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宸把阿珩(héng)送到朝云峰 阿珩依依不舍地目送着赤宸离去 等赤宸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一回身就看到大哥和四哥都站在身后。

仲意急问道:“你记起赤宸了?”

阿珩满面羞红 讷讷不能言。

青阳问:“四处找你没找到 少昊怕出意外 已经回高辛了 你还打算去高辛吗?”

阿珩说:“要去 今日就走。”

青阳松了一口气 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仲意问道:“那你和赤宸……”

阿珩低着头道:“四哥 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

仲意点点头 温和地说:“去给母亲磕头辞行吧。”

阿珩向缬(xié)祖辞别后 带着烈阳离开了朝云峰。她没有立即赶往五神山 而是先去了虞渊。

两百多年前 虞渊虽然万物不生 可在虞渊的外面有河流水潭 长着不少树木 如今却荒凉一片 寸草不生 只因有一个似狐似虎的大妖怪在此修行。

也不知道谁在外面栽种了一片桃林 竟然不惧干旱 长得郁郁葱葱 阻止了旱气蔓延。每逢桃花盛开的日子 妖怪就会彻夜凄鸣 竖沙国的百姓在桃林中建了祭台 供奉他为獙(bì)君 祈求他不要把干旱带入竖沙国。

獙君日日夜夜都在虞渊修炼 早入了魔道。可因为各种原因 知情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遮掩着虞渊附近有妖成魔的事情。

一只巨大的白鸟飞掠过漆黑的天空 飞入虞渊上空的黑雾中 盘旋几圈后 落在了黑黝黝的峭壁上。

阿珩从白鸟背上姗姗而下 笑对白鸟说:“谢谢烈阳了。”

白鸟变成了一个白衣童子 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 五官异常地漂亮精致 双眸碧绿 一头齐腰长发根根皆白。

虞渊的恐怖令万物畏惧 阿珩和烈阳却没有丝毫不安 只是侧耳静听 从遥远的西方传来一声又一声悠长的厉鸣。

虞渊的黑雾像大海一样辽阔无边 却万物不生 獙君年年岁岁都守在黑雾深处。

阿珩眼中隐有泪光 对白衣童子说:“烈阳 叫他回来。”

烈阳张口长啸 声音粗嘎尖锐 和他漂亮精致的外表截然相反。

正在雾海深处飞翔的獙君 迟疑地停止了鸣叫 顺着烈阳的尖锐声音 飞向东方 很久之后 他看到黑雾中站立的人影 他们身上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

他迟疑地放慢了速度 用力地嗅着 似乎在鉴别着真假 一瞬后 他突然一声欢喜地鸣叫 就要飞扑过去 可他又迟疑了。因为日日夜夜待在虞渊中 他早已不是两百年前可爱美丽的狐狸 如今他全身都流着恶臭的脓液 獠牙凸出 整张脸扭曲得丑陋恐怖。

烈阳看阿獙居然想逃 猛地扑起 化回原身 落在他头上 一边嘎嘎叫着训斥 一边用翅膀扇来扇去。

阿獙被打得晕头转向 失去了主意 乖乖地飞到阿珩面前 羞窘地缩着身子 生怕自己身上的脓液沾染到阿珩身上 一张青面獠牙的脸上竟然满是局促和紧张。

阿珩蹲下 紧紧地抱住了他。

“不管你是小妖阿獙 还是魔兽獙君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都是我的飞天小狐狸。”

两百年漫长的等待 所有的寂寞和痛苦都在这一句话中消失殆尽。

阿獙的头靠在了阿珩怀里 泪水顺着脸颊一串串滚落。

“为什么要待在虞渊?人家都说狐族聪明 你怎么一点不像狐族呢?你可真是个傻子!”阿珩抚摸着阿獙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疮口 眼泪一颗又一颗落下。

阿獙虽然入了魔道 看着狰狞 其实心思很单纯 看阿珩伤心 他歪着脑袋瞅着阿珩 眼睛一眯 月亮一般弯弯的 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想逗阿珩开心。

阿珩依旧没有笑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 猛地一侧头 冲烈阳嘶吼一声 魔相毕现 很是恐怖。

烈阳一时不防 被吓得飞了起来 简直是鸟容失色。

阿獙十分得意 靠着阿珩 昂着头 吼吼地笑着 哈哈哈 烈阳也怕他了!

