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田亮回了趟家,拿来五万元钱交给了姐夫哥,同时还交给他一张户口准迁证。这是他们事先预谋好的。表姐怕钱拿来,我反悔了不嫁给田亮。在当时唯一能牵制住我的只有户口。在那个户口至上的年代,没有户口相等于扼杀了一个人的生存权。

表姐担心我回去,迁户口的事会受阻,她说,小妹,你不要回去了,让你姐夫哥先去联系做手术的事,时间确定下来,我们一块儿回去。我不知道姐夫哥这趟去的主要任务,便爽快地答应了。

表姐向姐夫哥强调道,去了,先和她继父谈订亲的事。姐夫哥没能理解,他说迁了户口,订亲不防往后推一推,先去联系做手术的事。表姐不赞成,她说钱是田亮的,亲没有订,就花人家的钱,你认何合适吗?

第二天,姐夫哥进了城,他按照我说的线路去了趟家。回来说,你的家不太难找,从车站出来穿过两条街,就到了那座并不高大的邮政大楼,从左边的巷道往里走,拐个弯就进了一个大杂院。院内的几十间楼房全住满了人。楼上楼下堆放着零碎的东西,把上百年遗留下来的四合院分隔得支离破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很破败,看上去像无人照管的样子。

我说原先我们住在楼下,上下六间东楼房和八间北楼房都是我们家的,后来被继父一一变卖了。

姐夫哥说,你们家现在住的那两间小偏楼也太阴暗了,我不防多看了几眼,非常简陋,地板上的砖破烂不堪,高高低低很不平整,走在上面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家中除了两支床和一个破旧的木箱,简直一贫如洗。屋子狭小阴暗,还弥漫着酸烘烘的怪味……

姐夫哥说得我羞红了脸,我赶紧问道,小妹做手术的事联系得怎样?

姐夫哥看了表姐一眼,表姐说,联系好了,月底就可以做手术。

我在厨房和表姐做饭,姐夫哥在客厅对田亮说,订亲的事就免了,结婚的时候,你再去认岳父岳母。田亮并不在乎,他接过户口准迁证,兴奋道,我完全听你们的。姐夫哥强调道,我没有办法让你先到兰香家去订亲,兰香却不能不到你家去订婚。

为了让我高高兴兴到田亮家去订婚,吃饭的时候,姐夫哥在我面前说,小妹做手术的事联系好了,时间定在下个月中旬。

不是月底吗?怎么又到下个月中旬?我吃惊地望着他,姐夫哥红着脸说,你看我这记性,是月底。我高兴地对表姐说,姐,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回去。表姐咬了咬牙,淡淡地笑道,我会的。

为了打消田亮父母的疑虑,表姐告诉田亮,回去后就说时间紧,没来得急通知家人。田亮说,我父母不会计较。表姐说,不计较也要装得像模像样。

表姐到街上订了二十六个大馒头,为了掩盖谎言,打发我陪田亮上街买了身西服和四色礼,装着是我父母订亲时为女婿准备的。

清早,姐夫哥和我们就出发了,姐夫哥那辆小轿车把我们送到乡政府所在地。姐夫哥以为田亮的家在镇上。田亮却指着眼前那座大山说,还要翻越这样三座大山才能到家。姐夫哥说,能不能通车?田亮说,让司机回去,车是开不到的。姐夫哥打发走司机,抬头看着那座望不到顶的山峰,心里有了几分胆怯,他说先吃饭,吃了饭再走。田亮表现赞同。

镇上只有一家饭店,饭店不大,两间大的房内摆放着几支方桌和一些长条凳子。没有菜单,也没有任何炒菜,只有炒面。每人要了盘肉炒面,一碗鸡蛋汤。

从饭店出来,开始爬山,望着高高的山峰,姐夫哥吐了吐舌头。我们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爬到山顶。我以为山顶是尖的,看到上面好宽好平坦,激动得惊叫了起来。

休息了片刻,开始向一片原始森林走去。茂密的树林吸引着我。秋风呼呼地吹着,红色,黄色,绿色的叶片在风中舞动着,野花争妍斗奇,显得格外迷人。我高呼着跳跃着,短袖衬衫里那对饱满的**随着奔跑无拘无束地晃动着。

穿过那片原始森林,开始下山。山坡上枝叶繁密,交叉扭合,地上青草翠绿伴有枯叶和星星点点的阳光。

登上第二座山峰,姐夫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爬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我发现山顶上的视野很开阔,伫立在山头向下观望,山下葱郁的树林间隐藏着山峦和穷僻的乡村,山坳里有放牛放羊的牧人,他们那爽朗而悠远的牧歌声顺着山风吹来,仿佛进入到一个喧哗的仙境。清新的山风,让我大张着嘴尽情地呼吸,美丽的风景给了我许多遐想。重叠的山峰一重又一重好像没个尽头,高坡深沟覆盖了高低不等的树木。我当时被山林里的一切惊呆了,不停地向田亮请教着追问着。

天空时不时有老鹰张着翅膀在空中盘旋。百鸟争鸣,发出婉转的叫声。我听着鸟儿的欢叫声,笑得很开心,我贪婪地望着叠荡起伏的林海,完全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中。

休息了一会,开始下山,腾腾雾气在林间飘游,我们被雾气所笼罩,穿行在雾气中像驾云似的。小路隐隐约约,两边全是参差不齐的灌木。

翻过第三座山峰,来到狭窄的沟底。沟里没有路,一条弯曲的河水出现在了眼前。姐夫哥站在河水旁望着被两座大山包围着的山沟,他叹息地说,感觉就像被软禁在笼中,失去了两目游荡的自由。我听后心头突然被堵上了一块铅板。

姐夫哥突然为田亮担忧起来,他怕我回去反悔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间的蝉,在知了知了拚命聒噪着。慌乱的脚步扰乱了我的思想,我的心彻底凉了。一个在城里长大的女孩,被送进这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将来嫁到这里,我真的能行吗?我在不停地问自己。

田亮是正式工,婚后,我们就可以到行政科去申请住房,我也就是职工家属,好歹也会给我按排一份活。可惜田亮只是个临时工,连农合工都不是。姐夫哥就算想照顾我们,恐怕都不够条件。

不过,姐夫哥还是往好的方面去想,他曾经对我说,你要是真心喜欢田亮,我会去求袁矿长,先把田亮招聘为合同工。

太阳落了山。夜幕带着凄凉的晚风,把山影射下来覆盖住了山沟,深沟里显得朦朦胧胧。只有溪水的欢跳声扬起敲击着两边的山壁,回荡在山间有限的空间内,显得格外的剌耳。

我带着一身的疲倦,跟着他们走进了只有三十八口人家的小山村。山村很荒僻,与外界相隔上百里地。房子建在山脚下的一片空地上,左右是两条山沟,沟里常年流着清澈透亮的泉水,在村前汇成河向山外流去。

村嫂们听说田亮找了位城里姑娘,饭后都跑来了,我的到来成了她们今晚的话题。

姐夫哥被田亮父亲叫到了隔壁,他感激地对姐夫哥说,你真是个好人,为我儿子介绍了这么好看的女孩,我们要好好谢谢你。

老人个不高,瘦瘦的,看起来挺精明的。他恭维的话说得姐夫哥满脸通红。老人露出怀疑的神色向他问道,这么好看的姑娘嫁到我们这里能习惯了吗?

