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正值晚春 楚宫的后花园姹紫嫣红。数不清的亭台楼榭依红偎翠 小桥流水 曲径回廊 到处散漫着盎然的春意。走到花园深处 有一排高大的垂柳 垂柳后边有一道暗红色的高达三米的宫墙。而宫墙后边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森林。森林方园几十里 里边尽是一些楠、梓、柟、樟等高大珍贵的树种 百分之八十的树木都是百年以上 遮天蔽日 丰茂葱郁。这片森林实际上也是楚宫的一部分 楚宫卫士均驻扎在森林的外围。王宫中拥有一片森林 这在各国诸侯中也算独此一份了。按周朝礼制 诸侯宫室面积不得超过周天子宫室 若违制 按僭越之罪是要削减封地的。但自春秋以降 诸侯争霸 周王室早就丧失了号令天下的权威 诸侯早已不在意周王室的面子和感受了。更何况楚国历史上以蛮夷自居 早有“楚不服周”的传统 兴建宫室时更不会考虑周礼的规定 宫室的面积早就超过周王宫室的几倍了。

为了防止森林的野兽进到后宫 因此 森林与后宫要有高大的宫墙相隔。沿着宫墙向西走 有一个高二米、宽一米五的宫门 木制红色的宫门仅仅关闭着。一个上了年岁的太监坐在一个宽大的藤椅上 守着宫门。春日的阳光晒的他暖洋洋的 半眯的眼睛欲开欲合 昏昏然眼看着就要睡着了。

“官家安好。”一声脆生生的问候 让老太监快要闭上的双眼又一下子睁开 浑浊的目光望向已经站在身前的不速之客。这是一位身着鹅黄色普通宫裙的年轻宫女 身材高挑 相貌虽然算不上美艳 但也是中上之姿 此时 俏脸上隐约有一丝忧色。

老太监看到宫女后 又闭上了双眼 懒洋洋说道:“是女姜啊 你不在碧游宫侍候宫主 到这作甚?”

名叫女姜的宫女 对老太监轻轻躬一下身 说道:“又给老人家添麻烦了 奴婢是来寻小主子的。”

“又来寻十九王子了?今天老奴可没看到 八成又偷偷越墙走了吧 一定又跑到林子里与那小金猴玩耍去了。老奴可拦不住他 他“嗖”的一下就上了墙头 向我拌了一个鬼脸就不见踪影了。一个六岁的孩子 身手如此敏捷 了不得 了不得呀!”

老太监叹着气 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接着突然睁开眼睛 用好奇的语气向女姜问道:

“天还早 这么急寻小王子 一定有什么事吧?”

女姜回道:“宫主急着要寻小王子呢 关于什么事情这么急 奴婢哪敢问呀。”

老太监叹了口气 弯着腰站了起来 然后把宫门打开 对女姜说:

“今天又得为你破例了 宫女不得私自出宫墙外 这可是楚宫的制度。不过 现在也管得松了 你又是去寻小王子 我老人家就擅自做主了。对了 上次小王子偷了我老人家的拐杖 那可是百年青藤做的 麻烦你回宫给老奴找一找。”

听到老太监后面的话 女姜抿嘴一笑 对老太监轻轻躬一下身:“那拐杖我可没看见 一会儿问问小主子吧!”说完 一闪身就出了宫门。

宫墙外又是一番天地。在红色的宫墙与森林之间有一大片开阔地 绿草茵茵 葱葱郁郁 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 蜜蜂和蝴蝶穿梭忙碌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新鲜的味道 到处散发着勃勃生机。

