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青青 落落余晖。

三月的长安城还有些许刺骨的凉意 伴随着绵绵细雨 泥土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一阵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的风声从长安城门口传来 不过刹那 一辆繁华富丽的马车便踏风而至。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 窗牖皆由玉石装点而成 一帘萱色的轻纱随风轻轻飘动。

紧随其后的是三四位身着锦服 骑着骏马的年轻人 他们的装束与长安城的城民不尽相同 每人头戴平顶帽子 腰系丝带 并配有一把嵌玉的玉具剑 神情严肃地望向前方。

一只纤纤玉手撩开了帘子 便露出了轿内红衣女子的一角芳容 鲜红的胭脂点在脸上 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 眉心中间点了一枚梅花印 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一头黑发挽成如水蛇般的美人髻 一支红玉簪子斜插在发髻里 长长的流苏垂下 在鬓间摇曳 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已经日夜兼程赶了两天了。”女子放下纱帘 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道 “阿染 我们到了。”

被唤作阿染的这位姑娘微抬眼皮 嗯了一声 随即睡去。

这位姑娘与那位艳丽娇妍的女子不同 不似那女子般婀娜 却有仙子般脱俗气质。她一身淡绿长裙 手腕上的白玉镯衬得肌肤越发雪白 一头青丝用青色发带浅浅绾起 没有过多的装饰 只挽了一支碧玉簪。峨眉淡扫 略施粉黛 如出水芙蓉般清新动人。

“当真是累了。”女子怜惜地把她额间的碎发拂到耳后 叹了口气:“只怕今后 我们姐妹的日子会更加如履薄冰。”

女子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一道惨淡的神色从她眼里一闪而过。

“姐姐是在为日后而担忧吗?”云未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自顾说道 “六岁便已经流落异乡 在外生活了数十年 也经历过不少苦难 姐姐和我都熬过来了 还怕在固守规矩的皇宫吗?”

云未染握住姐姐的手 投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一如从前。

姐妹俩这样相依相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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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十年有余。

从一开始的无家可归 到后来身在他乡的同甘共苦 云未染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 也不是不知道姐姐内心深处的痛楚 所以这次入京也是未染主动请缨。作为舞女进献进宫 成了他们姐妹最好的选择。

没有了寄人篱下的唯唯诺诺 没有了苦练技艺的筋骨之痛 今后等待她们的 将会是新的生活。

那位女子 也就是未染的姐姐云弄影 虽然只大了未染三岁 却在她身边带有母性的光辉 虽然从小在无依无靠的环境中 却也培养了云弄影的心智。

云弄影执了未染的手 说:“皇宫好似牢笼 四处都是杀机。何况此次带着师父的使命进宫 走错一步 等待我们的 便是万丈深渊。阿染 万不可大意。”

雨下的又紧了些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 长街上已经人影稀稀 唯有这辆豪华的马车驶过长街辘辘的声音。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蹄溅着雨水“哒哒”作响 突然 马儿像受了惊吓般嘶鸣了一声 划破了傍晚的宁静。

云未染探出头看去 暮色朦胧。

不远处的马儿瘫倒在地 随即马背上骨碌滑下来一名男子 仰面躺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他似乎是受了伤 许久都不见动静。”云未染向她姐姐说道。

云弄影没有回应 靠在一旁闭目养神。

“停下停下!”

马车在经过男子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不等停稳 云未染便起身想要跳下轿辕。

她的胳膊被一个力道控制住 姐姐云弄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阿染 不要莽撞。”

云弄影越过她掀起纱帘向外看去 只见马儿后腿受了一箭 蜷缩在男子旁边哀鸣。再看这位男子 胸口处的衣襟都被血液染红 鲜血顺着雨水向旁边蔓延开来。

“看他的打扮 虽是黑衣骑装 却系着有白玉配饰 那袖口也缀着暗金丝缎边 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王子皇孙。阿染 我们初次进京 还是不要趟这滩浑水的好。”

云弄影正欲催促马夫继续行驶 却被云未染打断。

“姐姐 正因为如此 才更要去看一看了。”云未染没有说下去 姐姐弄影却已经知晓了她的意思。

此次轻装进宫 只有姐妹做伴相依 势单力薄。若能凭此夜的救济 让这名男子记着这份人情 日后若有什么困境 也好给自己一条后路。

可是啊 妹妹还是心思简单了些。云弄影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向窗外。

“阿染 身为贵公子的他都被仇人追杀 那我们何如?”