姐夫哥不仅为我的命运担忧,他也为田亮一家人担心。

老人说,村里的姑娘都嫁出了山,她们嫌这里落后,交通不方便,很多男人都成了光棍。

姐夫哥听后吸了几口冷气。老人说再遇到这样好看的姑娘,也给我大儿子介绍一个,有个伴,老二媳妇就不会孤单了。

老人说的轻松,姐夫哥却忏悔不已。老人一边向他介绍家里的情况,一边摸出一根铁丝,捅着烟杆里的烟屎烟油。姐夫哥听了老人的叙述,才知道他们的家境并不富有,有一半的钱都是借来的。

睡觉的时候,我被田亮送到了他奶奶家。田亮奶奶看见我,高兴得泪花盈盈。

夜深了,山风呼呼的狂叫着,像有人在不停地喊冤。我听得心惊胆颤。越是不想听,野兽的怪叫声越声声入耳。我掀起窗帘,外面的天黑得深邃,什么也看不见。

有只狼跑进了村,外面叮零咣啷一阵乱响。田亮醒来,也跑出去加入到了打狼的队伍中。

天亮了,有人在河滩挖了个坑,他们把打死的那只公狼抬去掩埋了。我慢步向上游走去。我很恐惧这里的生活,望着清冷冷的河水,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我真的甘心将青春消褪在这荒芜的山沟里吗?

我抬起头,发现姐夫哥走了过来。我说,我这辈子是不是要来这里生活?话音还没有落地,眼泪挂不住流了下来。

姐夫哥说,不会的,你怎么会在这里生活呢?

我不解地瞪着泪眼望着他,他说,将来要么在矿上生活,要么回城里去生活。人是活的,两个人只要恩恩爱爱,办法总会有的。

从田亮家回来,我很快就接到小弟的来信,他在信中说,二姐死了快一个月了,你派人送来的五万元钱,继父也拿去赌了。

看了小弟的来信,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我蒙着被子哭了半个晚上。第二天刚上班,我就闯进姐夫哥的办公室,劈头盖脸质问道,我小妹什么时间死的?

姐夫哥惊异地盯着我的脸,吞吞吐吐地说,我去之前。

我叫嚷道,这么说我姐也在欺骗我?

姐夫哥说,人不在了,计较这些有何意义?

他的话刚出口,我一反常态和他比起了嗓门,你也太不负责任。小妹不在了,为何还要把钱交到我继父手里?

我的声音在哆嗦。姐夫哥内疚地看着我,他说,我当时也是这么考虑的,不该把那五万元交给他。可是……当时……他支支吾吾难以解释。

我注意到他欲说又止的样子,呵斥道,你知不知道那五万元钱,会害了我?姐夫哥担忧道,你不是想毁婚吧?我说你没有资格问。姐夫哥惭愧地低下了头。我说,你给我讲清楚,你去的时候家中是什么情况?姐夫哥为难道,有这个必要吗?我瞪着眼说有。

姐夫哥把我拉坐到沙发上,他说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我去的时候家中就你母亲一个人,我站在门口,心里突然奇怪地难受了一下。没想到你母亲显得那么苍老,我望着她那一头脏头发,以及她那佝偻的脊背,不胜感慨。她发现我站在门口,受惊似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我,嗫嚅道,你是来要钱的?他不在,家里也没有钱。我向她说明来意,她蹙着双眉带着没有表情的神色转过脸,好像我不存在似的。过了一会儿,她才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我,许久不说一句话。我发现她面色苍白,双腿发抖,竟然抽泣起来,她的哭声很低。见她如此悲伤,我上前将她扶到了床上。

等她情绪稳定下来,我又向她讲述了你找对象的事,我凝望着她那张没有多少血色的脸,等待她的回话。她没有出声,悠悠地走了出去。不一会返了回来,暗淡的眼珠子神经质地转动着,不停地打量着我的身体,好像我身上粘有你的气味。她说我什么也不敢讲,讲错了就要挨打。听了她的话,我很快原谅了她的冷漠。我等到中午,也没有等回你继父,看来晚上是回不去了。我出来在街上吃了些饭,到宾馆美美地睡了一觉。

傍晚,我再次走进你家,你继父已经回来,我进来时,他显得还算热情。头发完全脱光,个子高大,不怎么讲究。大方脸有些发红,两个鼻孔又大又深。他的身体肥肥壮壮,两只眼睛又大又贪婪,脸上围着一圈黑胡楂子。我向他说了一遍来意,他听后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提起你刚不在的小妹。我往外拿钱时犹豫了一下,我不知是把钱交给他呢,还是不要给他。我左右为难,一想到田亮那副痴迷的模样,我又怕眼前这个男人见不到钱,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也不会去给办迁移户口的事。我心里非常纠结。

过了一会,我才将五万元钱从包里拿出来,你继父那大大的手掌接过钱还有些颤抖,他被这突然从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头晕眼花,不知说什么好。勉强呲了一下嘴角,以此来隐藏心中的喜悦。他把钱拿起来看了看,上下翻了翻,确信我没有骗他,才露出满嘴烟熏的黄牙笑了笑。我看着他动物般的欢喜,心就往下沉。这种不偷不抢得来的钱,让他苍白的脸长时间地挂着狰狞的狂笑。他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狂喜道,我有救了,把欠债还上,又能大把大把往回赢了。

我的心凉到了脚板底,后悔不该把钱轻易送给他。

他用手指着我说,老弟,你算帮我做了件大事,我应当感谢你才是,你坐着,我去去就来。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竟然和我称兄道弟。他用一件破衣裳把钱裹住,掀起木箱盖放在了箱内,他发现你母亲和小弟在看,警告道,谁也不许动,谁动,我就揍死谁。

我吃惊地望着他,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向外走去。他那贪婪的笑,让我愤慨的心抖动了好几下。我恨不得掀起箱盖,拿了钱就走。一想到户口还没有迁出,定亲的事还没有谈妥,我的心就充满了矛盾。后悔下午在宾馆睡觉,忘了给你表姐打个电话,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迁户口?你给谁迁户口?我惊讶地叫喊道。

姐夫哥看着我,沉重地叹了口,没有正面回答我。他说你继父回来提着四个凉菜,四个热菜,两瓶酒,一条烟。我看着就心寒,这是卖姑娘的钱,他怎么不知道心疼?我蔑视地溜了他一眼。

你是个好人。你继父倒上酒边喝边说,你比李勇那狗日的强,他太奸了,睡了我闺女,却不向我兑现承诺。

我怨恨地望着姐夫哥,迁户口的事他还没有解释,难道他不想说了?姐夫哥抬起头问道,李勇是谁?我淡淡地说,饭店那个老板?姐夫哥说,我当时忿恨地瞪了你继父一眼,说你不要出去赌好吗?你继父冷眼瞧着我。我没有退缩,壮着胆直率道,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你就不要赌了。

是的,我也这么想过,可是迈出了第一步,想不去都难。

我反感道,你不去不就戒了吗?

