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大床上，纪惜惜一身红衣破碎，手中的匕首脱手而出，无力地瘫在床上，男人单膝跪坐在她身侧，手指沿着她白皙的脸颊、划过纤细的脖颈，然后一把掐住，“你倒是比以前长进，还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可惜还是没能杀了你。”纪惜惜的调子是江南的吴侬软语，温柔极了。
男人额角暴起青筋，加重手上的力道，“我不该留你的，早在你第一次下手时我就该杀了你。”
纪惜惜喘不过气来，脸色憋得发青，眼角沁出泪水，她得用尽一切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求生本能，不要让自己露出丑态，不要掰开他的手。她眼前一黑，头晕耳鸣，喉中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轻的像一片羽毛，“清凡，我疼。”
男人骤然缩回手，暴怒之下挥开跌在一旁的匕首，将她双手按在头顶，俯身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纪惜惜，为什么……，让你去死太便宜你了，我会让你比死要难受一百倍。”
男人埋首在她脖颈啮咬，仿佛野兽一般。
纪惜惜死里逃生，喘息不止。为什么？清凡，要是你不死，我就活不成了。
×××
纪惜惜撩起青布帘一角，回头望了一眼渐远的阡陌田埂，“我不能继续陪着母亲了，也不知母亲会不会怪我。”
青橙还沉浸在能离开这个小农庄，回江南本家的巨大欣喜之中，生怕纪惜惜想不开要继续留在农庄守孝，连忙安慰道，“夫人病后，你从小留在农庄一侍疾便是十来年，孝感动天，想来夫人在天上也会多多保佑你的。幸好舅老爷见夫人去世后，怜惜你孤苦无依，将你接回江南。”
纪惜惜放下帘子，微微颦眉，柔弱无依，“母亲病床前也同我说过，舅舅幼时待她是极好的。”
青橙面露喜色，“那你舅舅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那可不一定。顾及到外头驾车的纪家家仆，纪惜惜将此话咽回心里。
江南纪家原本是商业发家，仕农工商，社会地位位居最末，这任当家的是个有头脑的，花了十几万两捐了个挂职七品官，这才算是跻身江南望族之列。纪府门前派头十足，两座石狮子分居左右，朱红色大门，门匾旁金鲤环绕。
鲜衣怒马的少年将马鞭扔给迎上前的门房，脚步匆忙，“我不在家中时可有大事发生？”
门房跟在其后，愈发谦卑，“回少爷，姑太太去了，老爷预备派人将表小姐接回府中。”
少年剑眉一轩，“表小姐？哪个表小姐？”
“自小在农庄为姑太太侍疾的那位小姐。”门房迟疑一会儿才继续道，“夫人知晓后，与老爷发生口角，还被气昏了过去。”
他闻言一顿，“可请了大夫？母亲身体可还好。”见门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料想他也是不清楚的，少年有些气急，“罢了罢了，我去瞧瞧母亲。”他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妹也真是厉害，还未现身就引得家里不合，要是真来了还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
他一进母亲的院子便有浓郁的药味儿扑鼻而来，屋子里的丫鬟皆是步履匆匆的，恍然见了他回来，连忙行礼，“给少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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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不安，呵斥道：“怎么慌慌张张的，母亲可在屋里？”
屋子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可是明锐回来了，快进来。”