女姜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清新的感觉让原本沉重的心情略微一松。她是楚王贵妃碧游宫宫主郑姬最知近的侍女。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 按照楚宫制度 本可以由主子做主 赐婚出嫁了 但女姜不愿意离开郑姬 死活不出宫 郑姬无法 而且也深喜女姜忠诚能干 只好随她了。郑姬原来住在芷兰殿 后来有了十九子熊接舆。这十九子从开始学会走路、说话就活泼好动。芷兰殿靠近楚王的寝宫 森严沉闷 小接舆根本不愿意呆在芷兰殿里 每天都在后花园玩耍 不让他去 就哇哇大哭。对他的哭功 后宫上下六年前就领教过了 实在是怕了。于是 对小接舆的管束就睁一眼闭一眼 随他去了。但是 芷兰殿离后花园毕竟有点远 而郑姬早就不需要为楚王侍寝了 为了方便照顾十九子 郑姬经过王后田妃的同意 就搬到后花园的碧游宫了。这碧游宫原本是后宫嫔妃游玩临时憩息之地 设施简陋 虽然也称为宫殿 却比芷兰殿还要小。郑姬浑不在意 她天性平和 无意于后宫的好胜争宠 居住在后花园里 心境上更加淡然了。

而十九子遂了心意 越发疯狂起来。追鸡逐狗 东游西逛 淘气非常。而且他天生异秉 小小年纪竟能像猿猴一般敏捷上房爬树、走屋窜脊 后花园的太监女仆们看得目瞪口呆 惊恐不已。但是 连宫主对此都束手无策 谁又管得了呢?直到这小魔头有一天发现了宫墙外的森林 后花园从此再很难见到他的踪影了 众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 一贯心静的郑姬却开始为小接舆的安危忧心起来 后宫的大森林虽然没有毒蛇猛兽 但却太为辽阔 几岁的孩子天天出没其间 实在是太危险了。有几次郑姬强行把小接舆关在宫里 然而碧游宫里的几个老太监和几个女人们又岂能看的住?一天都不到 小接舆就趁机溜走了 面对着只有几岁的小接舆 郑姬充满着无力感。不过 几年过去了 小接舆平平安安 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 而长的越发健壮了。六岁的孩子比七八岁的孩子还要高大。女姜为此经常劝慰郑姬道:“十九子天生贵气 乃神人降世 老天一定会眷顾庇护 那些小虫小兽岂能伤了他?再过几年 小王子长大了 就求了大王 送他到才士殿读书习武 淘气之性自然就没了 宫主何必日日忧心?”听了女姜的劝慰 郑姬这才稍稍释怀。

今天 王后的贴身侍女紫燕突然来到碧游宫 遣退左右后 对郑姬附耳说了一句话:“王后让我告诉贵妃 最近小心有变。”未等自己进一步询问 紫燕就匆匆离去了。对这突然得来的消息 郑姬不明所以。小心有变?看来楚国要发生大事了 但是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早就远离权力中心 与人为善 更与世无争 就算有祸事 也不可能与自己有任何关系呀 王后也许只是善意的提醒 未必与己有关吧。但是 为什么紫燕面对自己 神色中有怜悯之意呢?郑姬一时间心烦意乱 却毫无定见 又不敢告诉身边的侍女 只能自己在宫室内绕室徘徊。彷徨了许久 好像一下子醒悟了什么 急忙唤过女姜 也没说什么理由 只是让她尽快地把小接舆找回来。

女姜隐约感到自己的主子十分焦虑 但她并没有多问 多年的宫廷生活使她养成了谨言慎行的好习惯。此时 女姜沿着森林的边缘 一边走动着 一边两手呈喇叭状 不断呼喝着:

“十九 十九 十九快回来!”

脆生生的声音在森林的周边回荡着。十九是碧游宫众人为十九子楚接舆起的小名 对这个简单易记的称呼 郑姬欣然接受了 至于称呼是否符合小接舆尊贵的身份 她倒是毫不在意。

女姜不是第一次到森林里寻找小接舆了 她知道小接舆虽然淘气胆大 但并不会跑到森林深处的 只要在森林边缘呼喝 小接舆一定会听到的。

果然 不长时间 只听“哗啦”一声 茂密的树丛中先蹦出一只金黄色的小猴来 女姜看见小猴 明显松了一口气 笑着向小猴问道:“小金 十九在哪里?”

