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长官！ 方平文见状，赶忙殷勤道：“丁长官，您还认得我吧？
“杜府管家方……
“对，我是方平文，难得丁长官记得在下。
一阵风起，落叶翻飞，正欲接话的丁炎不禁裹紧大衣。
“天儿真冷，不如咱们进去谈？ 方平文借势往警署里钻，被眼疾手快的丁炎一把拦下：“方先生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方平文一时有些吃不准丁炎的意思，索性取出早就备好的一小袋银元，笑脸奉上：“我自然知道这里是警署，方才多有得罪，还望丁长官海涵。
丁炎故作严肃的面孔顿时鲜活起来，他接过布袋塞进衣兜，笑道：“方先生痛快，这边请吧！
余威正翘腿坐在沙发上品茶，听到有人敲门，只当是门口惹事的家伙，停下手中动作，不悦道：“进来！
“署长，您要找的人。 丁炎把身后的方平文让进去，顺手关门退出房间，全然不理会他惊诧的眼神。商人的竹杠，不敲白不敲，更何况我连杜皓华都不怕，还能怕你一个管家不成？
见到方平文，余威胸中的怒气不由泄去大半，他不同于丁炎，深谙不能得罪摇钱树的道理，何况杜家还有一个在省城总商会任会长的大少爷，更是得罪不起，遂满面春风地起身相迎。
门外丁炎数着诓来的银元喜笑颜开。不多时，屋里传来余威的声音：“丁炎，带方先生见杜小姐一面！
丁炎领命，面不改色地领方平文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间监室门前。室内昏暗潮湿，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杜婉沁身拖镣铐坐在床上，双眸微闭，不过几天的时间，便瘦削得惊人。丁炎示意守在一旁的下属开门，偏过头招呼身侧的方平文道：“咱们进去吧！
“二小姐…… 方平文望见杜婉沁的模样，顿觉心如刀绞。杜婉沁睁眼见是方平文，陡然大惊：“方管家，您怎么……
“丁长官，劳烦您回避一下，我和二小姐说点家事，马上就好！ 方平文撑起笑容，又递出几块银元。丁炎环手低咳：“可以，但是不能超过十分钟，署长特意交代过的。 见方平文点头，这才退出监室。
“二小姐，您受苦！
“我没事，倒是爹娘……阿娘怕是又要啼哭。
“二小姐放心，老爷夫人并无大碍。
“可否请方管家帮我一个忙？ 杜婉沁倏尔苦笑道：“我恐怕再无机会尽孝，还望您替我向爹娘道一声抱歉。
“二小姐！ 方平文失声叫道，这是在交代后事？思及此处，他一阵心慌。
“还有。 杜婉沁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我书房有一部《儒林外史》，帮我烧掉它，切记！ 复又阖住双目，不再言语。
方平文原本还想劝二小姐向余威服个软，见她这般，自知无望，只得改口吐出一连串多保重之类的话语。
杜家近日愁云惨淡。
自从方平文从警署回来，杜皓华便一头钻进二姑娘的书房，只听得他压抑的哭声。林莫卿两眼通红地打理府中事务，下人也都屏气凝神，不苟言笑。
警署内余威寸步不离省上来的特派专员，专员姓严，颇为壮硕，刚到署里便要查点人犯。
几番审问后严专员斩钉截铁道：“余署长，杜婉沁尽快处理掉吧！
“这恐怕不合适。 余威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拒绝。
“放心吧余署长，不会有事的。 严专员一本正经地打包票：“杜守拙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总商会的会长，能耐你何？
能奈我何？要我的命！余威恨不得将眼前这胡说八道的东西揍个稀烂，奈何人家是省城派来的专员，只得挤出笑脸逢迎。
待到严专员终于觉出饥饿，余威忙不迭把他安排到从知味楼叫来的饭菜面前，转身唤来丁炎，两人躲在一处嘀咕许久，方才散开。
杜婉沁强忍身体的疼痛，从床上爬起来向窗外张望，窗口开得极高，故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钩残月和几点孤星，她近乎贪婪地凝视它们，似乎已然知晓自己的命运。许久，方才再度睡去。
六点钟不到，便有人把杜婉沁押至城外，彻骨的凉意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只见四周尽是持枪的警察，严专员连同余威站在一旁。
“我想杜小姐如此聪慧，应该明白这么早请你过来的意思吧？ 严专员微笑。
杜婉沁一言不发，只顾仰头追寻天边的残月。
“没记错的话，杜小姐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又何苦参加什么救国会？ 严专员不依不饶：“还是昨天的条件，只要肯在保证不再散布任何激进言论的声明书上签字，严某这就送你回家。
杜婉沁恍若未闻，转身遥望东方绚烂的云霞，轻声道：“太阳即将升起，你们这群苟且于暗夜的怪物总会退场的……
