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你是如此难以忘记》

棒果榕Frucy

楔子

康乔第一次遇到夏舟舟，是在昆明。

下午两点多，正逢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刺眼而炙热的阳光直照下来，他正开着车，突然有个女孩儿冲到了他的车前，情急之下，他下意识的一脚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车子在几秒内停了下来，他暗骂了一声，心想再晚一秒，他就成了杀人犯了。

女孩儿披头散发伏在他的车前，他皱了皱眉，下车，碰了碰她的肩膀。

这时候，女孩儿起身，用力抓住他的手，用极尽虚弱的声音对他说：“麻烦送我去……

话音未落，她已昏厥了过去。

再处变不惊，康乔还是皱了皱眉，拍了拍怀里昏过去的人，没有反应。

她的身体无力地渐渐下滑，手仍旧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

康乔用力托住了她，一低头，发现了地上的血滴。

他掀开女孩儿的外套，里面白T上映上了一大片渗人的红，还有一条长长的口子，看上去是被撕开或是被刀割开的。

康乔心中一惊，本以为是碰瓷，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得多。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至少她的伤与他无关。至于她的伤怎么来的，在这个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康乔想把她丢在路边，可她的手死死不放。见过缠人的，没见过受了重伤晕过去还这么缠人的，康乔有些烦躁地拨开她的手指。

指腹接触的瞬间，她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她呢喃了一句：“不要走…… 又没了声音。

康乔一顿，低头。

她的手很小，手指很细，皮肤光滑白皙，指甲修的干净整洁，每个手指上都有清晰的“小太阳 。康乔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诗“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君做羹汤 。他扶住她蹲下身，撩起她的头发，她的脸很小，就像她的手，脸色苍白，嘴唇被她咬出了血，无心增加了一丝气色，忽略她的病态，五官标致，细眉杏眼，高鼻红唇，是那种第一眼不会被惊艳，但越看越舒服的长相。

康乔看着那张脸，改变了主意，默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横抱起了她，她看着挺高的，腿长，但却很轻，身体如纸片一样薄，感觉风一吹就会飘走。康乔觉得，或许还没他平时玩的杠铃重。

最后还是送她去了医院，康乔不知道她的名字，用的是自己的身份挂号。

医生检查了她的身体，检查出来，腹部有七八厘米左右的刀伤，幸而伤口不深，做一下缝合手术即可。

但因伤口发炎，女孩儿不久后便开始发烧，他试图找到她的手机联系家人，无奈手机上了密码锁，无从下手。

昏迷中，她一直在低声呓语，他倾下身去分辨，“不要……

不要什么？

他转头对上她紧闭的眼，眼角有晶光闪烁。

康乔在病床前陪了她一夜。

天亮之前，护士替她量体温，体温稍稍下去了些。他关照了护士几句，去银行取了钱将所有费用缴清，又塞给医生一笔钱，这才像是完成了任务，离开了医院。

没想到几天后又遇到她。

在玉龙雪山4680米的栈道，混迹在旅行团之中，大口大口吸着氧气瓶。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她。

在周围人群的对比下，她穿的十分单薄，一件套头衫，一条运动裤。身影萧条，好像随便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她身体好了？

康乔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生气。

耳边听见导游正在介绍：“一米阳光，因04年海岩先生的电视剧而著名，其实它在当地有一个非常唯美的典故，有关玉龙雪山的。如大家所见，玉龙雪山云雾缭绕，一侧终年不见阳光，而每年秋分时节日月交合同辉同映的那刻会有一米长的阳光照下来，传说被这一米阳光照到的人将拥有世上最美好的爱情。今天正好是秋分，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可以在这儿等一会儿，万一就真的碰上了呢！虽然现实很骨感，爱情很脆弱，但万一碰上真爱了呢！就算没碰上也没关系，虽然我们没有颜值，但我们还能做白日梦啊！

笑声连绵。

爬一座雪山，也能成就一段唯美的佳话，这就是丽江。

康乔静静注视了她片刻，走过去，她正将氧气瓶塞回书包，他站到她身边，四周白雪皑皑，山峰绵延起伏。

他俯瞰山脚下如蝼蚁般的一切，问：“你信吗？

她转头，诧异地看着他：“是你？

他点头，对上她的双眸，澄净明亮，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她反问：“你信吗？

“信啊。

“哦。 她若有所思，过了会儿说，“那我也信。

康乔的心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微微挑眉，“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信，你也信？ 这问题问出来，康乔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无聊，就像故意找话题似的。

“因为……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无比清澈，“长得好看的人，说什么都对。

“……

人潮涌动，挤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两人同时靠边扶住栅栏。康乔稍微后退了几步，张开双臂，隔着五公分左右的距离，将她围在自己身前，与人潮隔离了开来。