烈阳怒了 大叫一声 飞冲过来 一团又一团火球飞向阿獙 阿獙立即跑 两个家伙又像几百年前一样打闹在一起。

阿珩不禁破涕为笑 看他们戏耍累了 才笑着叫:“都过来 我们回高辛。”

烈阳翻了个白眼 因为对少昊没有好感 连带着对高辛也厌烦。

阿獙却是欢天喜地冲到阿珩身边 他压根儿不在乎去哪里 只要和阿珩、烈阳在一起就好。

七月末 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时。高辛多湖多河 百姓又普遍爱荷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碧叶亭亭如盖 荷花开满乡野。阿珩已经两百多年未接触人世 带着阿獙和烈阳在夜间缓缓而行 既欣赏着人间的风景 也了解一下高辛如今的情况。

快到五神山时 少昊早接到消息 亲自来接她 未提赤宸的事情 只是问她一路可顺利。

阿珩搂着阿獙问:“能设法带我们去汤谷吗?这些日子 我在深山里采集了一些药草 再加上汤谷的水 应该能把他身体上被魔气侵蚀的溃烂治疗好。”汤谷是高辛的圣地 并不容易进入 何况如今阿獙被视作魔物。

少昊说:“没问题 我如今恰好奉父王之命在看守汤谷。”

阿珩很是诧异 汤谷在荒无人烟的天之尽头 守卫汤谷等于变相的流放 她看少昊没有解释的意思 也就没有追问其中原委。

夜深人静时 阿珩领着阿獙去了汤谷。

汤谷水是日出之水 天下至净之水。阿獙一碰到汤谷水 就痛得全身痉挛 阿珩和烈阳一左一右抱着他 阿珩像是哄小孩一般 轻声哼着歌谣 低声说:“乖阿獙 忍一下 再忍一下就好。”

一盏茶后 阿珩才让阿獙离开了汤谷水 阿獙已经痛得虚脱 烈阳看着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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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气却十分大 把阿獙扛到九株扶桑树组成的“岛屿”上。

阿獙痛得直打哆嗦 少昊把手放在它的额头 属于水灵的温柔力量渐渐安抚了身上的疼痛 它沉沉睡去。

烈阳看没他的事情了 变回鸟形 缩到树叶深处打瞌睡去了。

阿珩提着一个巨大的木桶 里面盛着熬好的药 开始给阿獙上药。

少昊静坐于月下 抚着琴。琴声温和 牵引着阿獙体内的灵力来吸纳药性。

阿珩上完药后 洗净手 坐到少昊身旁。少昊淡淡一笑 继续信手拨琴。

扶桑花艳红如火 像一盏盏火红的小灯笼垂满枝头 少昊一身白衣 端坐于树下 气态端雅 连月光都在他身前散去了清寒。可是这样一个才华盖世、志比天高的人却被贬谪在荒无人烟的天之尽头看守汤谷。

阿珩轻声问:“我记得两百年前 你和父王的关系正趋于缓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做了什么让父王厌恶你至此?”

少昊停止了弹琴 “你掉下虞渊后 珞迦重伤炎灷(zhuàn) 炎灷的身体被藏进神农古阵中。赤宸失去了最大的阻挠 开始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也许你已经听说 两百年内 被他灭门的家族就有几十户。在他的血腥政策下 神农的旧制被彻底打碎 如今的神农是人尽其才 物尽其用 十分繁荣昌盛。看到神农的变革 我一时心急 想通过手中的军队来强行推动高辛的改革 在宴龙他们的谏言下 父王震怒 认为我有篡位之心 勒令我远离朝事 命我看守汤谷。”

阿珩问:“宴龙不是失去了一只手吗?”

“宴龙失去了一只手后功力大减 如果换成别的父亲 也许就不会再看重一个半废之人 可我的父王向来重情 反倒越发怜惜宴龙。这些年 时常对臣子说 ‘所有儿子中 宴龙最像年轻时的他’ 臣子们大都明白了父王的意思。”少昊叹了口气 神色落寞 “父王性格温柔多情 喜欢美人的歌舞、才子的诗赋 我的确不像他 令他很失望。再加上父王约略知道承华殿内的轩辕妭(bá)是假的 所以我对他而言已经一无是处。”

“那你就甘心守着荒凉的汤谷 等着宴龙登基?”

少昊微微而笑 “当然不可能 宴龙登基之日不仅仅是我的死期 也是高辛族的死期 我死事小 族灭——绝对不行!”

“那你的打算是……”

少昊的微笑中渗出了冷意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从盘古大帝到现今 高辛族已经几万年的历史 宫闱斗争层出不穷 验毒的神器十分齐备 没有任何毒药能躲过 也许只有尝遍百草、以身试毒的神农王有法子。所以 我想请你为我配制一份药 可以躲避过所有神器宝物的检查 不需要夺取对方的性命 只是要让他渐渐虚弱 直到卧病不起。”

阿珩明白了少昊的意思 他是想逼高辛王退位。阿珩沉默不语。

少昊说:“父王的五神军上千年来过的日子过于安逸 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足为虑。宴龙虽然掌控着常曦和白虎两部 但四部中战斗力最强的是我的嫡系青龙部 在诺奈的帮助下 羲和部也已经完全归顺于我。如果强行兵变 不是不可 但我不想动武 如果兵变 就是彻底撕破了脸 必须要以一方的死亡为完结 否则即使我答应 跟随我谋反的将军也不能安心。阿珩 我不想伤到他 这是唯一的两全之法!”