纪明锐眉头皱的更深，也顾不上请安，进屋就坐在母亲床前。母亲鬓间添了几根银丝，面露疲态歪在床上，这与他印象中人前贵气逼人、家中一团和气的纪夫人出入太大，他心中一痛，“儿子不孝，母亲仍在病中，儿子却在外远行。”
“这与你无关。”纪夫人揽过他的手拍了拍，“为娘只是前夜想起了你大哥和大姐，要是他们还在，此时也应该成家了。不料一个没注意便受了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休养几日就好了。”
“娘要好好顾着身子，莫让儿子担心。”纪明锐也是头回听到母亲谈起自己早夭的兄姐，“怎么以前从未听母亲谈起过大哥和大姐。”
纪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珠，摇摇头只是叹气。丹湘正好端着药进来，她是纪夫人的陪嫁丫鬟，跟了夫人二十年有余，闻言不忿道，“姑小姐那会子还未出嫁，便整日里指着太太欺压，更是将有孕的太太惊得小产，哥儿姐儿便是那时没的，可怜七八个月份的孩子，那时都已经成形了。”
纪夫人揪着帕子，掩面哀泣。
恰好这时，小厮在门口求见，“表小姐到了，老爷请夫人出来接待。”
纪明锐气极，“狗奴才，没瞧见夫人正在病中，那劳什子表小姐是天仙不成，还要我们全家去接驾。”
“莫要乱说话。”纪夫人咳嗽不止，“丹湘伺候我穿衣。”
纪明锐简直将那表小姐活剐的心都有了，他红着眼睛拍了拍母亲的背，为她顺气，“母亲都这样了还接待她做什么，好好歇着吧。去回了父亲，母亲身子不适，谁也不见。”
后一句却是高声冲着门外的小厮说的。小厮一脸为难，讷讷道，“老爷说，要是夫人病重起不来身，便请少爷去一趟前厅。”
纪明锐冷笑一声，大步上前一脚踹在小厮胸口，“狗奴才，本少爷让你去回父亲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
小厮口中称是，连滚带爬地远了。
纪老爷一身圆领褐色如意云纹的长袍，端坐在前厅，笑容可掬，“惜惜如今也大了，你母亲抱你回来时还是四五岁大的小娃娃，如今一晃十年也过去啦。”
纪惜惜坐在他下首，一身白衣暗含芙蓉花纹，身形纤细袅娜，琼鼻樱唇，五官稚气未脱却十分精致，有着江南女子的清丽秀美之姿。她闻言眼圈一红，“可惜母亲如今已经扔下我去了。”
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就这么孤独地病逝在偏僻的农庄，临终前也就一个女儿候在身旁，纪老爷心中酸楚，拍了拍外甥女的肩膀，“惜惜莫要太过伤心，只要舅舅还在一日便会照顾你一日。”
纪惜惜垂眸掉泪，眼角余光瞧见身后青橙难掩喜色的脸，险些一噎。
纪老爷瞧见自己派去的小厮躬身进来，胸前还带了个脚印，连忙正色。小厮凑在他耳边回话，声音不大，纪惜惜勉强听了个大概。她瞧见舅舅的脸色由红转白，再变铁青，索性低眉敛目，也不凑上前触他的霉头。
“这孽子！”纪老爷骂了一句，冲小厮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毕竟是自己的独子，他实在不愿来就罢了。他和蔼地冲着外甥女儿笑，“惜惜莫要多想，你舅母近来身子不大爽利，舅舅让张姨娘给你安排好了闺房，舟车劳顿许久，先下去歇息一番吧。”
张姨娘身姿妖娆，丰乳肥臀，拉着纪惜惜的架势恨不得把她当亲女儿一般看待，“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只管同我和你舅舅说。”
纪老爷抚须满意地笑，纪惜惜垂眸抿嘴，看不清神色。
青橙在纪惜惜的闺房里转悠，惊叹连连，憋了一路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纪惜惜坐在临窗的妆奁前，支颐看着她笑。青橙在农庄睡的是土炕，哪里见过女子闺阁的拔步床，她坐上去试了试，“真软和，你可千万要抱紧纪家这棵大树，别被人赶了回去。”
青橙的老娘是农庄上的婆子，在她看来，纪惜惜还是那个和自己从小光着脚在农田奔跑着长大的女孩。在农庄上当一个野丫头哪有当纪家的表小姐好，更何况纪老爷对她这个外甥女还不错的样子。
纪惜惜敛了笑意，没有说话。
“恭喜你，百般算计终于回到了纪府。”