他被我激怒了,我不去,坐在家行吗?你看我是个能坐得住的人吗?我本来是有工作的,全是那些王八蛋把我给毁了。我当过先进,做过车间主任,二十四岁就被推选为革委会委员,你能说我没有好好工作?

我不满地转过了脸,心想好汉不提当年勇,老球了还摆陈年老帐。

你听我讲。你继父拽着我的胳膊说,在工作中我没有犯过错。实行厂长承包责任制,那些龟孙就不让我干了。我找他们去讲理,他们给我也说不出个理由来,反正就是要让我下岗。那帮家伙毫不讲理,我恨不得拿刀去宰了他们。他端起酒杯把杯里的酒倒进嘴里,夹了些菜吃下去。我注意到二锅头酒使他阴沉的脸开朗了起来。一连喝下三杯酒,他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狗日的一个比一个私心重,贪污受贿打击报复,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干些什么?都是些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蛀虫。他端起酒杯又喝下一杯说,我工作积极,对党忠心耿耿,平白无故就让我下了岗,至今我都想不明白,为何不让我工作?他低下头夹了几筷猪头肉,边吃边嚷嚷着道,我想不通,就跑到上面去告他们。他们对我的抗议充耳不闻。那帮家伙表面上答应得十分动听,一转身就忘记得一干二净……

我心想像他这样口无遮拦向所有人瞎喷,决不会有好果子吃。

姐夫哥点了支烟说,你小弟在床上嘀嘀咕咕,我看了一眼,猜想他可能很久没有吃肉了。

姐夫哥这句话一直钻进了我心里,沉沉地压在了我的心头。

姐夫哥接着说,你继父放下杯子说,心情不高兴,赌博能让我忘掉一切烦恼。这样一来,我就迷上赌钱。你想想,找不到讲理的地方,四面楚歌,心神难安,不得已才喜欢上了这玩意儿。

我在心底里骂道,不可救药的蠢材。

他连喝两杯,抹着嘴角上的酒水说,刚开始手气好,天天赢。你知道那时候东躲西藏不敢大赌,一旦被抓,罚了款,还会被拘留。我个高身大饭量也大,抓进去了一天只给一顿稀粥,饿得牙齿直打颤。不像现在有棋牌室,可以公开赌……

我不想再听你继父谈论赌博的事,从包里拿出户口准迁证递给他,我说明天上午把户口迁出来,下午要回去。他接过看了看说,什么时间结婚?我有点生气,你的话我没有听懂。他不耐烦地瞪着眼说,收了钱就得与人家娃娃结婚。我强调道,亲都没定,怎么就提结婚的事?

回去告诉他们,你继父端着酒杯武断道,想结婚就结,不要来告诉我们。

我对他无比的蔑视,喝下杯中的酒,进一步强调道,这是不可能的,先订了亲才能去订婚,然后才会考虑结婚的事。

他把酒杯有力地蹲在桌上,叫嚷道,还不够麻烦。你说吧,定亲花不花钱?结婚花不花钱?他们愿意出钱,我还不愿意招待呢。

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就想这样把我姑娘卖出去?你母亲声音虽低,却很坚硬。她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了床边,没有穿衣服,光溜溜的上身跳入了我的眼眶,两个松瘪的**泛着白光。

你继父困惑不解地瞪着双眼反感道,嚷什么?没钱,不办!

我就要给姑娘操办。你母亲说后没有躺下,穿条短裤下了地,从床下拉出尿壶,毫不隐蔽地解起了小便。我赶紧低下头咬着嘴唇。你继父一点也不介意,大口大口吃着,一杯接一杯喝着。

我忽然明白,你流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家庭因素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简陋的住处,不文明的生活方式,让你们成为了第一受害者。

我的脸很惨白,肌肉在颤抖,我绝情地说,谁花了田亮的钱,谁嫁给田亮,我是不会嫁人的。我说后,站起来愤愤地向外走去。

当初是你亲口答应人家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姐夫哥在背后尖叫道。我好像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向楼下走去。

姐夫哥赶紧给表姐打电话,表姐放下手头工作跑去看我,我没有回去,门锁着,家中没有人。下午四点,田亮下班回到家,我也没有回来。他们分头出去找,到了晚上十二点,也打听不到我的消息。

我从办公大楼出来,站在街上犹豫一会,便去了茶馆,要了一壶毛尖,坐在安静的角落,边喝茶边想,姐夫哥和表姐明知道小妹不在了,他们怎么还会把钱交给继父?我是为小妹做手术,一念之差才作出那样愚蠢的决定。现在小妹不在了,我还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随着小妹的死亡,一种新的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我心中复苏了。我不能欺骗自己。我和田亮住在一起,我明白我对他一点也爱不起来。田亮是个老实人,他连句开心的话也不会来哄我,见到我,就像老鼠见到猫,总有一种胆怯的神情在他的脸上显现,除了一味的顺从,连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我认为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很难有幸福。

我拿田亮和饭店那位李老板比较,李老板不仅有情趣,还会逗我高兴。遇到不开心的事,也会来开导我,还常带我出去游玩。而田亮除了一味地听话,简直就像个木偶。除了上班,回到家就是睡觉。在我看来,田亮除了具有山里人的那种老实与忠诚,在他身上很难找到一种乐趣。

我不喜欢田亮的另一个原因,他的家还在大山沟沟里,一想到将来跟着他回去生活,我害怕的要命。假若那五万元钱不交给继父,我就能还给田亮。钱归还了,我就自由了,我就可以和田亮说声不对起。反正睡也和他睡了,钱也没有花他的,从良心上来讲,我对得起他。现在的问题是小妹不在了,继父把五万元钱拿去赌了,钱没有了,我对结婚也失去了信心。

我默默地哭了一阵,觉得自己还年轻,过了年才十九周岁,这样早嫁人有些不大情愿。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出去挣钱,我认为自己年轻,长得又漂亮,有男人们需要的资源。一年挣不来,用两年时间,两年挣不够,用三年或四年,反正过上三四年,我才二十三四岁,到时候再去考虑婚姻大事也不迟。也许在这期间还能遇见一位自己喜欢的男人。

我给自己勾画出了未来的生活,从茶馆出来就去了歌城。

十二

第二天下午,表姐的二弟在歌城遇见了我,怎么就那么巧呢?他问我为何会在这里,我沉着脸恶心道,这种地方你能来,我难道就不能来吗?

