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清风,杨柳,桃花。
我的大师姐穆轩正在啃苹果。
她用玉足,轻轻踢我的背,我踉跄一步,险些跌倒,迷茫的咬紧了下嘴唇,奶声奶气软糯道:“大,大师姐…… 穆轩下颚微扬,她一脸骄傲的说:“小师妹,给我擦脚。
我一呆,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把洗脚布,重重的扔在我脸上:“你以为你真是我师妹吗?
难道不是吗?
我愕然的看着她,双眼大睁,她唇角扬起一抹轻蔑的嗤笑:“林青莲,你只是我娘在河里捡来的弃儿,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表面上说你是清风派的弟子,其实你只是服侍我的小婢女罢了。我爹我娘给你一口饭吃,你就该感恩戴德了。你该好好报恩的,是不是?
我茫然的望着她。
穆轩又踢踢我的背,她恶声恶气道:“林青莲,你再不给我擦脚,我就不给你晚饭吃了!
我心中一颤,马上低下头,怯怯的替她擦起脚来,秀气的鼻子直发酸。
穆轩得意的躺倒了,她大小姐般,惬意的使唤着我:
“小师妹,以后我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知道吗!
“……
我沉默。
“不回答?晚饭不想吃了?
“知道知道!!
我害怕了。
“好好服侍我,哼,以后大师姐我不会亏待你的。
“……
“以后我嫁人,可以也让你陪嫁过去。
“嫁人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以后应该可以当个通房丫头什么的,一辈子服侍我和我的夫君吧。
“……
我低头望着自己灰扑扑的绣靴,默默叹了口气。
“你不爱说话?
“……嗯。
我把头,低得更低了点。
“真是个闷葫芦呢!也好,林师妹,你长的这么难看,也没人喜欢和你说话啦!哈哈哈哈~~
穆轩笑得花枝乱颤。
挥一挥手,她就让我抱着洗脚盆走了。
我抱着洗脚盆,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十足像只可怜的小动物。双眼微润,身影单薄。
清风派的长廊,风卷云流。
几个师兄师姐正不屑的挑眉看着我,他们窃窃私语。我低下了头,有些不愿意面对……透过氤氲的洗脚水,我正好看见了自己平凡的相貌——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唇,干燥枯黄的发丝……
我叹了口气,为自己难过——林青莲啊林青莲,要是你长的可爱点就好了。这样……爹娘他们可能就不会抛弃你了……
倒完洗脚水,放好水盆,我就想回房睡。
可一个人挡住了我回房的路。
清风派的长廊上,竟站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清瘦高挑的美少年——他看起来比我高不了多少,他的脸上,罩着一个很奇怪的粉色小斗笠,斗笠上纹着朵妖异的青莲花,净水亭亭。而薄雾般清淡温软的面纱后,是一双探究而明亮的媚人水墨眼,而他正用深邃而清淡的目光静静的凝视着我,无悲无喜。
被这样妩媚的眼睛看着,我下意识就呼吸一窒,心跳加速……还有……透过朦胧的面纱,我隐约可见这美少年雪峰般精致挺拔的鼻梁,他无声的,朝我走近了一步。我吓了一跳,以为他也要和别的师兄一样欺负我……我抱住头,很没用的冲他怯懦求饶道:“不要欺负我……我已经很惨了……
他没有欺负我。
他站在我面前,打量了我片刻后,冲我眨了眨明亮的,柔柔媚媚的眼睛,然后……便走了?!
空气里残存的,只有清淡的桃花香。
我预惊未定,终于走回了房间,躺在了软榻上,一夜好梦。
…………
……
清风派的平地,玉软花香。
我紧张的站在人群中,师娘穆诗诗身姿婀娜,容颜娇艳如花。她冲我轻轻柔柔的笑了:“小莲。 我脸红:“师娘? 她用冰凉温软的手,轻轻抚摸我枯黄的鬓发,如同我素未谋面的娘亲:“小莲,小莲……要学好武功,知道么? 我迷茫的虚了眼睛,没有底气的弱弱答道:“嗯……知道了。师娘,小莲会学好武功的……
师娘她笑得色如春花,双眼满意的弯了起来,亮亮的。
我看着她,心生向往。
——如果我有娘亲,那我的娘亲一定也是这样的。
她会像师娘一样的温柔,不,甚至比师娘还温柔……娘她的笑容,如水中荡漾开的流花,带着绛紫色般淡淡的光芒。她会温柔的抚摸我的流海,轻轻念我的名字……
穆轩骤然冷笑,打破了我的幻想:“娘!小师妹她是个废物!连最基本的美人剑都学不会,你对她那么好干嘛?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穆轩大笑:
“哦,我忘了,美人剑要美人使。
“小师妹是个丑姑娘。叫她使出来……岂不是成了丑人剑?