缥缈之声在耳畔响起，纪惜惜瞬间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青橙。青橙心中一凛，不自觉地从床上起来，口齿不清，“怎……怎么了？”
原来她听不见，纪惜惜柔和了眼神，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无事，你先下去吧，我有事再唤你。”待青橙下去，纪惜惜四处观望后这才开口，“您怎么出来了，现在可以告诉我目标人物是谁吗？”
“待他出现时，我会指引你。”
“那他何时出现？”
缥缈之声噤了言，纪惜惜也毫不气馁，虽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但彼此双方都是各取所需罢了，对方既然挑了这么久才选择了自己，必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能做的唯有耐心等待目标人物的出现。只是被动等待实在不是她的风格，纪惜惜撑着下巴思索，还是得主动出击找寻才行啊。
晚间，纪老爷在前厅设宴为纪惜惜接风洗尘，宴席快开始了，也不见正房母子现身。纪老爷面上有些挂不住，她讷讷喊了一声舅舅，纪惜惜自小在农庄长大，没什么心机，天真地问道，“舅母身体不舒服，我可以去看望吗？”
纪老爷为外甥女儿的懂事大感欣慰，可一想到自家夫人未必会给她好脸，到时又弄得家里一团乱遭，着实烦恼！席间几个姨娘交换了一下眼神，张姨娘玲珑八面，“你舅母也是怕过了病气给你才避而不见，惜惜可要珍惜这番心意才行。”
纪惜惜信以为真，心存感动地点了点头。
纪老爷满意地拉过张姨娘的纤手，“你说的不错，既然夫人病重，家中事务就交由你暂代掌管了。”
张姨娘眼中狂喜之色闪过，抹了抹眼泪千恩万谢，说唱俱佳。
纪府的日子着实无聊，闺秀们拿手的刺绣、诗茶会纪惜惜做不来，她在农庄上野惯了，还是对爬树掏鸟蛋、编蛐蛐儿更有兴趣。正巧有一日她在房内用餐时看到桌上摆了一道鸡，顿时来了兴趣，“厨房可还剩了鸡毛？”
一旁的丫鬟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愣愣回道，“大概是有的，奴婢也不大清楚。”
将鸡毛编在铜币上做成毽子，这就是纪惜惜在庄子上常玩的东西，她将院子里的丫鬟们都聚拢，一本正经地讲着游戏规则，她见众人面面相觑皆不发言，有些心急，“要不我给你们再讲一遍？”
“小姐说的这物可是翎翔？”人群中一个瘦小的丫鬟怯怯地举手问道。
纪惜惜眼睛一亮，“你们这儿管它叫翎翔？你可会玩？”
“会的。奴婢幼时在村中就与姐妹们常玩。”
纪惜惜一喜，“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绿意。”
纪惜惜将毽子往上一抛，足尖一勾接住，方向一转踢给绿意。绿意果然是会玩的，接住之后还翻了几个花样，青橙看得眼馋，大嚷道，“给我，快传给我。”
丫鬟们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在一旁跃跃欲试，纷纷加入进来。
纪明锐路过院墙时，隐隐约约有嬉戏声传来，他停下脚步仔细一听，少女们打闹欢呼的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候在身后的小厮偷偷瞥了一眼他辨不清神色的脸，惴惴地揣测，“要不奴才瞧瞧是哪位女眷住在这个院子里？”
纪府自从跻身名门望族后，也格外重视起了身份，府中的下人都是请了京城里退下来的管事丫鬟□□，尊卑嫡庶之分更是格外鲜明，生怕哪出做的不妥，让人瞧见了笑话。一路繁华玉树从府中蔓延到门前的巷子，纪明锐反而更加怀念自己幼年时，家里未发迹时住的小院子，起码人情味儿更重。
冬末，地上积雪未退，阳光融融，少女们身姿轻盈，笑靥比丛中的花还要烂漫。纪明锐闭眸想象，恨不得立即将这幅画面呈现纸上。
“何必惊扰她们。”他抬手制止小厮的动作，嘴角含笑，“我们来到此处停留许久已是打扰，又何必再要失礼于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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