康乔垂眸，她比他矮大半个头，侧脸的清透白皙一尘不染，脸皮薄得能看见皮肤下隐约的青筋，吹弹可破。

她闭着眼，睫毛很长，迎风颤动。

有几根头发扫到康乔的脖颈，康乔的心微微一窒。

他见过很多美女，化了妆的卸了妆的，但没有一个能像她这么自然耐看。

到底是年轻。

等这边的人稍微少了点，她忽然转身。见到康乔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双手，怔了怔。

康乔自然地放下手。

她从牛仔裤裤袋摸出手机，晃了晃，“可以帮我拍张照吗？

康乔点头。

她把手机调到拍照模式，递给他。

避开人群朝后退了几步，微微扬起嘴角，比了个非常老土的剪刀手的姿势。

康乔半蹲，找了个只有她一人的角度，连按了几张。

他比了个“ok 的手势，她走过来，看了眼，笑了，“很美，谢谢。

“是景美，还是人美？ 康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还有逗她的兴致。

“都美，是你拍的好。 她淡淡地笑，又说了一遍，“谢谢。

她的谈吐她的表情给康乔一种不符她年纪的成熟，她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罢了，但康乔觉得和她交流并没有很大的隔阂。

康乔觉得自己有点儿魔怔。

理智提醒他回神，他口干舌燥地向她道别：“再见。

她的眼神恍惚了下，问他：“你不看一米阳光了吗？

康乔双手合十抵在额头，“心诚则灵。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最后挥了挥手，“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救命恩人。

康乔朝前走。

只是没走几步，他的衣袖就被人向后用力地扯，他停下来，侧头。

“能不能借我些钱？ 她的呼吸有些急，语速很快，就好像再不说就没勇气说下去了，“我的钱包那天被偷了，就是受伤的那天，我现在没有钱，没办法回家……

停顿，喘息。

康乔见她有些虚弱，善意提醒：“慢慢说。

她眨了眨眼，“……我说完了。

康乔不说话，心里想着这附近哪儿有取款机。他身边现金不多，也就两三千的样子，这年头攥着张卡和手机就能过日子，他也嫌带一刀现金麻烦。

见他不语，她似乎有些着急，又惴惴不安地，比了个食指，“一千，一千就够了。您留个银行账号给我，回去后我连着医药费一块儿还您，可以吗？

康乔仍然不语。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有些泄气，“您要不愿意也情有可原……但医药费我得还，您看看怎么方便呢？

康乔注视着她的双眼，她的眼底蕴着一股雾气，却又清澈到能在她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的脸。

他冷不丁问道：“你几岁？

“二十一。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双眼一瞬又亮了起来，雾霾尽散，似是看到了希望，她说，“我叫夏舟舟，夏天的夏，一叶扁舟的舟。你如果不信，我可以把身份证抵押给您。

她卸下书包一边的肩带，拉开拉链，在书包里找了一阵才猛然想起来缘由，拿拳头轻砸了下自己的脑门，面露赧色，“身份证在钱包里……

她的双颊因尴尬而浮起的淡淡的红晕，像抹了腮红似的，比刚才苍白着一张脸好看了不少。

康乔挑了挑眉，低头掩饰自己的笑意，顺道从大衣内里掏出钱包。

他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抽了出来，“够么？

夏舟舟瞅着这一叠钱，露出错愕的表情：“我不需要这么多。

他伸手，“拿着。

她犹豫半晌，收了，“那你呢？

康乔指了指钱包里的卡位，示意自己可以去银行取钱。

她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书包内袋中，然后反背书包，护在胸前。

“谢谢。 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的语气都轻松了许多，“还有银行卡账号？

“不用。

夏舟舟摇头，“不行，钱还是得还的。

康乔说：“我不差钱。

“……这跟差不差钱没关系。 夏舟舟唏嘘不已，暗自感叹世界的不公平，转念一想，问，“您……是不是不想给我信息？如果是这样……

尚未说完，康乔就打断了她，“我救你，是为了积福。我收你钱，会被佛祖丢入地狱。

夏舟舟皱眉，“我不是乞丐，不需要你捐钱给我，我是问你借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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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乔无奈地说，“你就当我是举手之劳。再多说，就没意思了。

救命恩人都不想跟她多说，夏舟舟只好不再问下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是她，半路碰到一个需要救助的人，她帮了，最后会问他要回钱吗？

应该也不会吧。

算了，再强人所难，也会下地狱的吧。

夏舟舟叹了口气，说：“谢谢。

康乔想说，不要叹气，叹着叹着会把自己的运气都叹了。但想想，她已经够倒霉了，还是不往人家伤口撒盐了。

帮她，真的只是一念之间，并没有想过如何。

他和这个小姑娘，萍水相逢，露水之缘，有缘再见，无缘再也不见。

夕阳西下，人约黄昏后。

火红色的阳光洒落，忽然有一束穿过层层山缝直照过来。

两人的半边被一圈光芒笼罩，如同裹了一层金砂。

他们转过身，江河壮阔，山川锦绣，一米阳光，照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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