少昊轻轻拨弄着琴弦 眼中有浓重的哀伤 “两千多年了 他时时刻刻提防着我逼宫篡位 其实我从没想过 我是真心想辅佐他 真心想做一个好儿子 可没想到终于走到今天 一切都成了真!也许以后的史官们会记录我狼子野心、早有反意 筹谋良久 终于起事 将来我若有儿子 都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只怕他也永不会谅解。阿珩 我真的不想走到这一步 可是我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宴龙他们把我逼到汤谷仍不肯罢休 这些年正在想方设法瓦解青龙部 如果我再无所作为 那些忠心耿耿跟随着我的人都会被宴龙害死 最终我也难逃一死!”

如果青龙部被瓦解了 即使诺奈再想帮少昊 羲和部也肯定不能支持一个注定会失败的王子 势必要为了自保 投靠宴龙。阿珩思索了半晌后 低声说:“我明白你的困境 我答应你。”

纵然为天下不容 有一人能理解也足矣。少昊心头的愁闷淡了 不禁重重握住了阿珩的手 “谢谢你!阿珩 我是真心想……”

阿珩轻轻把手抽出来 “何必客气?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新婚时定下的盟约吗?我们是盟友 今日我为你做事 他日你也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少昊是何等聪明 一点就透 明白阿珩已经想起了一切 也理解了阿珩的意思 心中滋味难言 面上却若无其事地把手缩回袖中 淡淡问道:“你想起了一切?”

“嗯。”阿珩脸色发红 带着几分愧疚 迟疑着想说什么 “我……”

少昊温和地打断了她 笑道:“我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天快要亮了 你不方便久留 回去休息吧 我来看着阿獙。”

阿珩走了一程 回首眺望 月夜下 少昊端坐在火红的扶桑花中 面朝万顷碧波 白衣临风 琴声铿锵有力 削金断玉 奏的是一首即将君临天下的铁血激昂 却也是不归的寂寞。

如少昊所说 高辛王室有几万年的宫闱斗争经验 查验药性有一套很完整严密的流程 想要配制出避人耳目又恰到好处的毒药并不容易。阿珩把《百草经注》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 终于配制出了一味不完全符合少昊要求的药。

她把药交给少昊 “这个药只能说一半符合你的要求 这味药的主要成分是阿獙的鲜血 它能像虞渊一样缓慢吞噬神族的灵力 令人渐渐全身无力 行动不便。”

少昊问道:“有解药吗?”

“因为不算是毒药 自然也没有解药。只要不持续下药 日子长了后 身体会自我修复 恢复健康。按你的要求 一共配制了两份。”

少昊把药小心收好 “谢谢你。”

阿珩道:“我们是盟友 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就行了。”

“一定!”

在少昊的安排下 阿珩的“病”开始渐渐减轻 每次宫中医师看完病 都会恭喜少昊和阿珩 而随着宫中医师的恭喜声 大王子妃身体逐渐康复的消息传遍了宫廷内外。

虽然少昊已经是一个失势的王子 可阿珩仍旧是轩辕族唯一的王姬 自从她病好 大大小小的宴席请帖就接踵而来。

考虑到之前的“轩辕妭”已经缠绵病榻两百多年 阿珩也不敢立即就生龙活虎 很多宴席借口身子仍弱给推了 有些宴席却不能不去 因为她必须证明她是真正的轩辕妭。

高辛王后传召她入宫觐见 阿珩很清楚 这是要验明正身了。

她盛装打扮后 去拜见高辛王后。

车舆到了殿门就停下了 一旁的侍从笑着解释:“王子妃身体刚好 本该让车舆进殿 免得王子妃累着 可这是规矩 臣子们一到殿门就必须步行 陛下如今只给了二殿下特例 允许二殿下乘车觐见。”

宫中的侍从是这世上最会察言观色、欺软怕硬的角色 阿珩很是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看来高辛王真的很厌恶少昊 连带着她这个儿媳也一起厌恶。她淡淡一笑 下了车舆 “我这么多年未给母后请安 未能尽孝 理当如此。”

宫殿很大 几乎占据了整座山头 阿珩又要赶时辰 只得一路急行。待行到漪清园 高辛王后并不在。侍女道:“王后正在梳洗 王子妃候着吧!”

高辛地处东南 气候温暖 即使冬季 也如北国的春天 夏天则酷热难耐。虽然五神山位于大海中央 热气被海风阻挡 并不会很热 宫殿设计仍然承袭了高辛建筑避暑的特点。

漪清园就是如此 草木繁盛 处处皆水 或瀑布 或小溪 蜿蜒曲折 跌宕起伏 狭窄处不过尺许 宽阔处足可撑船。

阿珩等的时间长了 有些无聊 反正园子内无人 她就沿着溪流缓缓而行。

越往里走 景致越好 溪水两侧 山势时高时低 竹苞松茂 木秀草长 更有三五只仙鹤 踏着溪水觅食 步态飘逸 看到阿珩也不惧怕。

水岸深处 长着一片茂密的竹林 绿竹猗猗 层层如箦 一个白衣男子半倚半靠着半方石壁 沉沉酣睡 脸上搭着一册帛书。在他身前不远的溪水中 四只鸳鸯游来游去 双双对对 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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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许诺·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快小说只为原作者桐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桐华并收藏曾许诺·殇最新章节第53章 尾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