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北面少雨,却也有雨。

殷宁坐在井牢之底,井牢无盖,雨水从井口毫无阻碍地落进来,很快嗒湿了她单薄的衣服。她也不躲,只是看着井口,不知在想什么。

说是井,倒也不严谨。其实里边是一个长宽约莫两丈的空间,不算大,但也足够一个人活动。只是那距离底部六丈的‘天窗’狭小了些,像是普通人家打水用的井口一般。

这井牢从来没有盖,冯家完全不担心她能逃出去。井牢之中内部全是以‘冻石’砌成,比冰面还要光滑,就连蛊虫也爬不出去,别说几乎不会一点武功的殷宁。

天空透着乌青的颜色,雨还在若无其事地下着,殷宁眼睛里落了一滴,她眨眨眼,把那股酸涩感抹去。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井口处一团黄色却是挡了过来,雨水落下来,滴答滴答作响,没再落到她身上。

是把伞。

“是阿昌吗?”她仰起脸问那井口的人,回音在井牢里头听着有些诡异。上边油伞底下探出张人脸来,光线昏暗,可殷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事实上不用猜也知道,整个冯家会在雨天给她撑伞的人,只有阿昌。

“宁妹子,下雨的时候躲远一些才好,俺娘说淋雨会生病。”

真诚的语气、质朴的言辞在井牢里回响,殷宁不禁有些发笑。

阿昌是冯家的一个小家丁,刚满十岁就被家人卖到冯家来干活,现在也不过十七岁,算起来也就比殷宁大几天。他胆子极小,特别是怕虫。十万大山这种温热潮湿的地方最多的就是各种毒虫,按理说在这里生活不该怕这些东西才是。可偏偏阿昌就怕得要死,作为冯家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厮没有床帐,他就把自己整个裹到被窝里,就算大夏天也是如此。要是晚上被什么蚊虫咬了一口,他能被吓得魂飞魄散,疑心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哪个蛊师爷爷,被下了蛊。

蛊师,曾在世间风光了数十年的职业。他们驱使着千奇百怪的毒虫,或是救人于水火,或是害人于无形。人们对蛊师又敬又怕,既期盼着在被病痛折磨之时得到救赎,又害怕在生活安定之时被蛊师搅乱。

终究这世上被病魔折腾的是少数,加上蛊之一道到底是‘歪门邪术’,十年前,仙门世家联手剿蛊,蛊道衰落,蛊师从此隐没下去。

但这不意味着蛊师就没了。

阿昌小时候定是听多了这些关于蛊师的传说,怕得不得了。当初阿昌被派来看守殷宁的时候是死活不愿意,求爷爷告奶奶地央求换个人,可这冯家家主铁了心就要这死怕虫子的怂包来,还告诉他要是旁人知道这里藏着个蛊师,立刻把他乱棍打死,还要弄死他全家。阿昌无可奈何,只好搬来这边,看守这井牢。

一开始阿昌除了用个小木桶把饭送到井底,压根不敢靠近这里半步。他也不知从哪里听人说这井底关了个法力高强的蛊师奶奶,你看她一眼就会被下蛊,发疯死了,死后还得下地狱,阴间也是个厉鬼。因而他送饭的时候一眼也不敢往下看,只等到殷宁取了饭就把木桶拎上来,下次送饭的时候再把上一顿的盘子给拿上去。

殷宁只觉得好笑。她哪里有什么用眼神下蛊的本事?再说要是她诚心想害人,直接把蛊下在绳子上边就行,以阿昌一个小厮的道行,还能挡得了不成?

不过她也没有费口舌去解释,没有必要也未必有用。

后来日子过得久了,许是阿昌终于觉察到井底关着的人似乎和外边传说的不一样,也就慢慢放下了戒心。阿昌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无聊得很,殷宁被关在井底更是没人说话,是以两个都乐意跟对方说说话。每天阿昌做完手头的事后就会来和殷宁唠嗑两句,有时候说说自己的家事,比如母亲又来信啦弟弟要去学堂读书啦,有时候也问问殷宁,关于一些‘蛊师’传闻的真假。

有一次阿昌趴在井边说:“俺娘说玩蛊的都厉害得紧哩,能把活人变成僵尸,什么都不知道了只会咬人!殷宁妹子,你可别学这些东西啊!”

殷宁又笑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七岁的时候就被抓来了,用活人炼蛊这种东西她压根就不懂。且不说她也觉得可怕,就算她想学好了,阿爹也不可能教。

“你把我想得这么坏呀?阿爹小时候经常告诉我,蛊术不仅能杀坏人,也是能用来救好人的。”

“真的啊?”

“当然了!我阿爹以前救过的人啊能把你们这整个宅子塞满。”

整个冯家将近六十亩,塞满自然是有些夸张的,不过听殷宁的语气,她阿爹肯定是救过不少人的。阿昌立刻就相信了,遗憾道:

“哎呀要是早碰着你就好了!俺家一个伯伯前年害了痨病没了。妹子你以后可得多救救人,说不得日后见了阎王爷,也不因为你是玩蛊的就要你下地狱。”

“我倒是想,不过前提啊是我能出去。”殷宁懒懒答道,并没有计较阿昌言辞里的冒犯。在阿昌的观念里,玩蛊的都是十恶不赦,死后都要下地狱的人。不过阿昌心地很善良,约莫是觉得井底下这个玩蛊的不同于一般玩蛊的那般心狠手辣,企盼着她能多去做好事,多多积德,以后千万不要下地狱。