姐夫哥听说我在歌城卖唱,他向表姐喊叫道,她怎么会到那种地方?表姐说,二弟说她不仅卖唱,还陪人喝酒,昨晚都和男人上了床。姐夫哥说,她为何要这样做?表姐说,她想用这种方式挣回五万元,看来她不想和田亮结婚了。姐夫哥说,想办法把她叫回来,晚上回去再谈。

放下电话,姐夫哥发愁了,我和田亮已经订婚,我这样放荡,田亮知道了还不气得半死?为了稳住田亮,他赶紧去了我们的出租屋。田亮没有上班,躺在床上失望得盯着天花板在发呆,从他那两只红肿的眼睛,不难看出他一夜没有合眼。

田亮见姐夫哥进来,慌得坐了起来,他说兰香有没有消息?姐夫哥看到他那发黄的脸,宽慰道,你放心,她不会走丢的。田亮脸上现出一种微妙的表情,有些不大相信,他说大哥,你不骗我吧?

姐夫哥说,过两天,把她给你送回来。姐夫哥说这话时心里也没有底气,我是否会听他的,他也不知道。

田亮默默地注视着他说,大哥,兰香不想跟我了?

姐夫哥说,她不是在和你怄气,她在生我的气。

田亮惊讶道,为什么?

姐夫哥说,她埋怨我不该把钱交给她继父。当时我只想着你,没有考虑那么多。

田亮用疲倦的目光看着他说,我怎么了?

姐夫哥说,当时只想着把婚事先给你们确定下来,没有考虑到那五万元钱。兰香说的不错,交给她继父,弄不好已经赌光了。

田亮忧心忡忡地说,兰香在哪里?

姐夫哥犹豫一下,他不能让田亮知道我到歌城去卖唱,更不能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想法。他说在你嫂嫂生母家。

田亮说,大哥,你告诉我,她还想和我结婚吗?

姐夫哥怕田亮有想法,劝说道,结婚是肯定的。女人嘛,一时想不开,发发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田亮泄气地低下了头,他那厚厚的嘴唇在颤抖,眼里含着泪水。

姐夫哥宽慰道,你不要往心里去想,兰香的想法也是对的,钱给了她继父,相等于打了水漂。你想想,那些钱都是你想方设法筹措来的,她能不心疼?

田亮说,嫂嫂生母住在哪?我要去见她。

姐夫哥说,她现在心情不太好,你就不要去添乱了。明天你嫂嫂回去,把她给你叫回来。你好好去上班,多挣几个钱,结婚时也能宽余些。

田亮是个听话的人,第二天他就去上班了。

我被表姐叫回家,人是回来了,心却没有收回来。我说我会挣钱还给他。

表姐发了脾气,当初是你急哄哄要嫁给人家。人家东拼西凑把钱拿来,你却要毁婚,你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姐夫哥在旁也附和道,你想过没有,你这样放荡,他知道了会是什么感觉?人家为了你,可以说倾家荡产。他对你是一片忠心,你这样做良心何在?

我的不表态,让表姐很烦。她对姐夫哥说,对这样没知识,又缺乏教养的人,我真的不想与她白费口舌。既然粘上了这桩事,不做又不行。这样吧,你也不要太自责了,事情已经无非挽回,只能考虑怎样去说服她,让她回心转意。

姐夫哥惭愧道,都是我的错,不该把钱交给她继父。

表姐似乎也不讲理,她说把钱交给她继父,这也符合一贯的订亲规矩。至于她继父拿了钱去做什么,那是她继父的权利。而我这位表妹的头脑也不太清楚,放荡自己,却没有负罪感。这都是不良品行所造成的。对她这样没有德行的人,我们也只能哄着,不能让田亮再受打击。那一分一角的钱都是人家拿命换来的。她想毁婚不能由着她。

他们怀着极大的耐心轮番上阵给我做工作。他们又提到迁户口的事,我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表姐,我反问道,迁走了,难道就不能去迁回来?

姐夫哥说,城里往外迁容易,乡下往城里迁恐怕比登天都难,不信你去试一试。

我伤心道,照你们这样说,非嫁他不可?表姐说,户口迁走了,想迁回来,除非田亮拿到钱。

姐夫哥说,拿到钱,田亮不同意,恐怕也迁不回来。即使田亮同意迁,迁出来落到哪里?

我眼睛里饱含着泪水,看来他们把我逼到了绝境,我绝望地说,嫁给田亮可以,前提是我不跟他回去。

姐夫哥见我回心转意,忙宽慰道,我向你保证,田亮不会把你带回那种地方,他和我说过,将来挣了钱来矿区买套房。

姐夫哥的话激起我的愤怒,你既然知道他要来矿上买房,为何不把五万元给我们带回来?

表姐去了厨房,没有听到我对姐夫哥的埋怨,她提着水出来,帮腔道,田亮在这里干的还不错,人缘也好,婚后,他不来这里上班,你们吃什么,喝什么?你放心,他把你带回到那种地方,不说你不同意,我和你姐夫哥也不会答应。

姐夫哥恭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比他有主意。将来在哪里生活,还不取决于你。

我忧伤地笑了,你说的不错,田亮都听我的,可是,我再有主意,手无分文,说什么都没有用。

表姐听不惯,纠正道,怎么就手无分文了?田亮这么年轻,又这么能干,你好好和人家过日子,他会给你挣来的,不要再纠缠了。

我说那是五万元,我怎么能不心疼呢?

表姐来气了,她说,心疼又能怎样?我不是在替你姐夫哥辩护。你说吧,他是你继父,你姐夫哥去了不把钱交给他,又能交给谁?不经他同意,你们不明不白的去领了证,你和田亮不在乎,田亮的父母会怎么想?

经过开导,我的心才慢慢地稳定下来。

田亮不知在装傻,还是没听说我在歌城的放荡。他的镇静反而使我感到心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对我的感情始终如一。

继父得寸进尺,又要三千元的招待费,他说有了钱,我才好打发姑娘出门。田亮又筹措了三千元,让姐夫哥送去。结婚的日子敲定后,又出现了一些分歧。事先谈好的五千元彩礼钱,继父临时变卦了,增加到八千元,还要求送个二十九英寸的彩色大电视。

我见他没完没了不主张给,我恨继父的贪财。

田亮说不答应,年前恐怕结不成婚。

田亮父母也想早点给儿子完了婚,他们说现在的年轻人思想复杂,说变就会变。

表姐近来也感觉到我对结婚采取的是拖延策略,她对姐夫哥说,表妹已成为田亮生活中的一部分,她要是变了心,田亮以后的生活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此后,我就不像先前那么活泼了,也没有先前那么热情,我表现得沉默寡言,无精打采。田亮担心时间长了,我会变心,他在我面前表现得百依百顺。

面对田亮的担忧,姐夫哥觉得年前必须让我们结婚。田亮父母虽然囊空如洗,面对继父的无理要求,他们也只有满口答应的份。田亮借不到钱,订婚时欠下了很多债。表姐和姐夫哥商量,把他们的储蓄拿出来,彩礼钱筹齐了,买电视机的钱还没有着落。姐夫哥又进城去和继父谈判,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继父也不同意。结婚日期临近,我的态度突然有了变化,我说继父的思想做不通,我们就不急着结婚。