楚宫森林里原来是没有猴子的 即使以前有 也早就被捕杀殆尽了。而这个名字叫小金的小猴是几年前突然出现在楚宫森林里 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宫的 宫里的卫士们几次想捕杀它 但它灵敏异常 几次捕杀行动都失败了。后来 看到它从不越过宫墙 也没什么危险性 再加上楚宫管理本来很松弛 大家渐渐认可了它的存在 小金于是成了大森林里唯一的一只猴子。再后来 小金竟然与小接舆成了好朋友 天天相伴在一起 众人虽觉奇怪之至 但十九王子本来就是一个小怪物 也就见怪不怪了。

小金看到女姜 一阵抓耳挠腮 吱吱叫着。女姜显然与这只小猴子熟悉之极。看到小金的样子 便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十九也在这里对吧?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不一会 树林再次“哗啦”响一声 一个小男孩“嗖”地一下子窜了出来 直跑向女姜。小男孩上身穿着大红绸缎袍服 下身穿着楚国少见的连裆武士裤 脚蹬虎头布靴 蓬乱的头发上粘了几片树叶 黝黑晶亮的眼睛深不见底 稚嫩的面庞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模样 而身材比八岁的孩子还要高大。

小男孩虎头虎脑 但动作极为敏捷 眨眼间已经到了女姜的面前 抬头问道:“女姜 什么事?”声音十分清亮 中气十足。

女姜宠溺地摸摸小男孩的头发 笑道:“十九 你现在像一个野孩子似的 快跟我回去 宫主有急事呢。”

十九晃了晃身子 不让女姜摸他的头 兴奋地道:“今天 我和小金发现了鹑鸟的蛋。”一边说着 一边伸出一只小手来 里面有一个鸟蛋。

女姜笑道:“你这个小魔头 你把鸟蛋给偷了 鸟儿一定会因为丢了孩子而悲伤呢!”

十九听了女姜的话 稚嫩的面容略有犹豫之色 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鸟蛋 转过身跑向小金 把手中的鸟蛋递给了它 说道:“小金 你还是把鸟蛋送回去吧 娘找我有事 我要回宫了 明天再来找你。”金黄色的小猴似乎听懂了十九的话 “吱吱“地叫了两声 钻进树林跑远了。

十九再次跑向女姜 对女姜说:“回吧。”然后也不管女姜 就向宫墙跑去 到了宫墙边上 也不走宫门 “嗖”地一下窜上墙头 身子一晃 已经不见了踪影。

女姜望着小男孩迅速消失的身影 神情一阵迷茫。“他真的是人类么?一个六岁的孩子为什么有如此强大的能力?难道他真是神人降世么?”女姜一边自语 一边向宫门走去。

碧游宫前厅里 郑姬静坐在靠北面的长条形座椅上 忧心忡忡地望向刚刚回来的十九 沉声道:“十九 最近几天就呆在宫里 不准出去。”

“为什么”十九不满意地问道。

“娘有病了 你要陪在娘的身边。”郑姬道。

十九吃惊道:“娘生了什么病?重么?快快让父王找医官吧!”

郑姬叹了口气 脸上略现一丝笑容 道:“娘这病叫幽忧之病 无药可治 无人可医 必须得至亲之人陪在身边 方能慢慢治愈。”

十九疑惑地看着郑姬 小小的年纪实在搞不明白 这个幽忧之病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病 不过 只要自己陪在娘的身边 就能治好 看起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想到这里 十九郑重地点点头 道:“好吧 我一步也不离娘的身边 娘的病一定会好的。”

郑姬十分欣慰 原本沉重的心情竟然变得轻松起来 心里想 十九毕竟是楚王的亲骨肉 即使楚宫发生了大事 楚王也必能派人保护我们吧 我又何必无谓地担忧呢!有了儿子在身边 郑姬一下子想通了 渐渐地把王后的示警忘诸脑后了。

但是 郑姬万万没有想到 仅仅过了三天 大变骤起 碧游宫大祸临头了。这一天清晨 近百名铁甲军突然包围了碧游宫。战国时期 普通士兵一般都是上半身穿戴铠甲 不戴头盔。全甲并戴头盔的士兵都是精锐或者是国王的卫兵。而铁甲军就是楚王的卫兵 共有五千人之多 分五队 每对一千人 每对的统领称将军 均是楚宫的一等侍卫。