阿昌想得的确很美,可问题是殷宁被关在这井底,就算有能积德行善的事也轮不到她做。

阿昌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要是没有那些坏蛊师就好了,你们这些好蛊师就能给人治病,能救人了。”

殷宁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只是默不作声。

仙门世家联手剿蛊,并非蛊师一道当真十恶不赦。就算其中一部分走上邪路,那也是极少数,可世人将之打成一类,在仙门世家的煽动下蛊师可谓人人得而诛之。并非他们当真分不清善恶,只是他们惧怕蛊术这种强大而且难寻应对之法的力量,毕竟蛊术只有用蛊术抗衡,仙法是不管用的。对于有威胁的东西,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可若是真的将蛊师绝灭,正道人士却也不忍心,它的力量实在强大诱人。比如这冯家,就暗自将她给关在这井底,用她的身躯来制蛊。

这就是所谓江湖正道的作风。

但这些事情就是跟阿昌说了他也不懂,再说对他也没好处。

雨慢慢停了,阿昌收回伞,算了算时间,又问殷宁晚上想吃点什么。虽然阿昌在冯家地位很低,一盘菜里夹不到两块肉,但殷宁有什么想吃的他还是会尽力满足一下的。

殷宁说想吃莴苣,阿昌炒的莴苣味道很好。

其实阿昌手艺很好,做什么都很好吃。自从他来看守殷宁以后,殷宁不再像以前那般瘦得皮包骨了。

阿昌似是早就猜到她的回答,笑了:“有的有的,而且今天有茼蒿,还有些青果子。”

青果子是十万大山里随处可见的果子,酸酸甜甜的汁水很多。那些少见的好果子都是供老爷们吃的,阿昌不曾吃过。在他眼里青果子就是很好的果子,现在正是九月份,青果子长得很好,昨天几个小厮采了一大筐回来,分了他不少,阿昌用个竹篓子装好了,放在院子里看着都欢喜得很。

阿昌说完去做饭了,殷宁取出一把紫木梳来,开始打理刚才淋了雨的头发。她的头发很长,从肩上一直垂到脚踝,乌黑整齐。在阿昌来之前这乌黑长发是乱糟糟的一团,有一天阿昌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去外边采摘果子的时候顺手捡了根紫木,一连琢磨了好些天弄出把小巧的梳子来,还在上边刻了一串草铃铛。

也就是铃兰。传说它是一位不幸的神明留在世间的眼泪,祝福世人不再遭受和她一样不幸的命运。每年的五月铃兰伴随着暖风盛开,预示着幸福将至。阿昌说这花有毒,但是用好了也能治病,和蛊术很像。

不一样的,殷宁想,这不一样的。

闭眼小睡了一会儿,殷宁醒来时已到送饭的时候了。关了这么多年,就算没有燃香计算时间,殷宁也能精准地判断时辰。平时这个时候阿昌早就提着木桶来了,可是今天迟迟没有来。殷宁并不是很饿,但看不见阿昌还是有些着急,她站起来望着井口,企盼着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脚步声是有了,却不是阿昌的。一道咳嗽声传来,井口处出现个人影,脸很瘦,颧骨很高,四十上下的年纪。

殷宁眼神冷了几分。

冯筹,冯家的大管家。他平时不会过来,一旦过来就意味着冯家又找到了新的、更毒的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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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你最近吃得不错。”冯筹见殷宁站在井底,精神很好的样子,淡淡道:“前些日子又抓住个小东西,连黑血蛇都给它毒死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你这意思我说不行就不用试了不成?”殷宁冷笑道:“都算是熟人了,不必跟我客套。”

“还是这么逞口舌。”冯筹摇了摇头,旋即不再多说,取出个包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个通气小孔的罐子。这种罐子蛊师称为‘蛊陶’,和打酒的罐子差不多,不过盖子非常重,而且上边有十二个金扣,平日里这些金扣都是封死的,防止一些力气大的蛊虫把盖子顶开。

万一顶开了,养蛊的主人也会很危险。

罐子上边已经系好了长绳,冯筹将打的绳结解开,又打开了一半的金扣,小心翼翼地将罐子放下去。放到底下后一抖,一道劲气顺着绳子冲到末端,将罐子顶了开来。而后冯筹拉着绳子一点点抽出来,抽一点就看一下罐子里的东西有没有趴在罐子上。

收回罐子,冯筹没有立刻离开,站在井口看着。井底,殷宁望着地上那通体墨绿、生龙活虎的蝎子,神色不变。她伸出手,任由那一看就是剧毒的蝎子爬上她的手臂。

手臂雪白,却布满了斑斑点点的疤痕,很是影响视觉。那蝎子约莫也是个挑食的,看了半天无处下尾,而后稍稍有爬上了些,尾巴勾起,飞快地扎了下去。

毒液顺着蝎子尾部注入,手臂上一凉,那凉意从手臂一路往上,而后漫遍她全身。

毒性发作得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噬咬她的血肉。剧痛之下,殷宁额头上渗出冷汗,嘴唇发青,脸色则越发惨白。冯筹见状有些惊喜,然而不待他这份惊喜扩大,就被怒意取代。

只见那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剧毒蝎子忽然掉到了地上,抽搐几下后便僵了下去。井底的少女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森然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可怖。她的声音很是虚弱,可虚弱之外更多的却是嘲讽。

“很遗憾,我又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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