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接吧。接下来以后按着老规矩 看好了日子 提前几天先上主家挨院道“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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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这段时日又是土又是灰 又是人来又是车往的 动静还大 先道声“叨扰” 住在家院里的人们还请多包涵。然而肃王府的别院里边只住着一院人 其他几十个院落都是空的!这么空阔的一片地界 到了晚上瘆得慌 开工头一天就听在戏台坯子边上打地铺的小工说闹鬼 问他闹啥鬼 他说闹女鬼 还是个爱唱戏的女鬼 一到戌时末尾就开始唱《苏三起解》 那调门弯弯绕绕 凄凄怨怨 多半是个厉鬼!

廖世襄听了不言语 只是让八个台口的掌柜的多加注意 把牢了手底下人的嘴 别让到处乱说。

其实 闹鬼是绝没有的事。这里头究竟如何 廖秋离他爹和他三哥四哥都清楚得很 只不过不好说 帝王家的那点事儿 要多龌龊有多龌龊 但平头百姓得老实着点儿、得为尊者讳 不能乱点评。

多少年前坊间就有传闻了 说肃王府别院里养了一个娇滴滴、狐媚兮兮的小娘 也不算是侧室 顶多算个玩意儿。因这小娘出身不好 是个唱戏的 下九流。可身份这事儿 还真管不住心 身份天渊之别 然而那颗心可管不了那么多 见到了 看对了眼 时时惦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吃不下睡不着 眼前净晃悠那戏子的瓜子小脸。那可如何是好?肃王是将军王 掌兵权的人 绝不拖泥带水 当天就上门把人强买了去 关进了别院里 从此就成了他的人了。估计挺有宠 转过一年 这小娘给肃王生了个白胖儿子 也算是母凭子贵 即便没有实在的名分 私底下别院里的仆从们还是叫那小娘“娘子”。王爷那头呢 也常来 看看儿子 看看可心的人儿 让她给他唱两段消乏解闷。这回搭这戏台子也是为了这小娘 为了让她时不时的能唱两句 别整日在院子里闷坐。说心疼她吧?可能也是 但若是真心疼 为啥不放她和亲眷往来呢 非得这么金丝雀儿似的囚着 昔日亲朋好友一概断干净 不许走动 不许联络 只让她和他一人好。说不心疼她吧 肃王的王妃可不是吃素的 王爷身边的人让她整治死了多少 这都没数 这位能保下来 肃王估计是出过狠招的。

还有另一路传闻 那就更不堪了 说这小娘原是颐王的相好 是肃王不地道 硬抢了自家兄弟的人。颐王又是啥人呢?也是当今圣上的兄弟 不过同父异母罢了。本来么 颐王与肃王哥俩走得近 关系铁 人又年少风流 某个机缘巧合之下 见着了这小娘 当时就被勾走了魂 两边互有情意 商量着非卿莫娶非君不嫁 要离了宫廷做普通夫妻的。颐王要去别“父母” 要去道“不孝” 当然不能带着小娘一道去(去了十有八/九要被打死) 就把她托给了肃王 谁知肃王也看上了这戏子 不哼不哈的 把人领回去 当天晚上就把事儿给办了。失了身的小戏子寻死觅活 被肃王寒着嗓子威吓了一句:敢死?敢死我就砸了你们家买卖 杀了你爹娘 流了你兄弟!到底是弱女子 没见过大场面 经不住吓 又不敢死了。待颐王上门来接人 小戏子悲愤羞怨 不敢见人 只托人带去一封书 说她“琵琶别抱”了 望他另觅良配。想也知道颐王是不会信的 闹了许久 闹出个“心上人被自家兄弟别院圈养”的结果 想不开 寻一处古刹剃度去了 从此散尽三千烦恼 抛撇尘缘 一心向了佛祖 青灯古卷 了此残生。

坊间传闻千般百种千奇百怪 哪种是真哪种是假谁也闹不清楚 所以 哪种说法也别当真 千万别当真 闹鬼这事儿 自然也别当真。但不论如何 得给个说法呀 不然小工们心里老悬着 不肯好好干活呀。然后就由廖家老三出头 给了个半遮半掩的说辞 算是辟谣吧 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 好好干 主家亏待不了咱们!

一转眼 戏台子初具雏形 其他都差不多了 该轮到藻井了 这可是重头戏 整个戏台子的收音聚响可都靠这东西呢!按着天子九间 王爷七间的规矩 把藻井先做好 待好日好时再整个楔上去。楔好了藻井 该廖秋离上了——往藻井上描画样 当然都得描些吉利画 但这里边有规制 不能出圈 但也不能死板 说白了就是在圈圈里描花样 又要新奇又要不逾矩 不好搞啊!

廖秋离此时成了熟手画匠 说得不谦虚一点儿 那是能工巧匠了 描一笔花鸟 啧啧!跟活的似的 看得人都不舍得转眼珠子!然而这小子有个坏毛病 他干活儿的时候爱哼两句 不哼歌、不哼曲 他专门哼那不三不四的叫卖调子。

啥是叫卖调子呢?就这个——磨剪子嘞!锵菜刀!或者这个——驴肉火烧 八个大子儿一个嘞!又或者是这个——萝卜赛梨 辣了换呐!还有这个——买咿!蒲帘子儿嘞!狗窝猫垫儿唻!最缺德的是这个——卖布唻!卖黑布唻!黑布黑过月黑风高哇!黑得赛过了屎壳郎啊!黑得气死了张飞!