包围碧游宫的士兵正是铁甲军的第四队。统领将军叫景龙 是铁甲军总统领景伯伦的三子 楚国上柱国、大将军景虎的亲弟弟。景氏是王室同宗三大氏族之一 已昌盛数百年了。威王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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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景氏更是分外器重 一门三雄 权倾朝野。

这次到碧游宫办差 由于责任重大 景龙亲自带队。景龙约二十左右岁 长条形脸 面白无须 但左脸颊上有一颗黑痣 使本来清秀的脸庞略显凶狠。一身铠甲 大部分呈黑色 但胸甲和护臂均呈亮黄色 显然是由黄铜打造 这也是铁甲军统领的标志。

景龙大踏步走向碧游宫 面对守门太监的询问之色 看都不看一眼 显然根本没打算通报 两臂一伸 强行推门而入。

碧游宫前厅里 郑姬、女姜、十九、三个女仆 二个老太监等众人全都围站在一起 望着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满脸愤怒和震惊。

郑姬颤声问道:“来者何人?为何闯宫?”

景龙并不回答郑姬的喝问 走到郑姬面前 挺直身子 面容郑重 大声说道:“大王有诏!”

王诏?一定有什么不利的大事发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一下子攫住了郑姬。郑姬颤抖着跪拜下去 叩首道:“臣妾恭听王命。”

景龙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从怀里掏出一卷绸质的帛书 俩手一抖 打了开来 用冰冷的声调念到:

“随地郑伯 辜恩负义 暗怀豺心 不念楚情 罔顾王命 阴结随、曾、邾、莒、郧等国余孽 谋图反叛 罪迹已彰。已令三军速擒枭獐 以扬楚威。自郑伯以下 废宗庙 诛三族。郑姬乃郑伯之女 坐株连之罪 夺妃号 去贵重 黜为皂隶 为王浣纱 永沦胥靡之苦。”

郑姬听闻 如霹雳临身 浑身剧烈抖动 面无人色 双目圆睁 凄厉地大声喊道:“吾父郑伯 恂恂长者 慈和仁义 天下有闻 岂能无故反叛?一定是大王弄错了 我要面见大王!”

景龙对郑姬的呼喊 毫不理会 左手一挥 几个粗壮的女仆闯了进来 架起郑姬往外拖去。

“不准抓我娘亲!”一声稚嫩的童音让众人一愣。只见十九拼命挣扎着要扑过来 女姜和一名老太监死死地按着他 十九的小脸涨的通红 圆睁虎目 凶狠地目视着景龙 大声道:“你若不放了我娘亲 我必让我父王灭了你九族!”

景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阴冷地看了一眼十九 再次挥了一下左手 沉声道:“带走!”

听到熟悉的童音 郑姬一瞬间泪流满面 道:“十九 不要无礼!娘亲一定会面见大王 你父王也一定会澄清我郑家的冤情的!你要听女姜的话 不可焦躁!”然后郑姬又看向女姜 大声说道:“一定要见到王后 让王后眷顾十九!”

说完 不顾十九的哭喊 踉跄着随铁甲军而去。景龙命令铁甲军继续包围碧游宫 不准任何人离开碧游宫半步 然后在一群铁甲军的护拥下 押着郑姬大踏步离去了。

郑姬被带走的第二天黄昏 铁甲军突然全部从碧游宫撤走了。被困在宫里的女姜和十九虽然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还是稍稍松了口气。但是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郑姬被带走了 楚王会不会对十九不利呢?郑伯叛乱如果是真的 楚王一定极为震怒 以楚王的残暴 能否会迁怒十九 还真不好说。即使十九没有生命危险 但如果楚王一怒之下废了十九的身份 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也是灭顶之灾。女姜反复考虑 也没想出结果来。这时 郑姬临走嘱托自己的话浮现在女姜的脑海里。宫主是让我去求王后呀!王后田氏一向善待郑姬和十九 现在也只有王后能保全十九了 而且事不宜迟 必须马上行动!

