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挂在门槛上哼唧了两声,我妈急吼吼跑过来:“作死啊,叫你不要跑不要跳!

小时候我很怕我妈,她是个急性子的女人,逆她者没有生只有亡,全家人都不敢顶撞她。

我也是个要面子的,不想她当众骂我,于是忍痛从沟里翻上来站起身。

好在天气干燥,沟里也没水,只是沾了点土。我自觉地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一掸之下,觉得手掌生疼,悄悄看了一眼,手掌心擦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

那时我姐姐当时已经高中了,寄宿在学校,每个月末礼拜五才能回来,我爸也一样,住在工厂的员工宿舍里,放假才回来一次。

家门口做了好几个人,个个衣着光鲜亮丽,一看就是城里人。

我第一眼就看向那个坐在轮椅上和我同龄的男生,毕竟是他害我翻到沟里的。

说是美色误人一点也不假,那时候我的视力还是妥妥的5.1,他回头的时候我正半身腾起在半空,看到他,双腿就跟打瓢的车轮一样偏离轨道。

古代西施浣纱,桃花粉面惊沉游鱼;昭君千里出塞,玉面扬琴震落飞雁。而我?我被陈圭的一眼给活生生媷了下来!

走过去的时候,我的眼睛绝对跟探照灯一样闪亮,倒要看看你这白面小生,是不是和刚才惊鸿一瞥的瞬间一样风流倜傥!

远看,恩,惊艳;近看,哼!不过如此!

也就还是惊艳而已。

他穿白色polo衫太好看了,配米灰色的宽松亚麻马裤,长度到膝盖,小腿很长,很长,腿肉匀称,从脚踝到小腿肚再到膝盖,腿型是那种让你忍不住多看叫好的匀称,脚上是一双米白的板鞋,几乎一尘不染。

眼睛是单薄的内双,眼眶轮廓像是横放的瓜子壳,边角再柔和一些,像上延伸出去,很旖旎,既俊,且俏。

风姿特秀,天质自然。

唯一的缺憾是,他不能走路,那双腿虽然好看,底下的轮椅却是丑极了。

在见到陈圭之前,我对男性的审美定义就已经被还珠格格里面的一众阴阳头崩坏,而陈圭的出现,给了我一次视觉上的暴击。

反观我自己,那时我穿了一件土黄的t恤,前面是一个飞机的图案,上面写着“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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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是一个老虎头,老虎头上写着“老虎 。

下面是一条墨绿的灯芯绒短裤,虽然是灯芯绒,但是很宽松凉快,裤子里面缝了两个插兜的袋,手插裤袋的时候可以摸到自己大腿。

冬天过去之后,我妈减去了一段裤脚,用缝纫机踩成一条八分的灯笼裤给我穿。

头发也是我她剪的,很短,跟陈圭的板寸也差不了几厘米;而且天然卷,很蓬乱;我又很不爱洗脸,脸上也是干干的。

即使只有12岁,在一个穿着时尚干净的漂亮男孩面前,我也自然而然的感到有些局促和害羞。

他的家人辨识度也极高,爷爷奶奶穿的都是中式的衣衫,陈圭爷爷穿着白色的绸山,陈圭奶奶则是藏蓝的旗袍,陈圭的爸爸妈妈则非常登对,都穿着很新潮的衣服。

人靠衣装马靠鞍,我妈这个热衷潮流的中年妇女穿得都比我好看。

陈圭的爷爷乐呵呵的一老头,其实他不算老,至少,对于老年人来说,他很干净,皮肤很白,很饱满,有褶皱但是不多。

我记得外公在50岁的时候头发已经半百了,他的手很大,很粗,脸上的皮肤是黑红黑红的,一个庄稼汉,他到60岁的时候也仍旧非常有力气,照旧下地干活。

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与外婆一生养育了7个儿女,十年孤独,他不知多年来是否想她,这一次追随,或许也算是团圆。

我妈走进屋子里,一边念叨着,无非是家里太小,没什么好东西好招待之类的寒暄话。

她从壁橱里拿出一袋焌米,泡了几大碗米茶,所谓焌米,是我们本地的一种小吃。

陈圭的爸爸妈妈进屋拦着说不用麻烦了,陈老爷子却说很想这个茶,很多年没喝了,以前在生产大队里只能偷着喝。

每人一碗,我妈特地给陈爷爷换了个盛汤的海碗,在里面多加了好几勺炒米。

陈家的大人们都很客气,自己进去端茶。陈圭进不去,这是当然的,他坐在轮椅上,如果要进去,必须有人抱着他和轮椅迈过我们家门槛。

而且,他的轮椅两边扶手之间的距离,要比我们家门的宽度要长一些,难怪他们都在门口说话,因为他的轮椅无法抬进我们家。

我一向不怎么爱吃这个茶,我妈自然知道这一点,也不会浪费糖水给我多泡一碗。

我蹲在院子里,在阳光下摊开隐隐作痛都的手掌。

两个手掌都擦在地上,蹭磨了一块皮,见了红,皮没有掉下来,摇摇晃晃粘在手掌上,因此血也包在里面。

我看着手掌上一片摇摇欲坠的外皮,里面透出了一点点血液的颜色,我试着按了一下,手掌一痛,血被挤出来一块,沾了血的外皮更加摇摇欲坠,挂在手掌上。

动了动手掌,把渗出来的一点血液抹掉。我回头看了一下陈圭。

他正在看院子里的两株白色栀子花。那是姐姐小学的时候从学校里折回来插在院子里的,竟然活了,每年四五月份都开出香气浓郁的花朵,满院子都是轰轰烈烈的栀子香。

“欣桃你把这碗端出去给陈圭哥哥!