姐姐说的没错 如果建立在树敌的基础上行善 不如明哲保身。

年少经事的她总是会这样一语点醒自己。云未染一时恍惚 想起了她们经历的最初的动荡。

那时候 两个幼小的身躯在断壁残垣下瑟瑟发抖 姐姐用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到:“别怕 有我在。”然后她跟在姐姐身后 看着姐姐怎样与身边人周旋。

姐姐用幼小的肩膀为她扛起了一小片天地 对于人情世故 世情冷暖 她懂的 远不及云弄影。

云弄影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夜色笼罩了下来 平添一分凄凉。

“那么姐姐 倘若十年前 身处绝境的我们没有得到先生的眷顾 倘若先生那时想的如同今日的我们一样 我们还会不会绝处逢生?”

云未染目光灼灼地看着姐姐云弄影 姐姐面不改色地端坐在在一旁 任由云未染说下去:“先生的恩情我不敢忘 只是先生教给我的 远比那琴艺还要多得多。”

话音还在耳边萦绕 云弄影的心却沉了下去 像压了一块石头般难受。她的睫毛微颤 或许是云未染看错了 或许没有。

大雨滂沱 风寒雨骤。

雨滴狂乱地捶打在地上 四周溅起水花 冰凉的水珠拍打在他的脸上 胸前撕裂般的疼痛令他有一丝清醒。

“不行 我不能死。”他在心里默念 挣扎地想要起身 “我不允许自己留有遗憾 堂堂的楚王府世子 不可能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每动一分毫 伤口便撕裂一分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 忍受着刺骨之痛。

这时一把青折伞出现在他的头顶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还未来得及细看 他又陷入了昏迷。

“昏过去了。”云未染在他身边蹲下 吩咐随行的使者将他抬到马车上。

与此同时 楚王府却已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楚湘王卧病在床 原以为不过受了风寒 修养几日便可。可是近几日的病情却突然恶化 陷入昏迷 意识混乱。

楚王府没了主心骨 其世子又远在边地镇守疆土 剩下楚王妃和长女楚千凝忧心忡忡地操办着家事 极力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即便如此 关于楚王府的谣言还是不胫而走。

当年先皇驾崩 外戚夺权严重 为了使姜国皇权不落入其他人之手 楚湘王率领一众军队协助先皇的第十子继位 而楚湘王则被封为开国功臣。

作为新皇的皇叔 又曾协领新皇开辟姜国盛世江山 楚湘王的地位 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多少人对楚王府虎视眈眈。

如今楚湘王病重 坊间自然是闹得沸沸扬扬。

“母妃 且放宽心。前些天我已派人给千离发了密报 他一定会赶来主持大局。”楚千凝小心翼翼地扶着楚王妃上座。

楚王妃脸色骤变 冷哼了一声 甩手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王爷得天庇佑 福如东海 怎的还需要人来接手了。”

她斜了楚千凝一眼 “好歹是楚王府的一个郡主 说的话没轻没重的 当真是不祥之体。”

楚千凝闻声急忙下跪请罪:“您误会我了 母妃。千凝惹母妃不高兴 还请您责罚。”

“行了行了 你少去见王爷一次 便是对他最好的安慰了。”

楚王妃瞪了一眼侍女 侍女立刻会意 对跪着的楚千凝说:“郡主请起 王妃累了一天 还是不要打扰了。奴婢送您回房。”

楚千凝跟默默地跟在侍女身后 又听得身后一句:“真是个晦气的家伙!”

“……晦气的家伙 不祥之体……”这些字眼楚千凝已经听了无数次了 本以为已经习惯 但从王妃口里说出来的那种尖酸刻薄的语气还是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

“千凝 二十年的苦都受过来了 还怕这些吗?”楚千凝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楚千凝出生的时候 其生母就失血过多而死 被法师认定为不祥的命格。从小受尽冷落 受人欺负 若不是内心足够强大 楚千凝可能会被逼疯。

“不过 这倒便宜了原本是侧妃的悦华夫人。”楚千凝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个正妃位子 这么轻易的让给你 当真是便宜你了。”

悦华夫人 好久没有称呼过这个名号了。不知道母亲在世的时候 悦华夫人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风光无限。

楚千凝路过楚王妃曾经住过的偏殿 顿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马车在玉楼馆外停下 候在门口的侍女见了随行的使者后行礼道:“女婢在此恭候多时了。”

姜国设玉楼馆 负责接待藩国使臣及外邦使节 这也是云家姐妹习宫中礼仪的地方。

年长一些的侍女上前迎接 云弄影出面道:“劳烦姑姑去请长安城里的医官 轿里有一位伤员需要医治。”

使者把昏迷的男子架出来以后 侍女们见到他的表情变得极为震惊 却又不敢喧哗。

但是那位年老的侍女还是恭敬地行礼道:“女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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