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 远山若黛 秋水含烟。

莽莽榛榛的山林 藤草蔓生 古树葱郁。

林间一棵巨硕的老银杏 枝叶繁茂 树身三人张臂合围都抱不过来 树龄不知有几百年了 树下的黑色沃土上铺满层层落叶 土表露出的树根 甚至比普通生长了二三十年的树干还粗上不少 盘根错节的老根在向阳的一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凹陷 大小正好能躺进一个人。

因为经常被人躺靠 这一块凹陷附近的树根已经被磨得光滑无比 露出灰白的颜色。

此间正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独自躺在树根这处凹陷内 斜斜靠在上面 双手枕在头下 微闭着眼假寐 好不惬意!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山间晨雾 斜斜穿透枝叶间隙 在仍氤氲着微朦淡薄雾气的空中 形成几道浅金色的线状条纹。

一个个铜钱般大小的圆形光斑投射在少年身着的石青色窄袖胡服上 一阵阵清风抚过 树叶发出瑟瑟轻响 圆形的光斑随之摇曳闪烁不定 只有他的脸始终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

十几步开外 传来一记轻微声响 是干枯的细枝折断的声音。

似乎睡着了的少年 眉梢却微微一抬 他有对秀气的眉毛 眉形舒展流畅 合起的双眼下 有着两排浓密微翘的睫毛。

隔了一小会 又有轻微的声响 是风干的落叶被重物碾碎的声音 这次近了几步。

青衣少年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连眼也不曾睁开 只有红润的嘴角微微弯起稍许。

步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下 再一下。

蹑手蹑脚靠近的 是个穿着茶色短衣的少年 年纪也没比树根上惬意躺着的少年大多少 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 光滑的肌肤呈现麦色 英气十足的浓眉下 一对漆黑的眸子湛然有神 俊朗的脸庞上带着即将偷袭成功的窃喜。

他屏息静气地绕到青衣少年身后 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 俯身靠近青衣少年的耳边 正要放声大喊 却见本来睡得酣甜的青衣少年突然弹身而起。

“啊!”穿着茶色短衣少年向后急让的同时 因为出其不意而惊叫了一声。

青衣少年从树根上跃起 凌空一个飘逸潇洒至极的鹞子翻身 青色衣袂在明朗晨光中旋转翻飞 逆光中 仿若身姿轻盈的一羽青鸟 正要展翅乘风飞去 却偏偏翩然降落在虬结的老根之上。

青衣少年朝茶衣少年弯着黑亮的眼睛 俊秀的脸上满是将计就计得逞的狡黠笑容 咧开嘴欢快地笑起来 声音清亮犹如林间潺潺清泉。

茶衣少年本想戏弄吓唬青衣少年 没想到反倒被他吓了一跳 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讪讪道:“原来你是装睡。”

为掩饰自己尴尬 赶紧将这一幕揭过去 他又换了话题道:“半路不见你踪影 就知你又跑来这里躲懒睡觉 不怕崔六伯罚你么?”

青衣少年笑够了 从树上轻轻纵身跃下 落地犹如猫儿般几乎没声音:“你不告密的话 六叔又怎会知我没跑完整个山头。”

他凑近茶衣少年 拍拍他的肩头 挑起秀气的长眉 斜睨着问道:“难道你已把今天的份都跑完了?”

茶衣少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也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方才被青衣少年吓出来的 咧嘴哂然一笑:“自然跑完了。”

青衣少年拍拍自己衣衫上的枯叶:“那我也该回去了。”

茶衣少年抬眼瞧见他乌油油的头发上还挂着片半青半黄的银杏叶 便顺手替他摘去了。

两名少年沿山坡一路而下 青衣少年比茶衣少年矮了尺许 身形也显得瘦削一些 走在他前面半步 手中拿着根长树枝 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前面的草丛。

茶衣少年从怀里摸出个胡饼 一掰两半 向前递过去 一面问道:“你吃不吃?”