臭小子哼得满像回事儿 调门该颤悠颤悠 该扯直扯直 经了那花了大功夫的藻井一收音一聚响 再放出来 声儿穿过多少重院落 整个别院听得真真儿的!

素常他唱也就唱了 他爹不管他 然而今儿这地界是谁家的?敢乱哼唱?!有几个脑袋够这么哼唱的?嗯?

廖世襄急出一脑门子的汗 在藻井底下压低了嗓音冲儿子喊:“快打住!” 刚喊了这么一嗓子 他又不敢喊了 因这藻井收音聚响的效果太厉害 尽管他压低了再压低 那响动仍然挺吓人。然后他冲儿子打手势 让他下来一趟。儿子下来了 当爹的把他拽下戏台子 寻个僻静地方好一顿教训:“我说你唱啥不好!非唱这个!什么狗窝猫垫!什么月黑风高!还是什么屎壳郎、什么什么气死了张飞?!有点儿吉利的没有啊?”。儿子挺无辜的眨了眨眼道:“我这不是试试音儿么?又不是认真找晦气。”。爹急死 嘴巴上又狠了点:“试音可以试点儿别的!比如说五福临门!好年好景好运气!夫妻和美子孙昌盛!再要唱那不三不四的叫卖调子 老子一准把你踢回去 另外换人!!”。儿子画画正上瘾 只好答应先管住了嘴巴 暂且不哼这个了。可答应归答应 嘴巴子要不听脑子指挥 他也没办法!这不 他爹前脚走了没多久 后脚这小子又唱上了。瞧这架势 那是要把全帝京三百六十行的叫卖调子全来一遍哪!

叫卖调子哼到了第三天 出事儿了。

啥事儿?肃王来啦 这位霸王式的人物清清楚楚听了俩耳朵叫卖调子 当时也没说啥 就是对了对眉尖 然后让管事的把廖世襄叫来 问他 是你儿子在唱?

廖世襄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恭恭敬敬答道:是 是奴才的儿子在唱。

肃王慢条斯理的品完一盅茶 这才说话:唱的不赖。然后又对管事的说 去 把他叫来我瞧瞧。

廖世襄那汗出的呀!整面后背都满了!正思量着该怎么躲过这一劫 堂屋里走出个小孩儿来。瞧那样貌神气 瞧那衣着打扮 这孩子十有八/九是肃王与那小娘生的私孩子!

还真别说 爹俊娘漂亮 那生出来的孩子就是没得说 真是顶尖的!瞅瞅那五官 瞅瞅那皮色 瞅瞅那身段!都形容不出来哪好 可就是好!

哪都好 可就是不快活。眼角眉梢蓄着一抹郁色 才多大年岁啊 顶多九岁 这就千古愁万事忧了 怎么话说的呢?

而且 这私孩子对肃王一点儿也不亲热。倒还反过来了 肃王老热着脸 私孩子老冷着脸 肃王还老爱拿热脸去捂私孩子的冷脸。

“儿子 过来!”只见肃王冲私孩子招了招手 要他过来他这儿。

私孩子没理他 站着不动。

“你不是爱听那小子唱么?过来 爹把人给你叫来了 你要愿意听 爹把人给你弄进别院来 整天陪着你 如何?”

廖世襄一听——坏菜了!怎么还跟贩人口似的 说买就买 说弄就弄了?!

他刚想陪几句好听话 什么“自家孩子不懂事 您多包涵”啦 什么“孩子淘气 不懂规矩 不敢在王爷跟前现眼”啦 自家儿子进来了 行了大礼 一听王爷要他现唱叫卖调子 他就乐呵了 也不怯场 张嘴就来 边唱还边自个儿乐自个儿的 笑得眯缝眼!

儿子这表现叫啥?叫扯老子后腿?不 他扯的是他自己个儿的后腿!

唱完了肃王问私孩子 唱的可好?要不要留?

私孩子不说话 光盯着廖秋离瞧 那目光狼似的 热热的 烫烫的 还有点儿夹生的残忍 看得人瘆得慌。

肃王见了一笑 说 那就这么定了 这小子以后就专门给你唱 你愿意啥时候听 他就啥时候过来。

廖世襄只觉心尖一口凉气悠悠爬到了喉头根——这都成了定案了 可咋办?!

廖秋离呢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大概齐知道左手边坐着的这个是肃王 右手边那个小孩儿是他儿子 完啦 就这么多啦。活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给唱是没事儿 可我还得把我的活儿做完呀。”自家儿子呆头鹅似的回了这么一句 老爹一听 险些没睁着眼晕过去!

哟呵!还带讨价还价的!这可新鲜了嘿!

“画匠活计又累又苦 唱叫卖调子可比这个好多了 也不用做什么 就是给孩子唱两句 逗乐解闷 耍耍嘴皮子 再陪他说说话。”

“没事儿 我就爱这个 一笔一笔的描出自己心里头的画 那份喜悦 没法说!所以 还是等我下完了工再给您唱吧?”这回廖秋离索性越过了老子 直接与儿子打商量。

私孩子沉默良久 不则声。廖秋离也不躁也不愠 就是定定站在那儿 笑眯眯的等他拿主意。边等边想 这孩子怎么老大忧愁似的 才多大点儿的人哪 就这么老三老四的 再过几年抬头纹该出来了!

这么一想 他还憋不住要笑 好在他原本就是在笑 再笑起来也不过是脸上的笑纹大了点儿 暖了点儿 不怎么突兀。

私孩子被他的笑闪了一下眼 不由自主的就说了个“好”字。

那就这么定了。白日里上工 夜晚时分给唱叫卖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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