有了主意后 女姜不禁精神一振 急促地对十九说:“抓紧收拾一下 咱俩马上去见王后。”

一个时辰之后 女姜拎着小包裹 包裹里有十九换洗的衣服 牵着十九 没有惊动任何人 悄悄溜出了碧游宫。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清冷的后花园呈现出一片片斑驳的树影 黝黑的假山像一只只怪兽静默地屹立在黑暗之中 远处传来蛙鸣和几个老太监的说话声。

女姜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行踪 她和十九专门挑僻静的小路和暗影里疾走。后花园很大 离王后居住的昭阳台也很远 由于走的过于急促 不长时间 女姜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了。但不知为什么 女姜一出碧游宫 内心就生出十分不安的感觉 由于恐惧 女姜走得越发快了起来 十九为了跟上她 禁不住地小跑起来 不过因为身体素质强悍 十九并没有累的感觉。

当二人走到一座庞大假山山后时 四周忽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女姜刚刚觉察有异 二人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五个黑衣人。黑衣人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 全部用黑布蒙面 八道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女姜和十九 就像盯着一对待宰的羔羊。尽管是暗夜 仍能感觉到目光里充满了杀意。

女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有不安的感觉 原来一出宫 就有人盯上了。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脑海中蹦出“袭杀”两个字 极度的恐惧让她禁不住大喊:“救命!有人……”

然而 黑暗中只见青光一闪 一把锋利的铁剑穿透了女姜的胸膛 女姜的呼喊戛然而止 惊恐的双眼望向漆黑的天空 意识开始模糊 渐渐没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年轻的生命像晨露一样悄然逝去。

十九毕竟是个六岁的孩子 如此凶残的场面 令他瞬间无法呼吸 恐惧和愤怒让他浑身颤抖 不知所措。但是 强大的天赋本能让十九在这生死关头 迸发出超乎寻常的潜力 看到女姜倒下去的那一刻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十九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猛然间冲向右边站着的黑衣人 并趁着黑衣人错愕的一刹那间 小身子一扭 闪电般从黑衣人身边擦身掠过。之所以选择右边黑衣人站立的方向 是因为右边只有一个黑衣人 而且还是朝着大森林的方向 正是十九最熟悉的路线。

右边站立的黑衣人眼看着十九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震怒之下 腾空而起 就要向十九逃跑的方向扑去。这时 另一个黑衣人喝道:“不要追了!”

右边的黑衣人顿住脚步 转过身子 向刚才发话的黑衣人躬一下腰 疑惑地问道:“将军 难道就让这小子就这么跑了?”

被称为将军的黑衣人望着刚刚消失在黑暗中的幼小身影 冷笑了一声 用冰冷的语气说道:“跑不掉的 看他逃跑的方向 一定是躲到大森林里了。在森林里动手 更安全、更稳妥 更不易被人发现。我们现在大张旗鼓地追他 花园里人多嘴杂 容易泄密 有可能留下隐患。现在 你们俩到碧游宫看一下 防止他溜回那里 你们俩处理一下这个贱婢的尸体 我们一会儿在大森林边上的开阔地汇合。”

眨眼工夫 黑衣人都消失不见了 连女姜的尸体都不见了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不出那个黑衣蒙面人的所料 十九果然跑进了大森林。他没有跑回碧游宫去求救 倒不是因为能够预料到黑衣人会去堵截 而是根本就没有思考那么多 在这个六岁的男孩心里 只有大森林才是最安全、也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由于害怕引来黑衣人 十九没有呼叫小金 凭着敏锐的直觉和记忆 跑进大森林里不久 就找到了他和小金玩耍时经常藏身的一个树洞。

树洞很隐秘 即使是白天 也很难被发现。躲在树洞里 十九终于有了点安全感。休息了片刻 十九又蹲起身来 透过树洞 悄悄地观察树洞外边。夜晚的大森林十分安静 并没有黑衣人搜索过来 只是偶尔听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

