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而寒冷的平城,是北魏的都城。

云羲万万没有想到,裕帝的心,居然狠到了连让她给父皇送丧都不许的地步!

就像是蓄意报复那晚她对他的无礼,天亮前,当所有人都一身缟衣素服准备入殓云羲父皇时,行宫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李禄海带着两个身穿大红吉服的喜婆赫然出现。然后,在云羲父皇死不瞑目的灵堂前,当着她备受惊恐的母后的面,无情地宣读了裕帝下给她的最后一道旨意:“大宋和北魏使臣已商榷择定吉日,富阳公主即日启程,前往北魏和亲。”

意外的突变,击垮了云羲母后最后一丝神智。

她宛若突然失去魂魄的提偶,木讷地愣在那里,喃喃重复着圣旨上的内容,一时连抽泣都忘记了,目光混混沌沌,处处透着异常。

云羲咬着唇问李禄海:“云羲父王今日下葬,公公可否宽限半日?”

李禄海却双手托着圣旨,冷傲地拒绝:“陛下今日会率文武百官亲临送丧,如今时辰已到,请富阳公主即刻启程!”

云羲还想在继续恳求,她的母后却突然像发了疯似的狂笑起来,一把推开两名喜婆,从地上捡起那件刺目的红色嫁衣,一边哭一边笑地把红衣披在她身上:“嫁出去好!嫁出去好!母亲没有办法保全你,你的夫家却可以。云羲,来,乖乖听话,赶紧穿上,不要延误了吉时。”

未盖棺盖的棺木前,云羲母后忽高忽低的哭笑声辗转回旋。

秣陵行宫的所有人齐齐跪下。

云羲红着眼眶心里一酸,想转过身抱住她。谁知她的母后却猛然推开她,使劲全身力气朝旁边棺木重重撞去:“你父皇泉下寂寞,我且下去陪他。”

顿时,喷涌而出的血红溅满棺木,整个灵堂触目惊心。

李禄海气急败坏地尖叫:“怎么没人拦住她?快,赶紧把棺木上的血擦干净!”

云羲抱住满身血污的母后,感觉到一颗心被寸寸撕碎。

行宫里唯一的大夫走上前探了探脉:“王妃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没有大碍。”

他背对着李禄海唇形微动,一双眼睛却既焦急又期待地看向云羲,让她有一瞬间几乎以为他分明有话要对自己说。可当云羲侧耳去听时,却又什么也没有听到。

李禄海狠狠瞪了办事不利的小太监们一眼,板着脸,朝云羲做出一个“请”的架势:“富阳公主,时辰已到,请启程吧!”

云羲知道,倘若自己还不就范,恐怕连母后的命也保不下来。

她咬紧牙关,走到父皇棺木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又向昏迷不醒的母后拜倒叩别,自己一件一件地,将红色喜衣套在缟白孝衣上……

和亲的队伍是在天没亮时悄悄驶出城门的。

除了极个别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云羲在大殓仪式前被送去北魏和亲。

因为新修的冲平陵前,浑身缟素的年轻公主正搀扶着哭成泪人零陵王妃给逝去的前朝君王送葬,裕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陪同,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细雨渐渐落下,无意中冲刷掉黑漆棺木上残余的血迹。

迎着光线,一滴滴掉落的殷红犹如冥府盛开的鲜花,夺目的让人惊心!

有人眼尖地发现,走在送丧队伍最前面的两名女子,很可能并非前朝身份尊贵的皇后和公主,而仅仅是两个面目极其肖似她们的替代者。

这不经意的发现,瞬间点燃了那些仍然效忠于前朝皇室臣子们的热血。

他们通过眼神彼此交流着、怀疑着。

然后,在裕帝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汇聚成一道极细的暗芒……

云羲自始至终都没有哭。

她自出了秣陵行宫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一不哭、二不闹、三不寻死上吊、四沉默得可怕。

整个和亲使团气氛怪异,不像是送亲反像是在送丧。

因此使节格外心烦,队伍行进的快了也骂,队伍行进的慢了也骂,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个,任凭使节口不停歇地谩骂发泄。

其中一个喜婆看见有眼泪在云羲红了的眼眶里滚来滚去,觉得不忍心,便劝她道:“公主心里觉得难受,只管哭出来,莫要憋坏了身子。”

谁知云羲忍了又忍,竟把那颗眼泪又给逼了回去。

这下两个喜婆一起忧心忡忡,生怕云羲人还没到北魏,就已经把自己活活憋成傻子,一伙人没有办法向裕帝交代。她们二人便在禀明和亲使节后,干脆钻进云羲乘坐的马车,不管云羲听不听得进去,就絮絮叨叨地在她耳边说个不停。

“公主就算不顾自己的身子,也要为老王妃想一想。”

“老王妃要是知道公主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平城秣陵隔着千里,咱们从秣陵出发,少说也要走两个多月,到时候那边正好是严冬。公主如果不把身子调理好,到了平城恐怕容易感染风寒。”

“老身和公主悄悄都说了吧,咱们这位使节大人名字叫做徐羡之,本来是主司宾礼一名小吏,因为精通胡语,这才一连升了三级被提为司空,出任使节。”

“这徐大人可当真是个厉害人物,极会看人眼色行事,手段非同一般地厉害。”

