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没,那个穷凶极恶的女土匪乌鹊被县衙新上任的总捕头亲自给剿了。

“哟,厉害啊,我还记得一年前,她抢了我三个铜板,可真是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是哦!死的好!

乌鹊躺在硬板床上,听到外头嘈杂的声响,眉头一挑,慢慢睁开了眼。

正是初秋午后,知了在树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嚷嚷着,院子里的老母鸡“咕咕 的在空荡荡的泥地上啄出一个个小坑,旁边还站着一只大白鹅,黑圆的眼睛透过破烂的窗户纸盯着她看。

乌鹊这一醒来,便听到了自己的死讯。

她确确实实应该是死了没错。

临死前的画面依然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回放,她只记得对方说了一句,“你就是山匪乌鹊?

那声音低沉而冷漠,剩下的记忆只有长刀从背后洞穿身体的冰凉绝望。

她死了,可她还活着?

做了十多年的女土匪,她还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迷茫。

小小的房间里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像是很久没有清扫过,摇摇欲坠的木头桌子上堆了些黑灰色的屑,倒像是烧了香纸残留的痕迹。

乌鹊下了床,觉得手脚似乎比之前短了些,身子很是疲惫,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的。

一转头,房间唯一存有的破旧铜镜里的那张脸,却是把这个出生以来从来只会吓唬别人的女土匪给吓得灵魂差点出窍了。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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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出口的声音也不是自己的,明显要弱气很多。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脑子一片空白。

镜子里的人身材瘦小,面黄肌瘦,眼窝凹陷,目光无神,虽说五官长得不错,但是气色实在不佳,跟原本自己白里透红的漂亮脸蛋,结识抗揍的好身板可实在是没法比。

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个人她是认识的!

“二丫!你又偷懒!窝在房间里搞什么鬼东西,还真以为自己能嫁给那张云峰了?我跟你讲了多少遍的,一天到晚的,多干活,少做梦! 带着浓重口音的女人骂声越靠越近,两秒后,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陌生的村妇推门而入,双手叉腰,将手中给鸡鸭喂食的空簸箕往地上就那么一扔。

乌鹊一时半会儿还是有些缓不过来。

嫁给张云峰?这个台词怎么这么熟悉?南坞村,尹家?

她怎么说也勉强是个叱咤阎罗山头的女土匪,怎么被人在肚子上捅了一刀之后,就成了南坞村口的尹二丫了?

如果她真的成了尹二丫,那原来的尹二丫去哪了?

“发什么呆!还不快点去厨房把柴劈了? 村妇气急败坏的骂道,“白吃白喝正事不会做,成天就知道跟着那个张云峰屁股后头鬼混!现在好了,还学会睡懒觉了,真是个废物。

这女人平日里约莫是欺负尹二丫欺负习惯了,见她不听话,脑门上直直的就冒出火来,直接举着巴掌朝尹二丫打去,“说还不听,还不快着点?

乌鹊听见耳边风声呼呼响,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要挡。

但是这常年吃不饱饭的身体不比从前,更迟钝了不说,还没力,手才抬了一半,便觉得脸上火热一片,村妇的这一巴掌煽得可是力道十足,乌鹊只觉得脑袋嗡嗡乱响,眼前尽是发黑。

“还敢挡?你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这么做? 村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出不完的火气,她长相刻薄,嗓门本就尖利,这一嚷嚷,屋子周围的左邻右舍听到了,都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看热闹。

“哟喂,这云婆娘也忒狠了点,又开始打闺女了。

“啧,她对亲闺女可好着呢,这尹二丫可不能算是闺女。

“这姑娘也是可怜见的,长得挺好看,被折腾的这么瘦弱,谁家还敢娶?娶回家可别死在家里了。

“不是老缠着张家小子吗?这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浪的很,跟这婆娘一个货色。

“怎么说?