十九终于松了口气 靠着树洞里边坐了下来。他虽然对大森林很熟悉 但从来没有在这里过夜。恐惧、孤独和悲伤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眼泪在眼眶里打个转 “啪嗒”一下滴落了下来。在这一望无际且已沉入黑暗的森林里 一个幼小的心灵过早地品尝着人世间的悲惨和险恶。

倦意和疲累之感阵阵袭来 六岁的孩子毕竟还不能进行深度的思考 十九在悲伤中睡着了。

当十九再次醒来时 一缕晨曦已经照射进树洞里。接着 十九惊喜地发现 小金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了自己 就坐在自己的身边。阳光照在小金的身上 泛着金黄色的光辉 一双晶亮的眼睛 关切地看着十九。

小金的到来 让十九有了胆气。他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黑衣人来劫杀他。在他小小的心灵里 现在只有两个意念 那就是救回母亲和为女姜报仇。而要完成这两个艰巨任务 对十九来说只有一条途径 那就是找他的父王。楚王商从来没有到过碧游宫 端庄的郑姬对他来说 毫无兴致可言 但对于这个活泼可爱的十九子倒是颇为喜爱 经常命侍卫把十九领到他的寝宫来 有时候还要一起进膳 从楚王罕见的慈和目光中 十九能够感受到父王对他的喜爱。因此 十九坚信父王一定会帮他的 那些坏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想到这里 十九拉起小金毛茸茸的小手 钻出树洞。迟疑片刻 悄悄地向森林外边摸去。到了森林边缘 十九停了下来 找到一颗高大的的樟树 “噌噌”地爬上了树梢 扒开树丛 偷偷地向森林外边望去。只见开阔地一个人影也没有 只有绿草上的露水在晨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十九放心了 看来那些黑衣人并没有追过来 八成已经散去了。

十九向小金告了别 撒腿向森林外边跑去。当他刚刚窜出树林 异变突起 从四周树上“嗖嗖”地跳下五个黑衣蒙面人 眨眼间把十九包围了。十九大惊 转过身就想乘隙跑回森林。但这次 黑衣人有了防备 其中一个黑衣人一闪身 已经牢牢抓住了十九 恼怒地说道:“往哪跑!你这小子挺能藏呀 让老子整整等了一夜!”

“放开我!否则我让父王把你们全杀了!”十九一边拼命地挣扎 一边怒道。

黑衣人嘿嘿地冷笑道:“你不会见到大王了 如果有来世 不要再出生在王侯之家了。”说完 一脚踢翻十九 拔出剑来 毫不留情地挥向十九。

然而 铁剑在距离十九不到三尺远时 奇变陡生。空气中一阵剧烈波动 十九的身前就像有了一层看不见而又非常坚硬的防护罩 铁剑诡异地停在半空 无论黑衣人如何用力 竟然再也砍不下去。此时 空气一阵模糊 一个须眉皆白的灰袍老者突兀地出现在十九的身侧。

老者袖袍一挥 一阵大力传来 持剑的黑衣人如受重创 一下子翻倒在草丛上 昏厥了过去。

剩余的四个黑衣人面对突变 惊怒不已 怒叱着扑了过来。灰袍老者再挥袖袍 四个黑衣人像风筝一样 倒飞了出去 重重摔在草地上 虽然没有昏厥过去 待挣扎爬起来 只是惊恐地盯着老者 却再也不敢靠前。

灰袍老者捡起铁剑 挑开昏倒黑衣人脸上的黑色面纱 赫然就是铁甲军统领景龙。老者扔了铁剑 右手拎起景龙 左手抱起十九 看也不看剩下的黑衣人 空间一阵扭曲 消失不见了!