“笑死人了!
穆轩笑得花枝乱颤,气氛感染,连师娘温柔的脸上,竟都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我红着脸,羞愤的低下了头。
——又丢人了……好烦……不过我林青莲丢人也丢习惯了吧。
…………
……
夜里,吃过晚饭,我经过了师兄们住的厢房,一个雀斑脸师兄见了我就狞笑:“呦,这不是丑丑的林小师妹吗?
我一呆,还没有回话,他就把我直接拉进了几个师兄们共住的厢房。
几个师兄围上来,他们皱着眉头道:“兄弟,你有没有搞错?小师妹才几岁,你欲求不满想开荤也不能找她啊。
我茫然的看着他们,冷汗,是蹭蹭蹭的冒:“师……师兄,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雀斑脸师兄狞笑的更难看了,他大笑:“小师妹,你反正也是个丑姑娘!以后嫁不嫁的出去都成问题,师兄们想和你玩个游戏,让你爽一爽,小小年纪就体会到做姑娘最大的快乐好不好? 我呆:“什么游戏啊? 雀斑脸师兄开始坏笑着扯我的衣服,他笑得满脸无赖:“很好玩的游戏,嘿嘿……你爽,师兄们也会爽的……就是你小小年纪,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男人……把你脱光光,然后师兄也脱光光的压在你身上,你会很舒服的…… 我一阵头晕眼花,可也隐约察觉出不对,我害怕的大声尖叫,泪痕斑斑。
雀斑脸往我的嘴里,毫不客气的硬塞了块布,我霎时眼眶滚烫,双眼潮湿。而他的手,亦开始往我的裙底探去……我无助的看着这些人,瑟瑟发抖……而就在此时——一声巨响!
雀斑脸捂住了脑袋,他愤怒的转过头,冲身后破口大骂道:“死娘娘腔,打你爷爷干嘛?你找死啊……
趁着这几个师兄正在打骂一个少年,我发了疯般的逃窜了出去,失魂落魄,心碎欲绝。
我的双眼,早被滚烫的泪水烫的模糊了,可惊恐万状中,隔着水雾,最后的一眼——我瞥见师兄们的厢房里,一个瘦弱少年,正被几个师兄踢倒在地,拳打脚踢。
他衣料的一角被人掀起,白如透玉的肌肤上,竟有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莲花。这朵青莲花生的真美,似乎正妖异盛放着……我的泪水流的更厉害,隔着氤氲的水雾,我呆呆的看着他。他低下了头,似乎并不愿意看我,可他清瘦的指尖,却朝门口艰难的指了指,意思是——快走。
快走,快走!
我委屈又伤情的,拼命的逃回了自己的厢房。呆坐在床头,我无助的抱紧了枕头,低声呜咽许久。我真的很想找个人大哭一场。可在清风派里,我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又能找谁呢?
想着想着,哭着哭着,我竟哭晕了。
翌日黄昏,是穆轩把我摇醒的。我揉着红红的眼角,还没说话,她已经扔给我一个小瓷瓶,随口使唤道:“你去后山给我采一百片花瓣来。我晚上要洗花瓣澡! 我低下头,只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可她又恶狠狠的补了一刀,美眸凛厉:“不采回来,晚上你就别想吃晚饭了!天天就一副委屈的小狐狸精怨妇脸,难怪从小就没爹娘要!