姐夫哥发现我与田亮相处了一段时间,两个人的感情并没有培养起来。他对表姐说,表妹似乎不太喜欢田亮。她整天神情忧郁,却承受不住田亮哀求的目光,想拒绝又没有勇气。

表姐说,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不同意也得同意,逼也要把她逼进洞房去。

当时,我和姐夫哥被蒙在了鼓里,表姐怕我和姐夫哥走的太近,动员田亮到饭店去向我求婚,她还拿出两万元储蓄借给了田亮。

田亮叔叔把看了一年的电视机捐出来,找人清洗后才送去。

结婚前一星期,我被田亮送回了家,家中显得冷冷清清,一点打发我出嫁的气氛都没有。继父把彩礼钱也拿去赌了,整天赌得连家都不回。母亲明显地衰老了,对贫困没有一点辙,起床后背个大竹筐,在大街小巷捡起了垃圾。看到这一切,我就感到很心寒。

结婚那天,我们把姐夫哥那辆桑塔纳小轿车作为婚车,田亮叔叔在工程处要了辆工具车,亲戚多,田亮又在城里租了辆大客车。

早晨七点钟,他们就从镇上出发时,天空飘着雪花,雪不大,落在久旱的土地上,印出一个个潮湿的小圆点。

九点钟,三辆车排列在巷口外面。巷内巷外立刻喧闹起来,亲戚邻居大人娃娃拚命挤着往外跑。院内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楼上楼下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迎亲的年轻人下车后,一股劲地往院子里跑,谁也想先目睹一下我这新娘子的风采。

我起床后去美容院做了发型化了妆,回来后盘腿坐在床上,穿件绣花红棉袄,从里到外全被红色包裹,连皮鞋和袜子也都是红色,头上的装饰也不例外。人们认为红色能避邪,也能带来吉祥幸福。我长得漂亮,经过化妆,模样楚楚动人。

母亲和小弟也都穿上了新衣裳。亲朋好友都来了。

继父昨晚出去赌博还没有回来,派人去找也没有找到。我为有这样的继父感到悲哀。

姐夫哥来了,看到我,他的眼前突然亮了一下,低声说,一身红装把你妆扮得就像一朵鲜艳的玫瑰。我听后却高兴不起来,忧伤地望着他,挑挑眉梢问道,表姐没来?

姐夫哥说,身体不好,不能来参加你的婚礼。我说是在这个月生?他说大概是。他说后转过了头不愿看我,我明白,我今天打扮得很惹他眼疼。一头波浪似的头顶束着粉红色的沙巾,一只红玛瑙坠子悬挂在我雪白双乳的沟壑间。

后来,姐夫哥转过头又瞟了我一眼,赶紧转过了脸,我的漂亮剌痛了他的心。他望了田亮一眼,那一眼不仅代表着羡慕,也包含了嫉妒。

人们抽了支烟,就被带去了福德大酒店。

姐夫哥悄悄问道,这是你继父安排的?

我叹气地说,我不敢指望他,不是多长个心眼,今天恐怕就要叫大家饿肚子了。姐夫哥说你有钱?我说在饭店挣的。姐夫哥说不够的话,我还带了些。我说不用了。

十一点刚到,姐夫哥就催着让我们动身。十二点之前,姑娘必须离开娘家,十二点之后是寡妇出嫁的时辰。这是一种古老的风俗,现在仍在盛行。

田亮听到姐夫哥在催促,脸上堆了很厚实的一层笑容,掏出红包递给小弟。

母亲见女婿给儿子发红包,那种掩饰不住的喜悦令我困惑不解。

闺女要出门,不见当爹的,这怎么能行?舅母拦在了门口,不让大家走,她说,她父亲腿不方便不能过来,你们去把她继父找回来,家里没有个主事人,这怎么能行?

亲戚们分头出去寻找,半个小时后,有人把继父给叫回来了。他蹒跚地走了进来,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了他。他脸模子暗黄虚肿,眼袋松垂,红眼吧唧,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翻肠倒胃似地恶心。

母亲控制不住哭了。我也随即发出了很沉闷的哭声,我的心燃烧着撕裂着,哭到伤心处扑上去抱住他,又是晃又是跺着脚埋怨着,泪水也同时飞溅了出来。

继父被我的举动吓傻了,像坍了一样蹲下去,用双手抱着头揪着不多的头发,浑浊的眼底泛起一朵朵泪花。屋里的空气一下子震颤起来,抖动着每一个人的心。舅妈和姨妈眼里也都挂上了泪,屋里哭成了一片。

姐夫哥望了望天空,站在楼梯口催促着准备起身。屋内屋外全都骚动了起来,众亲戚哗地闪向了两边,四五个小伙子蜂拥着田亮和我下了楼,母亲端了盆水从屋里泼在了楼道,鞭炮锣鼓声顿时响成一片。

上车时,姐夫哥望了我一眼,眼里满是同情。出去找继父的人还有没回来的,他对田亮说,你们快走,回去后先举行婚礼,我在后面等他们。

两辆小车一前一后向城外开去。七八个年轻人抬着花轿在镇上等我们,下了车,他们就抬着我往回走。

一个小时后,姐夫哥带着大客车回到镇上。天公不作美,不但没放睛,还飞扬起片片花朵般的雪花。人们下车后以为在镇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等姐夫哥把他们领上那条弯曲的山路,全都哑了声。

天空阴沉沉的,狂风横扫着大地。雪越下越大,风刮着雪,雪迎着风,漫山遍野白雪皑皑,给人一种凄凉的景象。

送亲的人大多是城里人,他们哪走过这样的山路,下了第一座山,走上另一座山坡时,有人还站在第一座山头上。姐夫哥身后跟着几个人,也都冻得哆哆嗦嗦。姐夫哥走的很急,表情冷淡。他才不管那么多,只要有人在后面跟着,只管走他的路。

爬上山顶,有七八个女人在山下喊叫着吃不消,转身往回返。姐夫哥在前面低头走着,有人在后面追赶,有人坐着不动,还有人向山上望一望,惊得目瞪口呆,人群中已引起了普遍的骚动。

翻越第二座山头,四十多个来送亲的只剩下了六个人,他们分别是舅舅,舅妈,姨妈,姨父,姐夫哥和小弟。姨妈哭了,她骂继父不算人,怎么会把我送进这样的大山沟里。

姐夫哥见他们都不愿意走,他也不敢发脾气。他们都是我的亲人,骂是骂,却没有一个人返回去。

山沟里的天空铅色般的浓,地面下白了雪,山内山外白雪一片,风景凄清。山顶上的雪似乎小了些,由雪片变成了雪粒,落到身上哗哗啦啦响。姐夫哥低着头走在前面,他们跟在后面,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响着,脚后跟冷飕飕发着凉。

黄昏将近,雪片疯狂地飞舞着,简直要把大地吞没。所有的荒野和山林都被裹在了雪绒里。

晚上七点钟,姐夫哥领着五个送亲的队伍走进了村。

婚礼已经结束。他们一进院,人们就招呼着上菜,门外门里到处是蒸汽腾腾,那感觉让人心里热乎乎暖融融。他们落座后,脸皮都紧绷着,谁也没有动筷子,桌上的菜该凉的都凉了,不该凉的也都凉了。