十九子熊接舆失踪的消息传到楚王的耳朵里 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楚王居住和议事的地方叫章华台。楚宫的宫殿分为若干等级 一等宫殿称作台 是宫殿群 其他则称为殿、宫、楼、园等。王后住的地方叫昭阳台;渐台是楚王宴请群臣和宾客的地方。楚王的妻妾中 除了王后外 八美人与四贵妃均有单独的殿或宫 如郑姬前期住的芷兰殿 后来搬到碧游宫 太子章的母亲申贵妃住在香妃殿。其余姬妾被称作媵 均无品级 合住在其他楼园里。楚王商居住的章华台巍峨宏大 是九层之台 仅第一层台就有七七四十九级台阶 赫赫虎踞在楚宫的正北方。章华台本身有十几个宫殿 有若干寝宫、议事殿、练武堂等等相对独立区域。

此时 楚王商端坐在议事殿的宽大的王座上 面沉似水 盯着跪拜在堂下的铁甲军大统领景伯伦 沉声问道:“十九子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若无人挟持 何以无故失踪?”

景伯伦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 胡须灰白 但身材仍然笔挺 毫无佝偻之象 面容平静而恭谨 面对楚王的责问 并不慌张 从容地答道:“启禀大王 据碧游宫的太监和女仆回报 在郑姬被带走的第二天晚上 宫娥女姜与十九子一起失踪 臣以为 必是女姜私自带走十九子 其企图如何 又如何出宫 并无线索 尚待查明。”

“一群废物!你先起来吧 一会儿议事完毕 你快派得力人手 全力寻找十九子的下落!”楚王喝到。

“诺”。景伯伦答应一声 缓缓起身 退到武将行列 他的左手站着一身戎装的太子章。

楚王商面向文臣班首召阳问道:“据左将军屈完传报 叛逆郑伯一家七十三口已经伏诛 仅有一子一孙逃匿 正在追缉 但对曾、随、邾、莒等附逆又该如何处置?”

召阳沉吟一下 出班曲腰拱手道:“启禀大王 此事容老臣……”

未待召阳细讲 忽有胪传侍卫禀报:“市南子求见。”

市南子?这位神人在此时求见所为何事?楚王商忽地想起六年前市南子留下的话 难道此老是为十九子而来?楚王商正疑惑时 市南子已飘然来到堂前 手里拎着一个大口袋 入殿不趋 见王不拜 略拱拱手 就在远处站定 看着楚王 一言不发。众人对市南子的大名均有耳闻 对其无理是见怪不怪 却不知他手拎的口袋里装有何物。

楚王商连忙从王座上走下来 对市南子行个礼 满脸堆笑地问道:“先生此来 不知有何赐教?”

市南子仅仅地盯着楚王道:“草民欲见十九子。”

楚王心想 果然是为十九而来。于是一脸苦笑道:“寡人正为十九子烦忧呢 郑伯叛乱 十九子之母坐株连之罪 而十九子却在乱中无故失踪 寡人正派人四处寻找呢!”

市南子道:“六年前 草民曾求大王一事 那就是请大王要厚待十九子 大王今天告诉我十九子已经失踪了 不知大王如何向草民交代?”

对市南子咄咄逼人的无礼之言 满堂文武无不闻之变色 却没有一个人为此出言。

楚王商深知自己是万万惹不起市南子的 只好忍气吞声说道:

“先生怪罪的有理 是寡人有失看护之责。十九子是寡人的爱子 先生心疼 寡人何尝不疼?不过 十九子天生贵气 一定不会有危险的 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市南子冷笑道:“大王心宽呢 一个六岁的孩子无故失踪 必是吉凶难卜 现在还谈什么贵气 是自欺之言吧!”

楚王商不悦道:“先生言重了 十九子失踪蹊跷 寡人也是始料非及 因此召集满朝文武寻找十九子 何谈自欺?”

市南子又认真地看了楚王一眼 慢慢说道:“看来 大王果然蒙在鼓里。十九子岂能无故失踪?是有人要加害十九子呀!”

楚王大惊 急道:“先生何出此言?是谁敢加害十九子?”市南子把手拎的口袋一松 竟从口袋掉下一个黑衣人来。市南子看着他道:“大王若想知道详情 就请问问这个人吧 正是他在后宫森林里要狙杀十九子。”

楚王仔细看去 再次吃了一惊。口袋里掉落的黑衣人不是别人 正是铁甲军的统领景龙。此时的景龙萎靡不堪 趴在地上 瑟瑟发抖 连头也不敢抬。楚王沉声道:“景龙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市南子先生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景龙抬起头来 看了一眼太子章 太子章神色略变 却沉默不语。景龙叹了口气 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颤声道:“臣死罪 确属臣所为 臣请大王治罪。”

楚王问道:“为什么?谁指使的?”

