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的陆国公府里算是迎来了今春的第一件大喜事。
院子里站了七八个小厮与丫鬟 只等一声传唤便进屋帮忙 刚熬的热水和汤药来来往往的送进屋子里又端出来。一个丫鬟因为匆忙 裙边扫了低矮的花枝。迎上另一个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丫鬟 两人错身走过。
忍冬三月 春晓拂雪。
熬了一整个冬天 院子里那一株将死的桃花树竟然也活了 枝上还多了几个小花苞。
陆国公唯一的外孙女 在重伤昏迷后的第三个月 终于醒了。
代县一战 凤姝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三十二道伤。
这一遭 凤姝算是在鬼门关逛了一圈 算起来她这一圈逛的有点久 连大夫都让陆连昭准备后事了。或许是鬼门关的风景不太合凤姝的心意 所以她逛了一圈又回来了。
“外公 你说人人这一辈子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凤姝醒后对陆连昭问的第一个问题。
陆连昭沉默了一会儿 告诉她 “活个痛快吧。”
两月后 从驿站到汴京城去的路上有一辆挂着金黄轿帘的马车 稳稳的驶在平坦的阳光大道上。
两个伏在小坡后面的小贼从驿站跟了这辆马车一路 他们已经探清楚了 这马车上一主二仆都是女子 出手大方毫不计较 想必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截下马车 他们兄弟俩必定能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眼看马车到了他们预设的地点 一个小贼把坡上的石头推了下去 石头滚落在道上 马儿受了惊 一阵嘶鸣 又有石头滚落在道上 砸坏了车轮 马车一阵摇晃。
驾车的车夫好不容易才安抚下马匹来 就见一个提着明晃晃大刀的贼匪站在了道上 吓得腿都抖了。流年不利啊！
接着马车里钻出来一个扎着包子头的小丫鬟 她递给车夫一锭银子 无比淡定的对车夫说道 “你先走吧。”
车夫一看就知道这是打劫的 拿了银子 也顾不上这三个姑娘的吉凶祸福 连滚带爬的跑了。
小丫鬟完全没理会打劫的 下车看了一眼车轱辘丧气的说道：“小姐 车轮子坏了。”
那贼匪愣了一下 这女娃娃怎生一点都不害怕？莫非他看起来不够凶狠？他提起嗓子 吼了一声 “打劫！”
小丫鬟看了他一眼 不理会。继续对她家小姐说道：“小姐 附近也没有路过的马车 我们先走一会儿吧？等遇上马车了 再问人家可否同乘。”
车上传来一道回应声 “好。”一个蒙着粉色面纱的白衣女子挑开车帘账 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接下来车上又跳下来另一个小丫鬟。
打劫的贼匪受到了彻底的无视 这时候那三个女子的身后又站了一个男人 手上也拿着明晃晃的大刀。
见好兄弟来了 断了她们的后路 打劫的贼匪扯开嗓子 又吼了一声 “打劫！想要活命就留下钱财。”
蒙着面纱的女子终于瞅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带着点朦胧 好像有点没睡醒。这不是去京都的官道么 怎生治安这么不好？
“你确定？”
她手上拿着一柄长剑 往前走了一步。
同行的小丫鬟一惊 连忙拦住她 “小姐 我来吧。”
蒙面女子点点头 “好。”
那贼匪受到三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挑衅 拿着他的大刀 冲上前去。片刻之间他就冲到了几个人的前面 挥起大刀就要砍向刚才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武艺 她迅速出手 又快又准的抓住了大汉的手腕 抬腿一踢 竟狠狠的踹断了大汉的腿骨 骨裂的痛楚让大汉尚且来不及回神 手上又是一折 把那把明晃晃的大刀便架在了大汉的脖子上。很快大汉就不再受骨裂的痛楚折磨了。
连求饶都来不及 大汉突然一个小丫鬟被抹了脖子。
而抹脖子瞬间 蒙面女子和另一个丫鬟都退了一步 让溅出来的血不至于沾染了她们的衣裙。但是对于面前死了一个人的事情 她们一脸淡定。就好像 面前只是一只被车轱辘碾死的螳螂。
小丫鬟呆了片刻 回过神欲哭无泪的说道：“小姐 失手 下意识的就杀了。”
身后看着这一幕的另一个大汉手上的刀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三个姑娘又回头看向他。大汉腿一软 立刻跪地求饶了起来 “姑奶奶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小的知错啊！求姑奶奶留我一条狗命吧。”
蒙面女子满意的点点头 她自认一向严于律己 宽以待人 更何况这小贼还叫她一声姑奶奶。
“知错能改 很好。”她对刚刚抹了别人脖子的丫鬟说道：“送他去官府吧。”
凤家二小姐今儿个回府。
二小姐打小是老夫人的掌上明珠 凤家上下顺心的不顺心的都得用心操办。
府中掌事的华氏早在两天前就清扫出二小姐住的院子 不说那些院子里的角角落落 就连房梁上都亲自督促下人们清扫的一尘不染。凤府上下对华氏称赞有加。
见院里活物少 华氏又让人把新培出来的几盆兰花都送到了二小姐的闺房里 那几株新兰鲜少见得 另外的几株也只给宫里皇贵妃送去了。凤府上下对华氏称赞有加。
早前潜去驿站的小厮昨夜来报 说是今天巳时二小姐的马车能回到府上。眼看已经过了巳时三刻 二小姐的车架却迟迟不见出现 等的一群人有些不耐起来。
其实凤姝的名声在京都不太好 在她回来之前 京都就已经流言四起。人们都说凤家姑娘小时候被人掳走过 因而毁了容貌 所以看到拥有美貌的男子会一概掳走 填补她心中的空缺。所以这次凤姝回来 京都不少美男还是心中忐忑的。