青衣少年回头瞥了眼 吐了吐舌头 半开玩笑半是真地道:“你捂在身上跑了那么久 肯定吸饱了你的汗臭味 我才不要吃呢。”

茶衣少年把焦黄的半边胡饼放到鼻前认真闻了闻 顺势咬了一大口 一面嘎吱嘎吱地嚼着 一面含含糊糊地说着:“没汗味啊 我包着油纸呢 这饼子今日早上才做好的 我挑了芝麻最多的一块 烤脆了香着呢。”

青衣少年一大早起来就没吃过食物 虽然不像茶衣少年那样跑了个山头 却也跑过不少山路 腹中早就咕咕作响 听他大口咀嚼吃得香 鼻间又闻到一阵阵烤饼子的香气 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很没志气地回身接过他手中另一半胡饼 小口小口咬了起来。

茶衣少年没几口就把半个胡饼吃完了 青衣少年却一路走一路吃 直到透过林叶间隙 远远能看见山寨高墙的边沿了 才大口吃完剩余的饼子 拍了拍双手 用袖子撸了嘴 再低头拍去衣衫前襟上的饼渣。

茶衣少年见他低头整理衣衫 无声地笑了笑 从他身边一跃而过 大步疾奔下山。

青衣少年眼角余光察觉他掠过 不由跺脚:“你耍奸偷跑!”匆忙喊了句之后拔脚就追 也顾不上再骂对方如何无耻地使了“美食计”。

翠绿叠嶂的山林间 树丛枝叶间隙偶然闪过一茶一青两道身影 一前一后地纵跃下山。青衣少年比茶衣少年轻功好些 但身材矮了不少 腿没他长 加之又是晚起步 虽提气极力追赶 却始终差了对方一步之遥。

半刻多钟后两人来到寨子背面 茶衣少年沿着山路折而向西疾奔 青衣少年眼看追不上他 突然止步 离开山路向另一边跑。

山寨背后有棵女贞 已有二十多年树龄 长得比寨墙还高 可能是树下有山鼠白蚁或其他动物打洞的关系 这棵女贞渐渐歪倒 最后斜斜地倚上了寨墙 顺着树干就能轻松翻过寨墙。

青衣少年前几日刚发现了这条“捷径” 此时正好利用起来。

不是他一定要与茶衣少年争这一时之气 而是崔六叔定了个规矩 谁跑得慢就要罚绕寨子多跑整整十圈!

一开始两个少年都老老实实地比谁跑得快 一个山头跑下来简直累成狗 回到寨里就趴下不能动了 输的那个气还没喘匀就要再被罚跑 等晨练结束后就是死狗一条了 勉力爬到饭桌上 手却抖得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只能低头咬着碗沿 从齿缝里吸溜着喝粥。

那样子 和狗吃食也没啥区别了。

后来青衣少年提出前面那段跑山路没必要拼死命比赛 不管谁快 都要等对方 临快到寨子的地方 也就是方才能隐约瞧见寨墙的那一处 两人才同时出发 真正全力奔跑 比谁更快到达寨子里。

这样既能分出快慢输赢 还对崔六叔有交待 他们也不用跑得两条腿肚子抽筋。

茶衣少年一听有道理 自然同意。自两人立约后 他倒也一直守诺 哪怕青衣少年偶尔躲懒 他也一定会等着青衣少年来到约定之地 再同时起跑。

今日大概是恶作剧不成反被青衣少年吓了一跳 让他生出不忿之意 便趁着青衣少年整理衣衫时提早起跑 要赢过他一次。

青衣少年抄捷径来到歪斜生长的女贞树旁 正要顺树上墙 却见一人比他更早上了树 看那人背影眼熟 少年纳闷地问了句:“三十八叔?”

大风寨里诸人原本各有来头 身上多多少少都背着案底 谁都不会用本名 便索性不分年龄 只按着入寨结义的先后顺序排行 比如大当家就叫张大风 青衣少年与茶衣少年口中所称的崔六叔则是最初结义时排位第六的。

眼前这位姓邱 是第三十八个入寨结义的兄弟 便不幸轮到个三十八的排行。至于后来四邻八乡走投无路来投奔入寨的越来越多 山寨里的兄弟已经将近百数 虽然排位还是有讲究的 但各人亦起了符合各人特征或喜好的诨号 记起来也容易些。

唯因这三十八的排位特别 青衣少年便记得特别牢 反而记不住他的诨号。

邱三十八闻声回头 瞧见青衣少年后吃惊地叫了声:“少当家!你怎么在这里?今日没与小酒一同晨练么?”

青衣少年一跃上树 心中还想着偷走捷径的事要如何掩饰过去 忽然瞧见邱三十八衣襟上衣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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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满是大片的暗红色血迹 斑斑片片 触目惊心 不由惊了一下:“三十八叔 你受伤了?”

邱三十八脸色微变 僵立于那儿还未作答 青衣少年已经看出他身上血迹并非自身受伤流出 而是他砍伤了别的什么人或动物后 鲜血喷溅在他身上的 不由疑虑地望着他。

今日没听爹爹说起要下山剪镖啊?何况还是一大清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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