“喔。 我站起身。

“不用麻烦了,我替他端就行,不用叫欣桃了…… 我听见陈圭妈妈的声音。

我听到之后,赶紧跑进去,赶在他妈妈之前端起碗,送到陈圭面前。

他接过碗,眼眸像上看了看我,我看到他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水晶一样,明媚干净。

有个老师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状态,一生之中,都在眼睛里。

初到人世的婴儿,眼睛黑白分明,天真无知,跃跃欲试的兴奋裹挟着一泡水,含在眼中;行将朽木的老人,眼廓皱缩,眼白浑浊,眼珠发灰,瞳膜干涩可怖,毫无生机。

把俗世的太多浑浊事看进眼里,破了戒,造了孽,出生时裹挟在眼里的盈盈秋水,发涩,发浑,流了泪,眼睛里还是干,还是热。

可他的眼睛这样滋润动人,眼珠像在清溪下洗净的鹅卵石,泛着清凌凌的光华。

他说谢谢。眼睛轻轻凉凉的,对我有点疏离。

我多么想告诉他,不要防备我,我人很好相处的呀。

“我叫杨欣桃,欣欣向荣的欣,仙桃的桃,你呢?

“我叫陈圭。 他说。

“什么‘gui’??哪个‘gui’,怎么写啊? 识字能力有限的我。

“上下两个土交叠。 他说。

我捡了块小石头,在地上写了一个字:“这样,两个土?

陈圭点点头。

我希望能再跟他说几句话,可是他只顾埋头吃东西,对我视而不见。

而我,当时简直被他迷倒了。这么说有些夸张,可是他真的很帅气。

我有点尴尬,只好站回那片阳光里。

他一勺一勺地吃,我看到他把汤匙捏在手里,从碗面上掠过,白白的一层焌米,汤匙也是白的,唯有两片嘴唇是红艳艳,嫩嫩的,像两片水豆腐,极少有褶皱。

他把浮在茶水上的炒米吃光,剩下一大碗茶水,并且把它放在我家门口的一大堆转头上时,他妈妈很快出来,把茶碗端进去。

后来他爸爸抱他上了一趟厕所,我们家乃至我们村都没有马桶,只能去后山的小树林里解决。

妈妈留他们吃完饭,但是他们执意要走,临走的时候,陈圭的奶奶摸了一下我的头,说这孩子头发软,肯定心善。

陈圭奶奶是个慈祥的老人,她是真的很年轻,皮肤上没有一点点斑,头发是全黑的,全部往后梳,齐肩,下面烫卷,像虾尾一样的弧度,贴在脖子上,显得脸型精致。

他们从院子里出去后,我跑到屋后面的一条小路上,那里有一个小仓库,从那里可以看到晒谷场。

我站在一个草垛后面,黄昏模糊的夜色里,看到那辆银色的商务车亮起车灯,车头倒转开上大路。

以貌识人实在太过浮浅,一个人再帅,也是两只眼睛一对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再好看,也是一个人,只要是个人,还能上天不成?

陈圭也是这样,他也就是一个十几岁的俊俏男生的模样,可愣是让我发了一回春。

那天他们走后隔了很久我的脑袋里还反复播放陈圭那张俊俏的脸。以前读到过童话故事里有一个姑娘,当她笑的时候,嘴唇上就开放出玫瑰花;当她哭的时候,眼里就掉下珍珠。以前我总觉得这样的形容很无语,现在却不一样了。

当她笑的时候,嘴唇上就开放出玫瑰花;当她哭的时候,眼里就掉下珍珠。

那么她很美。

深刻,良善,多情。

陈圭低头,他坐在我们家的小院子里,眼睛清柔,嘴唇柔润,如果他笑,我会伸手接住他嘴边的玫瑰花。

可是他没笑过,至少没对我笑过,很明显,他对今天碰到的一切人和事都不怎么感兴趣,这不过是一次出行,他既不开心,也不难过。

当我11岁的时候,我遇到陈圭一家,我目送他们离开这个村子,不为其他,他们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家庭,我不自觉的,非常想跟随。

半个月后,我跟妈妈横跨一个县城到了市里,住进了陈圭家里。

不想去,但是也必须去,出发前我在院子里摘了好几个嫩青的栀子花骨朵儿,藏在行李箱里。到陈圭家后,找了一个空的塑料瓶,把它们插在里面。

隔了几天,新鲜的花骨朵相继摊开,乳白色的花瓣边缘是淡青,越开越旺,越开越大。

最后花朵焦黄,枝叶烂掉前,妈妈命令我连着矿泉水瓶一起丢到外面。

一生之中所遇到的人数不胜数,我把陈圭拎出来,告诉你们我和他之间的故事,那么只有在这个故事里,我们才是注定。

这句话,直到14年后我真正跟陈圭在一起,才说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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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陈圭先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快小说只为原作者Dayandog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Dayandog并收藏我和我的陈圭先生最新章节第17章 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