想到这里 看门的长得不错的小厮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点害怕自己被看上。
被主子看上其实是一件好事 但是被一个容貌已毁 长得像怪物的主子看上 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这时老夫人身边最体己的丫鬟锦葵被遣来问话。锦葵向华氏行了个礼 “华夫人 老夫人遣我来问问 二小姐怎么还不来？”
华氏说道：“许是路上遇上什么事情耽搁了 我再派人去看看。”
眼见太阳渐渐毒辣起来 午时已过 二小姐还是没出现。华氏又派自己的丫鬟绮罗去问老夫人的意见 是先用膳还是再等等？
老夫人放话 等。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
一直等的众人口干舌燥 才听见远方的街道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众人立即向声源投去期盼的目光 然后众人一阵失望 那是一辆看起来没有任何气派可言 扔进马车堆里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马车 而这辆马车正缓缓的朝凤府门口移动。
凤家在汴京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大户 凤家虽然不像当朝宰相一样权倾朝野 但宫中的皇贵妃 塞北的兵马大将军 可都是姓凤。
所以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 寄养在凉州的二小姐 过的也应该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才对。锦衣玉食的二小姐的马车 也应该是华丽气派的才对。这辆市井商人才会乘坐的小马车 怎么看都不像是凤家二小姐会乘坐的马车。
但是这辆马车 偏偏就停在了凤府的正门口。
一个扎着两个小包子发型的十四五岁的丫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凤府金灿灿的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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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对马车上的人说道：“小姐 我们回家了。”她叫树杞 是凤姝的贴身小丫鬟。面色红润 脸有点圆。萌萌的 有点像……包子。华氏闻言 提着她杜鹃红的衣摆从凤府的五层阶上走下去 对着马车欣喜说道：“真是二姑娘回来啦。”
见马车上没有脚踏凳供二小姐下马车 华氏又赶快让人去拿。大燕国挺人性化 不会踩人下马。就在小厮得了指示转身进府的时候 一只粉嫩的手掀开了轿帘。
凤姝从马车上走了出来 她脸上遮着面纱 让府外看热闹的想要一睹其怪貌的人一阵失望。虽然早就听闻凤二小姐毁了样貌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看笑话啊。
见她蒙着脸 看客们就更认定凤姝生的是怪貌了。
偏偏她露出一双桃花眼生的极是好看 水汪汪的。
她的眼睛黑白并不分明 让人一看便觉得恍若在今年的桃花节里喝了去年三月里酿下的桃花酒 似醉非醉 带着一种朦胧感。
凤姝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 最后定格在面前的华氏身上。
“华姨娘 不用了。”凤姝说。
声音轻细 好像落英时节花蕊上的细雨 莹润 也带着一丝丝触肤的凉。
她连裙摆都不曾提 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 丝毫不像汴京城那些大家闺秀一样扭扭捏捏。
等到她落地 人们才看见她的右手上竟然还拿着一柄长剑。剑鞘是暗暗的黑色 剑鞘外包了白金 细看之下 那白金所成的形状竟然是一只翱翔的羽凤。
华氏上前去牵凤姝的另一只手 凤姝僵硬了一下 没有推开。虽说不喜欢别人碰着她 但面前的到底是打小疼她华姨娘。
自家人 忍了吧。
华氏宽慰的拍了拍凤姝的手背 “二姑娘随我去见母亲吧。”
凤姝点头 领着树杞进了凤府。进府前 树杞又对看门的小厮说道：“还有一个叫树桑的姑娘 也是小姐的丫鬟 刚才替小姐办事去了 一会儿才到 请二位小哥记得让她进来。”
守门的小厮见这长得萌萌的可爱的小丫头叫他们小哥 一口应下。
凤姝抬脚进门的时候步子顿了一下。进门以后 应该是一条鹅卵曲径 绕过朱木长廊会有一条窄桥 这是凤姝脑中对凤府最后的记忆。但现在这些都不在了。面前是宽敞的青石板路 四处培植着娇艳的花 一干子在道旁恭敬等候的小厮婆子 没一个是凤姝认得的。
陌生 从人到物 都好陌生。
华氏见到凤姝对府中上下打量 解释道：“二姑娘去了凉州以后 宫中的仪小姑子就被封了皇贵妃 大将军又在边疆大胜蛮夷 圣上龙颜大悦 新赐了府邸 凤府上下都搬了过来 所以二姑娘看着陌生也是正常。”
凤姝把周围的环境又都看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想起自己还没有应华氏的话 凤姝又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
“嗯。”
嗯 表示 知道了。
走了一会儿 便来到正厅前 凤姝正要进去 华氏就抬手拦住了她。凤姝看了一眼 她的动作没有敌意。
果然 华氏道：“二姑娘 母亲已经一把年纪了 还是少见兵刃的好。”
华氏并不直言 但她的目光从凤姝手中的剑一扫而过 凤姝心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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