨得无比冷漠 闻言轻笑一声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只图我志 但使事明君。”
蒋率敛神追问：“你既只顾自己 昨日为何替阿芜开罪？”
沈执面不改色：“自然凭你我的交情。”
这一战旷日持久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打了半年。
起初视武将如屠夫的百姓陆续转变了态度 唯恐邻国打到境内自己遭殃 背着金银细软搬到驻着军队的城镇。
初闻大军后撤的消息时 崇国皇帝龙颜大怒 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摔了战报 吼着说要撤了沈执的职。
后来吃了第一场败仗 气得大病了一场。第二场败时 他痛心疾首地锤头 担心都城不保。终于传来捷报时又拍案而起 大笑着封赏。
分明折损了那么多士兵 未动敌国寸土 赏的东西竟比往年还多数倍 当真昏了头。
蒋芜可是心惊胆战得都快得心疾了。
第一仗败时 她诧异地捂住了自己的乌鸦嘴 而后笑沈执也不过如此 指责他撤军没有骨气。
第二仗败时她开始担心兄长的安危 顺便担心总欺负她的沈执。
直到接二连三战败 她俨然慌了神 整日追着父亲问战况 听到暂时胜利的消息仍放不下心。
待腊月初七华国撤兵 百姓夹道欢迎 她竟觉得沈执无比神勇 随父亲贺大军凯旋。
而沈执从千万人里找到她 见面便笑：“不过半载未见 怎的臃肿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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