姨妈提议要来看我,他们来到新房围着我哭成一团,我也放开嗓子哭得很伤心。

田亮的亲戚朋友都支着耳朵,站在外面听着。

十点钟,他们才离开,几个挂着猎枪的村民将他们送到了镇上。

十三

第二年春天,我生下我的大儿子。

半年后,乡镇煤矿发生了透水事故,田亮父亲在这次事故中丧了命。田亮弟弟跑来叫我们。姐夫哥派车把他们送到镇上。

一路上谁也没有讲话,全都沉默不语。我与田亮都显得异常的平静。我心中明白,这次回去恐怕很难再回来。

下了车,姐夫哥望着我说,办完事早些回来。

我听后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堵。

安葬了公公,田亮一个人去了煤矿,他对表姐说,父亲不在,奶奶也下世了,母亲不让我们再出来了。

表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对田亮说,你父亲死了,奶奶也不在了,兄弟三人好容易给你娶上媳妇,又生下那么个胖宝宝,她怎么会让你们离开呢。

田亮在矿上呆了三天,拿着父亲的赔款把结婚欠下的债还了,收拾了东西回来了。

回来的第二年,有人在山上发现了铁矿石。男人们组织起来进山去开采,他们把挖出的矿石,用骡马一篓一篓驮到镇上的铁厂换成钱。有了钱矛盾产生了,后来还打死了人,只好散了伙。田亮和他哥在山上另外开了个坑道,人手不够,他弟弟也辍了学。他们在山上挖一天往外运两天。干了两年,挣了些钱翻修了现在这座房。谁会想到呢?都是那场暴雨惹的祸。雨来的很猛,雨水灌进了坑道。雨停了,田亮上了趟山,他回来说中间那个坑道进了不少水,一时半会恐怕不能进去开采。他计划明天到镇上去把堆放在那里的铁矿石卖了。第二天起床后,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让他大哥到镇上去卖矿石,他说天放睛了,借台抽水机去把里面的水抽干,不抽干,光凭自然风干,一个月也别想进去采。也许是鬼催的。他大哥走后,他借了台抽水机,叫上弟弟上了山,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

我当时什么也不懂,田亮大哥对我说,田亮大意了,雨水灌进坑道把两边的矿柱泡软了。抽干水,没等风干就先放了一炮,松软的矿柱和顶板被震塌了,他们就这样被埋在了里面。

他大哥从镇上回来挖了一星期,挖的还没有塌的多,后来干脆放弃了。两个死鬼就这样被埋在了山洞里。

几年后,煤矿那位卫书记在老家病故,姐夫哥以工会副主席的身份去主持追悼会。卫书记和我们在一个乡。

表姐说,乘这次机会,你去看看表妹他们。

日落时分,姐夫哥来了,我抱着孩子站在猪圈外面,田亮大哥在猪圈里蹲着,我们正说着话。姐夫哥走近时,发现眼前这个粗壮的女人就是我,他不禁大吃一惊。

我看到姐夫哥,也流露出惊讶的神情,我说怎么会是你呀!

姐夫哥笑了笑。

我说,走,进家去。我转过身向院内走去,姐夫哥的到来让我多少有些激动。

田亮大哥站起来,搓搓手想和他打招呼。姐夫哥没有理他,沉着脸朝院内走来。进了屋向我追问道,田亮呢?

我凝视着他,见他的表情很难看,淡淡地说,他死了。

姐夫哥浑身抖动了一下。

我把孩子放在炕上,忙去蹲锅。把锅蹲到火上,才发现他还站在门口,我拿了围裙过去抹了抹椅子说,你过来坐吧。

姐夫哥刚坐下,田亮大哥从外面进来,他提了水壶向脸盆架走去,边倒水边说,你能来看我们,我们很高兴,这次来了多住几天。

姐夫哥还不能接受田亮死亡这个现实。田亮大哥抹把脸说,下个月就是我弟弟六周年的忌日。

我显得有些不耐烦,喝止道,快把孩子抱走,跑了这么远的路,他能不饿?

田亮大哥抹抹手接过孩子,向姐夫哥笑了笑,他说你们拉些话,我到母亲家去坐一会。

我对他的多嘴很反感,见他抱了儿子向门口走去,叫嚷道,一天了没有拉屎,不要光顾说话。

我古怪的脾气,以及我对男人的刻薄是姐夫哥不曾预料的。姐夫哥望着我,见我还是那么麻利,感觉我明显地黑了,身体也壮实了。有一处耀眼的地方剌得他不安起来。田亮的遗像配了镜框悬挂在中间的墙壁上,他求援似的望着我。我边切菜边向他讲述了我们回来后怎样开矿以及田亮后来的死亡。

我的二儿子跑了进来,他站在炉台前静静地听着我的叙述。他是我和田亮的小儿子,大儿子还在奶奶家。我说为了两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在大家的搓合下,我和他大哥过到了一起,抱走的那个孩子是我们后生的。

姐夫哥听后,沉重地低下了头。

我叹气地说,村里的人都快走光了,发了财的人搬到了镇上,有的还迁到了城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等姐夫哥问及我娘家父母时,我控制不住用手捂上了嘴。也许是对过去的留恋,也许是对未来的恐惧,我哇的一声哭了。哭了一阵,我才说田亮死后,我回过两次,继父肝硬化死了。小弟被招到丝厂当了名工人,企业效益不好,过得也不如意。我那奔涌而出的泪水,显出了我深切的哀愁。我怪罪道,当初就不该仓促结婚,都是你的过错,不把五万元钱交给继父,我也不会来到这里,没有我,田亮也不会死在山洞里。我就是那个灾星。

姐夫哥说,为何不搬回去住?那样也可以照顾你母亲。

我停住手中的活,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望着他说,钱没钱,户口也转不回城。

姐夫哥看着我的二小子,他强调道,你们不想办法走出去,孩子们将来上学找对象怎么办?

提到找对象,又勾起我心中的悲伤,我又一次呜呜地哭了起来。婆婆拄着拐杖从门口进来,看到姐夫哥,她就想起死去的儿子,两只深陷的眼睛湿漉漉的。

姐夫哥上前去扶她,这一扶使老人控制不住也哭了。随着哭声,大颗大颗的泪珠在油灯下扑闪扑闪地落着,刀刻般的皱纹在脸上四处移动,显得越发的悲怆。我们俩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绝望。

大儿子走了进来,乖巧地坐在床上。姐夫哥望着两个孩子,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夜里,整个山沟被粗暴的山风肆无忌惮地狂扫着。听着呼呼的山风,我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起床后,姐夫哥跟我上了趟山,在埋葬田亮的坑道前烧了些纸,略表他对朋友的深切哀悼。我坐在旁边,两眼直勾勾地冲着坑道发呆。太阳淡淡地照在我身上。坑道两边长着两颗胳膊粗的柏树,我说这是他大哥从别处移来的。