“今日回头见到公主,徐大人就敢当着公主的面对旁人大呼小叫、毫不避讳。公主就算不为旁人考虑,至少也要为自己考虑,不能总让徐大人在公主面前这样没了规矩……”

可任凭她们说得口干舌燥,云羲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两个喜婆没有办法,只好又从马车上爬下来,另行商议其他法子。

没有人知道,在她们两个离开后不久,云羲红着的眼眶终于掉落一颗眼泪,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和亲使团来到一处偏僻的驿站。

舟车劳顿一天的人们看见床铺纷纷倒头就睡,整个院落一时间陷入了可怕的沉静,唯有不同的鼾声此起彼伏。

云羲等所有人都睡下,穿着一件最薄的单衣,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去,来到院子里风口最大的那棵老树下。

一阵风迎面吹来,衣衫单薄的云羲冻得瑟瑟发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她咬着牙,硬逼着自己继续站在树下挨冻。

其实那两个喜婆的话云羲并非完全没有听进去,她心里清楚地很:路,才刚刚开始!倘若她一开始就给了某些小人以颜色,恐怕这漫漫三个多月的路并不好走。

因此她必须学会掌控时局!

然而,云羲既没有矛也没有盾,唯一能够利用的,只不过自己一具极易受寒发热的身体而已。

她站在老树下任凭冷风肆虐狂吹,直到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额头滚烫滚烫的,脑袋又沉又重实在撑立不住,这才如愿以偿地晕晕然倒下……

醒来时,云羲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两个喜婆一个正在给她揉|搓手心足心,一个弯腰正在用温水淘洗手帕,旁边不远处还有个大夫模样的人执笔正在开药方。

窗外隐隐传来徐羡之的声音,他一大清早脾气很是暴躁,在院子里面逮着人就骂。

这里面的原因云羲心知肚明,然而她却不点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徐大人这是怎么了?”

两个喜婆相互对视了一眼,双双意外仅仅隔了一夜富阳公主居然换了个人似的想开了,莫非是脑袋这一烧,非但没有烧糊涂、反而烧得清醒了?

其中一个上前回话:“公主身子娇贵,徐大人唯恐无法如期在四个月内把公主平安送到平城。”

她说得清楚,云羲听得明白:裕帝给徐羡之的时间是四个月。

既然有时间期限,那就好办多了!

想到这里,云羲一把掀掉搭在额头的湿帕扔在地上,告诉喜婆:“叫徐羡之来。”

所有人都避徐羡之如蛇蝎,各个一看见他就绕着圈走路。

徐羡之正愁找不到发泄的人,忽然看见喜婆朝自己走来,刚想发作,就见喜婆福了福身说:“公主醒了,请您进去。”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历来和亲使团里都是公主和使节两个最大,但两个人一个是只有虚名没有实权,一个是挂着虚职多少有些实权,如若没有特别的事,彼此相安无事,根本不需要照面。眼下富阳公主忽然传唤他,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云羲躺在榻上,见徐羡之进来时眉尖隐有顾虑,便知道喜婆所说不错,于是索性挑开天窗说亮话:“徐大人一日之内连升三级,这和亲使节做的可还顺心?”

其实方才徐羡之一进屋就瞧见富阳公主虽然面有病色,却耳清目明,绝非昨日魂不归舍的柔弱女子模样,心里早就有了提防。此刻见云羲突然发难,倒也没有一下子被她的气势所慑:“公主此言何意?”

云羲压低声音:“大人勿要多想。本宫在秣陵行宫待得久了,自由散漫惯了,最不习惯别人约束威吓,所以才邀大人前来,与大人约法三章。”

徐羡之:“臣愚昧,愿闻其详。”

“第一,路上分配给本宫的份例,一个也不许少。”

“第二,本宫喜欢清静,每逢驿站,必须要把最大的独院留给本宫,任何人不许靠近,尤其是你。”

“第三,本宫最不喜欢被人快马加鞭地催着赶路,一路之上,本宫说走就走、说停就停,你不得干涉。”

和亲使团的份例历来掌握在使节手里,因此和亲也算是一项肥差,虽然路途辛苦,但使节克扣份例饱私囊却也早就成了惯例。如今云羲明着面这样说,无疑是掐断了徐羡之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因此只见他面色由红转青,由青转黑,过了好半天才沉着一张脸道:“前两个本官可以答应,第三个不行。陛下有谕,三个月内咱们必须到平城,由不得公主说走就走、说停就停。”

云羲冷冷一笑:“皇上明明说的是四个月,怎么到了徐大人这里,就变成了三个月?”

徐羡之冷着脸道:“四个月就四个月,可本官若是不答应怎么办?”

云羲把额一扶佯作头痛状:“那本公主只好继续病下去,今日头痛,明日闹肚子,每次都是真的。徐大人倘若不信,只管请大夫来瞧便是。”

徐羡之气得胡须乱颤:“公主现在莫非也是没病找病?”

云羲唇角上勾:“本宫若说不是,大人你信吗?”

徐羡之恨得咬牙切齿,根本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瞪着云羲,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便如公主所言,但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公主说走就走、说停就停可以,但必须要在两个半月的时候达到义阳。否则的话,休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云羲声音斩钉截铁:“一言为定!”

其实此时此刻云羲比徐羡之更盼望早点到达平城,根本没必要约法三章。她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把时局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不再受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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