穆轩大摇大摆的走了。
我则轻轻的吸着鼻子,呜咽不止,穿好衣服,朝后山跌跌撞撞的走去。
…………
……
天气可真冷啊。
早春时分,春寒陡峭。
一曲新词酒一杯,走向后山的路,也变得无比漫长。
我叹了口气,空中马上就飘起了朦胧的水雾。
十分寂寞中,我开始回想我的身世:
我叫林青莲,今年十一岁。
我从小无父无母,是被师娘从溪流里飘着的木盆上捡起的。我的腰间天生就有一朵青莲花纹身。而在包着我的襁褓旁,有一个小木牌,木牌上刻着三个大字,也就是我的名字——“林青莲 。师娘说,你爹娘可能是养不起你,于是把你送走了,可他们未必不爱你。
我所在的门派,是清风派。师娘收养了我后,我便成了清风派最小的女弟子。
没有人知道。
其实,从记事起,我便一直在期盼我的爹娘。
江湖上每年都有很多孤儿,而孤儿大多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盼望着曾将自己遗弃的爹娘。
——试想,得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一对年轻的夫妇,狠心抛弃他们怀胎十月,受尽苦楚,生下来的孩子呢?
贫穷,仇恨?
情变,生死?
我从小就很思念他们,在我最小的时候,胳膊腿刚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吃力的伫立在清风派的时候。我就曾无数次望着清风派的大门出神——我无数次希望我的爹,或者我的娘,出现在这里。他们神色焦急的四处询问:“我们的女儿叫林青莲,你们认识吗? 然后我泪流满面的冲过去,满脸泪光,哭天喊地,无限委屈,我会哽咽着告诉他们:爹爹,娘亲,我好想你们……女儿不喜欢习武,也不喜欢江湖,一点都不喜欢……你们终于来了……我等你们好久了……
可遗憾的是。
这一切从未发生。
现实并不是童话。
无数次失望后,我黯然的想,我爹我娘,他们定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曾想过很多次我爹我娘的模样:
我娘她可能是个平凡的厨娘。
她的面容像师娘一样的柔美飘逸,她会站在桃花树下,冲我爹微笑。
我爹他可能是个年轻的樵夫。
他每日砍柴为生,平庸而谦和,有不多不少的收入,开心的时候会喝一点廉价水酒,喝酒的时候便会满足的一个劲唏嘘,拍着桌子大喊道:“佳酿,佳酿啊!此酒之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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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笑着摇摇头,收走他的酒壶,他看着我娘,岁月静好的咧嘴笑了,剑眉如月,双眼,清澈,明亮。…………
……
至后山,桃花流水。
我在花丛间,掏出瓷瓶,忙碌了许久,这才把一瓷瓶的花瓣装满。装好花瓣后,我疲惫的躺倒在草丛中,在草丛里滚了几下,只想着偷偷打个盹。
夕阳渐昏,血染残阳。
我惆怅的很,想起昨夜几个师兄的欺负,和那个奇怪的斗笠少年。心里就莫名的酸楚了起来……尤其是那个少年,只要一想起他被人踩在地上,肆意践踏。他骨节发白,被雀斑脸踩在上面,狠狠的碾压,骨头破碎……我的心,莫名其妙就酸的不行,又伤心又内疚的,好像连五脏六腑都要被搅碎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大师姐穆轩骄傲的俏脸一闪而过。
我叹了口气,双眼渐渐红肿,真不知道这样孤苦无助的日子,究竟还要过多久……而我在清风派,却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万一有一天我被人欺负,有人扔块石头就把我砸死了,我岂不是这辈子也无法找到我的亲身爹娘了……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小声啜泣,用手,用力的揉着红红的眼眶,只觉得委实伤情无助的很……
…………
……
好听的男音在头顶响起。
一如流风回雪,江湖万里的惊鸿掠起:
“你是谁?
我始料未及的抬起头。
只见后山树林的尽头。
一棵烂漫挺拔的桃花树下。
洋洋洒洒的流花,正飘然而下,羽化而登仙。绝艳的桃花,花枝灿烂,轻云出岫,掩映着一个人美貌倾城的眉目。他在漫天桃花间,挑起细长柔媚的凤眼,宛若勾人魂魄,不属于凡世的少年男仙。他遥遥的看我一眼,目光如桃花流水,白驹过隙,轻而易举,就击中了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贯穿了我的前世与今生……
——他的目光,比这世上所有的桃花流水还美。
桃花流水初相见,沧海桑田又境迁。
花神月明泪痕湿,花开花落年复年。
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艰难的回过神来,缓缓坐起,双眼睁大——只见他的手上,正捏着一个粉色的斗笠,风微微吹来,吹散了我额前整齐的流海,和他腰际间单薄的轻衣。
他与我对视的瞳孔,在这一刻,显得淡而朦胧。
他的轻衣微微扬起,衣角下,雪肌上的青莲,生生如栩,美如破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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