聒耳的蝉声在山林间无休无止地嘶叫着,我的心好烦好乱,神情益发悲凉。

回来的路上,我低着头走着,一言不发。等姐夫哥问起时,我才悠悠地说,田亮死后,我也想回到城里。他们不让我带孩子,我不能没有孩子。再说婆婆失去了两个儿子,我要离开对她老人家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不忍心离去,我丧不了那个良心。

姐夫哥问起我现在的丈夫,我揉揉眼睛,茫然地笑着说,还可以,和田亮一样忠厚老实,对我也很体贴。虽然谈不上恩爱,却也很少闹别扭。

听了此话,姐夫哥才有所安慰,他说,在这偏僻荒凉的地方算是委屈你了。

回到村里,我指着断壁残垣四处可见的房基,说着张三李四搬家拆房的情景。他们都搬走了,原先温馨的小山村,现如今已变得很萧条。村里没了学校,两个孩子失学在家。

姐夫哥什么也没有说,他沉着脸呆呆地望着。

回到家,孩子醒了,姐夫哥望着我怀中的婴儿,孩子的小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他,我能看得出,他的心情十分的沉重。

我掀起胸前的衣服,把**塞进了孩子的嘴里,孩子吃不到奶水,不停的闹,姐夫哥吃惊地看着我,我说生孩子都生怕了,奶水越来越少,搞不好又怀上了,真他妈的发愁。

姐夫哥安慰道,慢慢来,孩子大了,你就轻松了。

我突然来了气,轻松什么?人家都搬出去了,有的盖了新房还买上了汽车。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快三十岁的人了,火气不要那么大。

我挺了挺身,**道,这就是命。

下午,姐夫哥出去转悠了半天,天黑的时候才回来,我问到那里去了,他沉着脸没有说。

吃过晚饭,大儿子跑过来叫我,说他奶奶肚子疼。姐夫哥跟着我们一块儿过来了,婆婆躺在炕上,我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有些发烧,问她晚间吃了些什么?大儿子说,奶奶吃了两个冷柿子。我知道受了凉。拿来针线筐,拿根线在婆婆大拇指上缠了几圈,用针在指甲盖前用力一剌,往外一挤,一滴圆球型的黑血冒了出来,我一连挤出了三滴,随后又在食指和小指上放了同样多的血。

婆婆感觉舒服多了,仰面躺着说了些丧气的话。我让田亮大哥拿些草根下厨房去熬。

小儿子醒来,我卧在床上掀起衣服去喂奶。

姐夫哥见老人好了些,他说,我过去休息了,明天起床后要回去。

姐夫哥刚走,外面就雷声隆隆,雨来得很突然,噼里啪啦一股脑儿打下来。我闭上眼沉浸在回忆中。

雨停了,我还没有睡着,起身走了过去。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姐夫哥的尖叫声,我把门轻轻端开,走了进去,撕开一格窗纸,将眼贴在窗户上,眼前的一切把我惊呆了……

我男人被捆绑在房中间的那根圆柱上,姐夫哥从床下拉出一根早已准备好木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茫然的脸,用木棍指着他的鼻子威协道,敢说半句瞎话,我将你活活打死。

我男人好像预感到什么,浑身抽了筋似的有些站立不稳,如果不是被麻绳捆着,恐怕会像滩稀泥早吓趴了。姐夫哥平了平心问道,听说税务所的人是按坑道来估税的,一个坑道一年收五千元,是不是?

我男人闭着眼点了点头。姐夫哥说,为了逃税,你们在地面上开了一个坑道,在里面开挖了两个坑道,我说的对不对?我男人纠正道,不是两个,是三个坑道。姐夫哥说,三个坑道连贯不连贯?我男人说是贯通的。姐夫哥瞪着眼追问道,里面存放了多少炸药?我男人说,将近有七八十公斤。姐夫哥说,雷管多少发?我男人说大概有一百多发。姐夫哥说,炸药和雷管放在哪个坑道?我男人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犹豫起来,姐夫哥暴怒地瞪着眼紧盯着他,我男人叹了一口气说,靠左边那个坑道。姐夫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弟弟他们会在哪个坑道往外排水?我男人苍白着脸看着他,狡辩道,我不清楚了,那天我到镇上去卖矿石了。姐夫哥拿起手中的木棍,在他的鼻梁上猛敲了一下,鼻血又一次流出来染红他的胸脯,我男人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姐夫哥没有心软,在空中挥舞着木棍追问道,在哪个坑道?我男人眨了眨眼低声说,在中间的坑道。我顿时惊呆,他怎么会知道呢?难道……我不敢往下想。

姐夫哥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喊叫道,炸药和雷管放在左边的坑道,为何三个坑道同时都会被炸毁?

他知道事情败露,在姐夫哥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神情更加紧张,他把头低到胸前,不敢再看姐夫哥一眼,他胆战心惊,一声不吭。

姐夫哥说,你不讲,没关系。让我来告诉你。姐夫哥说,下面一共有三个坑道,中间那个坑道地势比较低,从中间往外排水,左右两边坑道里的水也会被排干净的。田亮和你弟弟进了中间那个坑道,他们并不知道你事先把炸药安装好了,你利用雨水和矿渣把电线隐埋了起来,等他们进去安装抽水机,你在外面按下了那个夺命的按钮。你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封杀了中间的出口,怕弟弟们活着从另外两个坑道爬出去,紧接着你又引爆了两边坑道内早已安装好的炸药,进行了二次爆炸。三个坑道被炸毁了,为了掩人耳目,你又炸毁了外面的出入口。

我男人听后脸上现出了恐惧的神情,吃惊地抬起头看了看姐夫哥,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姐夫哥说,可惜你没有考虑道,最后那一声巨浪将你推翻在地,一个不起眼的小石子重重地打在了你的左脸上,留下了这道疤痕。兰香当时听说田亮和弟弟被埋,早已吓掉了魂,她没有注意到你脸上的伤痕,事后,你谎称是了为了去救弟弟们,挖坑道时被上面的落石碰伤的。你用了谎言欺骗了所有的人。你不要忘记了,那块小石子不借助外力,是打不进那样深的。你鼻梁上的软骨内还隐藏着小石子留下的灰尘。明眼人一看就能识破。我是根据你脸上的疤痕来推断的,你那天没有去镇上卖矿石。上午,我和兰香上山给田亮上坟,偶然发现了塌陷。下午,我专门上了趟山,仔细观察了地形,山林里面不是一处凹陷,而是出现了三处不同的凹陷,这几年雨水灌进了不少,塌陷的也很深。根据我在煤矿上的经验,对你们这些像老鼠打洞似的在下面挖掘的坑道,有所了解。根据这里的地质构造,没有机器在下面大面积的开挖,仅凭人工挖掘,是不会塌陷的。你刚才没有说瞎话,我估算了一下,每个坑道放二十公斤炸药,出入口放十多公斤就足够了,加在一起正好是七八十公斤的炸药。你用这么大剂量的炸药在下面进行爆破,爆破过的坑道隔不了三年就会发生塌陷。按兰香的说法,田亮和弟弟是在坑道内放炮时造成的塌方,如果是那样的话,另外两个坑道就不会遭到人为的爆破,也就不可能出现塌陷。三个坑道同时被炸毁,才会出现三处塌陷。

那王八瞪着可怕的眼睛看着姐夫哥,姐夫哥抬起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他吃惊的躲闪了一下,好像等待着新的打击,皱着眉头恐惧的神情由下向上看着姐夫哥。

姐夫哥没有看他,他说,还有一个疑点,你卖矿石的钱是半个月后才拿回来的。在兰香向你要钱时,你谎称铁厂最近没有钱,打了白条。在这之前,铁厂从没有欠过帐。这就证明你那天没有到过镇上,也没有去过铁厂。我就在琢磨,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和你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啊!