景龙磕头不停 却不发一言。

景伯伦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儿子 瞥了一眼太子章 又怨恨地看了一眼市南子 接着看向楚王 欲言又止。

此情此景 楚王似有所悟 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缓缓地看向太子章 沉声问道:

“熊章 是你么?”

太子章神色大变 心头有了东窗事发的感觉。袭杀十九正是太子章下的密令。这太子章听说十九子诞生时 天地异象 长大后贵不可言 因此早就心生嫉恨。以他残暴毒辣的性格 听说郑姬坐株连之罪 岂能放过如此良机?恰巧执行任务的景龙正是他的心腹 于是亲手下了密令。密令只有四个字:“斩草除根。”不料 景龙把差事办砸了 当景龙几个逃回来的手下向他报告时 他就感觉到了大事不妙 更没想到的是 可恨的市南子竟然押着景龙到朝堂对质了 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了。面对楚王的质问 太子章有心矢口否认 但楚王显然不会轻易相信 而且必然会彻底得罪景氏宗族 那可是支持自己的重要力量。在太子章看来 杀十九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个与叛逆有血缘关系的王子本来就有罪 派人阻杀 即使有错 又能错哪去?

太子章想到此 面容略过一丝狠厉之色 咬咬牙 出班跪拜在地 对楚王道:“父王恕罪 杀十九子的确是儿臣下的密令。”

楚王大怒 拍案而起 指着太子章喝到:“熊章!你丧心病狂了吗?”

太子章倔强地抬起头 抗声道:“斩草不除根 春风吹又生 孤臣孽子 必有后患 儿臣也是为了楚国的未来呀!”

楚王商冷冷地说道:“寡人还未死 在楚国 你现在就可以做主了么?”

太子章听到楚王的诛心之言 脸上终于出现恐惧之色 磕头有声 道:“儿臣知错了 幸未酿成大错 请父王恕罪!”

楚王道:“未铸成大错?寡人问你 郑姬安在?”

太子章嘴角抽搐一下 答道:“已于三天前在浣纱局自缢身亡。”

楚王脸色连变 指着太子章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这一瞬间 楚王愤怒至极 他万万没有想到 太子章胆子会这么大 心会这么狠 竟敢背着自己 擅杀贵妃 狙杀亲弟 实在是不可饶恕!

楚王厉声喝道:“太子章擅权残暴 罪迹已彰 深失众望。令首席大夫召阳与司寇等人谳定其罪 议夺太子之位。统领景龙 助纣为虐 为虎作伥 一并议罪严惩!”

召阳躬身答“诺” 随即令殿前侍卫把太子章和景龙擒捉带走。朝堂再次寂静下来。

楚王商面色转和 对市南子再次拱手道:“先生即知此事详情 十九子一定被先生所救 不知十九子何在?”

市南子“哼”了一声 道:“草民已将其安置在市南山 想要暂留他一段时间 草民将为他洗筋伐髓 同时需要指点神通 请大王恩准。”

楚王商道:“此乃好事 有劳先生了 但不知十九子何时可以返宫?”

“两年”。市南子答道。

楚王商对市南子的强行做主十分不满 但是他真不敢对市南子做出什么 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随先生之意吧 二年后 一定要迎十九子回宫。”

市南子轻声一笑 略拱一下手 以示告辞 然后未发一言 轻身飘然出殿。

几天后 王宫传出消息 太子章被废黜太子之位 但仍可居住在郢都。出乎意料的是 对景龙的处罚极轻 仅从一等侍卫降为三等侍卫 继续留在王宫。一场惊天大案就此草草了事。而冤死的郑姬和女姜也逐渐的被人淡忘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 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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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时代之楚狂传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快小说只为原作者扁庆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扁庆子并收藏庄周时代之楚狂传奇最新章节第二十一章 选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