严专员恼羞成怒，挥手召来两名警察：“执行！
枪声响起，惊醒一群寒鸦。
杜守拙处理完手头的急事，从省城驱车，一心只想尽快赶回鹤城。二妹的事情他有所耳闻，这丫头从小就不安分，和救国会搅在一起也不足为奇，倒是被警署逮捕，实在……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一番思量，汽车跑得愈发飞快。
“大少爷回来啦！ 小厮正在院外洒扫，不经意瞥见杜守拙的身影，当下直起腰身疾呼，院里焦急踱步的杜皓华听闻，顿觉心安。
杜守拙同小厮打过招呼，阔步走向父亲。
“拙儿，快去救沁儿！ 杜皓华握住儿子的手，颤声道。
杜守拙正有此意，同匆忙下楼的林莫卿打过招呼，径直赶往警署。
余威早上刚送走严专员，这会儿又迎来杜守拙，心中叫苦不迭，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客套道：“杜大少爷可是稀客，不知您来有何贵干？
“舍妹顽劣，有劳余署长费心教导。不过时日太久，怕是吃不消。 杜守拙一屁股压在待客的沙发上，盯住余威，笑得温煦：“不如余署长让我把她带回去，保证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
余威见杜守拙这般客气，定是不知道杜婉沁已死，略一思量，便拿定把罪责尽数推到严专员头上的主意，挤出几滴眼泪，哽咽道：“手下的蠢货请来杜二小姐的时候，我就想走个过场好尽快送她回家，谁晓得省城来的狗屁严专员，二话不说就要处决杜二小姐，我再怎么阻拦也无济于事……杜二小姐的死我实在无能为力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杜守拙听到“死 字，登时双目赤红，几步上前揪住余威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我说……杜二小姐的……死是严专员……的命令，我也……无能为力。 余威被勒得头晕眼花，喘气都觉得困难。
出乎意料的，杜守拙并未暴跳如雷，而是收回揪住余威的双手，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良久，复又对上余威的眼睛：“如果让我知道你今天所说的有一丝虚假的成分，就别怪我不留情面。现在，烦请余署长带路，让我接舍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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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威心惊胆战，边走边庆幸自己早已吩咐丁炎为杜婉沁购来一口上好的棺木，就连她的尸首也差人收拾得清爽干净。
果然，杜守拙见到安然躺在棺内的杜婉沁，面色稍缓。余威提出派人送杜婉沁回府，杜守拙本要拒绝，转念一想，觉得这是证明二妹无罪、严专员滥杀无辜的有力证据，遂点头应允。
一行人走进杜府，尚未落棺，得知消息的杜婉汐一个趔趄从楼梯上滚落，登时不省人事。
杜汐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暗无天日的小道上，四周漆黑如墨，不由心生惧意。
“父亲，母亲，祖母，宁卿，你们在哪儿，救我出去，我好害怕！ 她颤声哭喊，却无人应答。杜汐只好鼓起勇气继续前行，不知几时，远处现出一抹微光，杜汐欣喜地加快脚步，终于踏进铺天盖地的光明之中。
“老爷，夫人，大少爷，三小姐醒啦！ 丫鬟凝玉发现床上的杜婉汐睁开眼睛，喜不自禁，高声通报，不多时，三人便奔至杜婉汐的床前。
杜汐睁眼，发现面前的人都是民国时期的装扮，心中大骇，下意识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围在床前的众人随之一怔，蓦地，身穿藏青旗袍的中年女人痛哭出声，抓住杜汐的手哽咽道：“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啦！刚抢走沁儿，现在又把汐儿变得这般痴傻…… 身旁的中年男人慌忙揽过她，柔声安慰。
“凝玉，快去请医生！ 年轻男人则焦急地招呼立在床尾的姑娘。
身背铁皮药箱的医生火急火燎地赶来，检查一通后笑道:“杜三小姐并无大碍，她头部受创，暂时性失忆，吃些药多加休息，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大家不必担心。
杜三小姐，现在哪有这种旧式称谓？杜汐猛然醒悟，眼下是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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