他吞吞吐吐,含糊其词地嘀咕道,为了兰香。

我吓呆了,他怎么会是为了我呢?

姐夫哥也不相信,他大声喊叫道,为了一个女人,你不惜炸死你的两个弟弟,你好狠毒啊!

姐夫哥说后,用木棍顶着他的下巴。他稳不住神了,害怕了,哆哆嗦嗦地哀求着说,自从兰香第一次来我家,我就喜欢上了她。我就在想,同样都是一个人,我弟弟为何就能娶上这么漂亮的女人,而我一辈子却要打光棍?那钱也不是田亮一个人挣的,还有我一部分。而漂亮的兰香却归他一个人独享,近在咫尺,我连碰都不敢去碰她。你说这公平吗?

姐夫哥喊叫道,你有本事也去娶一个,不就得了。

他叹气地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饱人不知饿汉的饥。到哪里去娶个女人?谁会嫁到我们这里来?即使有女人愿意嫁给我,她能和兰香比吗?

姐夫哥警告道,你这是在犯罪,犯的是死罪。他紧张起来,慌恐地哀求着,你不要告诉兰香,要多少钱,我挣了给你送去。你要什么都好说,千万不能让兰香知道了。她要是知道了会亲手杀了我。

姐夫哥听后,恨不得一棍将他打死。他在地上踱着步抽了支烟。后来累了,走过去躺在了床上。

我怕孩子醒来,返了回去,躺在床上犹豫不决,天亮后是把他送去法办呢?还是亲手杀了他?思前想后,我觉得既不能去报案,也不能杀了他,老母亲已失去了两个儿子,不能再失去这个败家子。现在我又怀了孕,需要他的照顾,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也需要他来抚养。

睡不着,心里恨得在流血,我恨不得过去将他活活掐死。只有那样才能替田亮和他弟弟报了仇,可是,一想到将来,我就害怕得要命。

半夜的时候,我又过来了,姐夫哥在床上睡着了,那王八开始挣扎,挣扎了好一会泄气了。姐夫哥在他手上梆的是猪蹄套,他尝试了几次,想解开没能成功。他绕着柱子转来转去。那根麻绳顺着他的拉力,在光溜溜的柱子上与他转起了圈,他没法抓住绳头。后来,他发现两个绳头都打了死结,即使抓住了也用不上力。他忙乎了半个晚上,全是白费力气,他精疲力竭地垂下了头。

姐夫哥醒来,发现他挣扎过,又找来一根细麻绳,将他的脖子固定在了柱上。他双手失去了自由,后来连脖子也不能动弹,姐夫哥又回到床上去睡觉了。

他失望地哀求着,求求你,放了我吧。你要什么都好说,你这样梆着太难受了。要么,把脖子上的麻绳松一松……

姐夫哥没有听到,他也许累了,鼾声四起。这王八的嘴巴在不停地哀求,后来叫累了,不再哀求了。他身上一丝不挂,两条光腿站的酸麻,脖子直直的竖着没法转动。两条胳膊麻木的也没有了半点知觉。他靠着柱子,求生的欲望却是越来越强烈,他要杀了姐夫哥的想法一点也没有减弱。他说,这个男人活着,我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放过他。

天快亮的时候,姐夫哥醒了,他发现这王八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由于长时间的站立已疲惫不堪,虚弱得站立不稳。一个晚上的惩罚,让姐夫哥的心软了。他走过去瞪着不饶人的眼神逼视着他,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兰香?

他抬起疲倦的眼皮,无力地点了点头。姐夫哥见他这副德性,拿起棍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用力拍拍他那苍白的脸,警告道,过去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兰香,但你必须向我保证,以后要好好善待她,听说你虐待了她,我会新账旧账一起来找你算的。

那王八突然来了精神,脸上露出了求生的表情,口吃地保证道,为了她,我不惜炸死了两个亲弟弟,不能好好善待她,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姐夫哥问道,田亮的两个孩子呢?他眼眶里有了泪花,忏悔道,我已经对不起弟弟了,如果不能把他的两个孩子抚养成人,那我还算人吗?

姐夫哥相信了他,昨天傍晚,他问过我,这个男人对田亮的两个孩子怎样?我害羞地笑着说,可好了,像他亲生的一样。

现在,面对这个被他打肿鼻子和脸的男人,姐夫哥瞪着蔑视的眼神问道,你脸上的浮肿,见了兰香,怎么解释?

他想抬手抹一抹,发现手还在背后梆着,不以为然地说,昨晚下大雨,不小心摔的。

姐夫哥惨叫道,为了一个女人,你不惜毁灭两个弟弟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终身幸福,你是不是也太疯狂了?

……

天亮了,一夜之间河水上涨了,湿漉漉的山林,湿漉漉的青草,湿漉漉的树木。姐夫哥感到浑身无力,骨头都在疼。我知道这是没有休息好的原因。

清晨的薄雾弥漫在山间,山坡上传来吆喝牲畜的清脆回音,这回音提醒姐夫哥启程的决心。

我领着田亮的两个儿子,把他送过了一座大山。

一轮红红的太阳高悬在半空中,经雨水洗涤过的山川大地,到处充满着勃勃生机,绿得更绿,红得更亮。我望着姐夫哥的脸问道,你还会来看我们吗?

他沉吟了一会,看到我那期待的目光,悲凉地点了点头。

我感觉到他的点头不真实,大颗的泪珠顺着我的两颊流下来。他发现孩子们那稚嫩的眼中,都是一样的茫然,即使有千言万语,恐怕也代替不了我心中的那份绝望。他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转身朝山下走去。

我领着两儿子来到镇上报了案,当天下午那王八就被抓走了,婆婆知道实情后,上吊自杀了。三个月后,他被判了死刑,埋葬了他,我领着三个孩子才回到了城里。

没有房子,到处租借,没有户口,孩子们都上不了学。

回城不久,我病倒了,这个傻儿子,就是在那时候吃药打针留下的遗憾。

孩子们都没有上过学,现在长大了,只能到建筑工地上去做些苦力活。生活在城里,没有房子,没有文化,也没有户口,连个女人也讨不上。大的已经二十六岁,二小的也二十二岁,三儿子十八岁。她指着傻儿子说,还有这么个赘罪,过了年就十七了。她叹气地说,没有户口,低保也申请不了。

……

我离开时,她将我送到楼下,望着她,我说不出一句话。我不知她以后怎么生活,但我知道在她走完这一生,还有很多磨难和不幸在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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