村民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开来,却是半点怜悯的心思也无,完全是一幅看笑话的样子,想必这种场景,平日里也见的多了。

乌鹊垂着头听了半天,这才了解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内情。

原来这所谓的云婆娘,是个二嫁的寡妇,嫁给了尹二丫的父亲尹老爹,成了尹二丫的继母,自此之后,尹二丫便再也没了好日子,整日整日的被她欺负的抬不起头来,原本尹二丫似乎还有个姐姐,据说是活生生被累死在柴房里了。

“看看看,看什么看,又不是你们家的懒货,就知道说些没用的! 云婆娘听到外面的声音也丝毫不客气,直接就给骂了出去,那些村民看热闹被骂自觉没趣,在泥巴地上啐了两口,便各自扛着锄头嚼着稻米杆子回地里去了。

乌鹊自觉倒了霉,虽说是死而复生了,可落到这个姑娘的身体里,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她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柴火堆上,那上边放着一把略微有些生锈的柴刀。

如果佯装砍柴,再用柴火刀将这个女人……自己或许就能从这个地方逃走。

“赶紧劈柴去!要是等我回来你还是没动静,看我怎么收拾你! 云婆娘也是没工夫跟她继续耗下去,正是初秋,田里头忙得抬不起头,她再不去帮忙,过两天要是变了天,田里的收成可就遭殃了。

她说完之后便一把扛起锄头,推开篱笆门往田头跑去。

乌鹊看她抡起锄头的架势,那虎虎生风的样子和手腕蹦起的青筋,再加上刚刚那力道十足的一巴掌,不难推测,这个女人……打不过。

至少现在的自己是打不过的。

她慢慢的走到那堆柴火前,试着抓起那把原本的自己轻而易举就能挥舞夺命的柴刀。

“真他娘的重啊!

乌鹊盯着自己比柴杆子还细得手腕,看了看自己轻飘飘风一吹就能跑的身子,叹了口气。

院子里的大白鹅总是盯着她看,圆不留丢的眼睛像个黑珍珠,一只绕着她的脚边转啊转,似乎真能看出什么门道似的。

乌鹊顶着一张它主人的脸,拎着柴刀冲着大白鹅发呆,一脑门子的疑问。

她怎么就死而复生了呢?莫不是老天看不过去以前作威作福匪气十足的自己,想要将她从新磨砺一番?

如今的瘦弱身体,再也比不得从前,要想继续活下去,还真是要好好地花废一番功夫。以前山间野味和细米粗粮应有尽有,一身好功夫在手,谁能欺负到自己的半点毫毛?整个阎罗寨的弟兄们没有一个人敌得过她,那可都是二三十岁虎背熊腰的壮汉。

可现在呢?光一个云婆娘都打不过,何谈其他?

她看了看远处云雾缭绕的阎罗山,心里头不是个滋味。

应当是昨晚,当时情况混乱,也没有什么印象了,也不知道那帮没人性的官兵们除了自己,还伤了什么人没有……阿寻才十岁,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自己的话,乖乖的趁乱逃走。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其他伤亡?

好想……去阎罗山上看看。

她现在不是乌鹊,而是南坞村的尹二丫,就算是正面撞上官差,估摸着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正考虑着的档口,乌鹊忽然听到篱笆外边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好歹以前也是练过武的人,对脚步声十分敏感,这个脚步声一声重一声轻,只有一只腿比另一只腿短的人能够发出来——是张云峰!

这个张云峰追了她十年。

在她还是个黄毛小丫头的时候,就喜欢四处找人比武,遇到了跟着大人上山打猎迷路了的张云峰小朋友之后,就把他打得他娘都快不认识了。小家伙被当时的寨主紧急送下了山,防止乌鹊在他弱小的心灵上留下深重的心理阴影。

阴影到底是留下了,却并不是所谓的心理阴影。

乌鹊怎么也想不通,怎么这个家伙越长大,对自己的眼神就越是炙热,竟是想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似的。

自此之后,这个家伙没事就上山找她打架,经常搞偷袭。寨子里少有适龄的玩伴,乌鹊乐得多这么一个好欺负的玩具,所以每次都忍住不把他打残了,再也上不来山。

所以这特别的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猛地站起身,回头一看,正好与来人四目相对。

“张…… 她张了张嘴,忽然愣住了。张云峰手中抱着一个人,是个女人。

那个女人身穿米白色的棉布衣裳,红腰带,高尾辫,辫子辫得一丝不苟,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精致的美丽女人。

这个精致的美丽女人,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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