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巴格达,一片废墟中新建成的音乐厅里。

一个长相英俊的华裔青年坐在三角钢琴旁的琴凳上,他缓缓点上一根烟,隔着窗户望着远处城里放出的华丽烟火,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些天巴格达的大街小巷贴满了他的海报,几乎每一个当地人都知道这个外国青年将在巴格达举办音乐会的事情。这在一个对于西洋音乐非常谨慎的国度里,几乎没有多少先例。

对于年轻的钢琴家来说,这里一样有着非凡的意义。他虽然已经名满世界,但是这却是他的首场正式音乐会。

没有选在传统意义上的国际大都市,而是选在了这个在外人看来有些神秘甚至危险的地方,大概也是命运的安排。

巴格达,几十年来的日子并不太平,大大小小的集市、喧闹的人群下,是一股涌动的暗流。

海湾战争过去多年,但一切并没有随着那个战争狂人被抓捕而结束(2006年12月30日萨达姆?侯赛因被伊拉克法庭判处绞刑)。这里的政局在战乱后变得更为复杂,局势已经彻底脱离了新政府的控制。这个曾经繁华富庶的大城市,如今只有大片的残砖断瓦,几处幸存下来的建筑,也在一次次冲突袭击中千疮百孔。

驻地的美军也被如今瞬息万变的局势困住,为了抚慰当地人的情绪,驻守战区的最高指挥官——弗雷德曼?凯西将军便想到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希望用一场音乐会暂时掩盖住战争过后的哀鸣。

与此同时,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结果出炉,一个叫林雨的青年,以刚过16岁的年龄获得了这个钢琴界“至高无上 的大奖,刷新了该奖尘封了几十年的记录。

这是一个令世界为之震动的新闻,不仅仅是因为林雨打破了这项大奖的年龄纪录,更因为林雨本人的出身。这段时间,全世界的新闻都聚焦在这个天才少年身上,凯西将军也自然而然留意到了这条新闻。

一通电话过后,一架不起眼的私人飞机便从纽约改道飞到了巴格达国际机场,载着这个史上可能最具才华的钢琴家。在一片闪光灯的聚焦下,林雨踏上了巴格达的土地,准备迎来他一生中首次钢琴独奏演出。

“林雨先生,我是弗雷德曼?凯西,美军驻巴格达的指挥官,感谢你愿意百忙之中抽空来到巴格达。 林雨刚走下私人飞机,穿着肃穆的凯西将军便迎了上来。

“喔,幸会,将军。 林雨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里比我想象的好一点,至少,没有漫天的尘霾,还能看到蓝天。

“但无处不在的硝烟也会让人窒息。 将军毫不避讳。

从机场到音乐厅只有短短十分钟的车程,林雨却感受到了国家最高级别领导人的待遇——前后左右都是呼啸的当地警车为他开道,这还不够,在他所坐的悍马后方,还有两辆轮式装甲车,两个严阵以待的美军士兵架着机枪站在车顶上,紧张地注视着周边。

“昨天市中心的清真寺遭到袭击,一百多个人被当场炸死。 凯西解释道。

“嗯,我在飞机上听说了这条新闻的……我的演出会不会有危险?

“这您大可放心,为了保障您的安全,我们启用了总统来访才会用的最高级别安保措施。我们保证在您离开巴格达之前,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

林雨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路旁隐约能望到几个驻足观望的行人。林雨敏锐的眼睛还看到不远处的窗口里,有几个黑洞洞的枪口,似乎正对准他们一行。天阴了下来,隔着一层防弹玻璃,林雨能感受到外面的寒气——明明是热带沙漠气候,阴天的气温也接近40度,但是林雨浑身上下却冷飕飕的。

将军在路上和他讲明了这次演出的目的。林雨现在虽然只有16岁,但却是一个通晓各国音乐流派的钢琴大师,他可以用钢琴营造出宛如仙境的氛围,一手流畅的旋律能够让人如痴如醉。

被战火折磨了将近20年的绝望城市,一场让人心静的音乐会无疑是拯救它最好的良药。

到了音乐厅,林雨略微感到有些失望。这里比不上卡耐基音乐厅的*肃穆,更远不如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辉煌壮丽——这只是一个草草地在废墟上修建起来的临时建筑,甚至附近没多远都能看到零星的难民帐篷。但是令林雨感到一丝欣慰的是,现场来买票的观众几乎把狭窄破败的街巷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或许并不知道林雨是谁,但是打心里能感觉到,他们是用心想来听一场音乐盛宴的。

林雨到大厅里指导当地的调音师调琴,凯西将军则在附近指挥美军士兵维持秩序,就在这时,凯西将军的秘书匆匆赶了过来。

“长官,我们收到了一封信,是给林雨先生的。 秘书气喘吁吁地说。

凯西拿过来看了看,奇怪地问:

“他的行程应该是对外保密的才对……怎么会有人给他来寄信?

“这个包裹,像是当地人寄的,因为把信给我的人不是邮局的人,而是一个当地的民兵。

凯西皱了皱眉头,犹豫了许久才缓缓撕开信封。

信纸上只有两个简单的英文单词——“Stopperf,oryouwillpaytheprice 。

“是恐吓信。 凯西若无其事地把信纸撕了个粉碎,“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前我指挥打仗,天天都能收到威胁的信。

“那……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林先生?

“不必,再调集一个营的士兵到这一代,把坦克也开进来,封锁周围所有的街道。等音乐会结束,立马送他离开巴格达。在这之前,不要打草惊蛇,不然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也有越来越多的美国士兵聚集到了音乐厅附近。附近的民众开始小小地骚动,不过很快被凯西压了下去。

这一切都映入楼上林雨的眼中。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随后缓缓走到了楼下,问道:

“将军,出了什么事情么?

架不住林雨的再三追问,凯西思前想后,还是把恐吓信的事情告诉了林雨。林雨听后,嘴角微微笑了笑。

“将军,把你的卫队全部开走吧,这里,留下几个维持秩序的人即可。

凯西听后顿时感到惊愕,在这战火纷飞的环境里,拿掉卫队,无疑意味着赤身裸体暴露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

“你疯了么,先生? 他一把抓住林雨的肩膀。

“你的军队,会让群众恐慌,会让他们无法真正用心去听我的演奏。

“可是,我们的安全,这比一切都重要!如果安全不能保障,我情愿放弃这场音乐会……

林雨摇摇头。

“你放心,将军。等演唱会开始以后,听到了我的琴声,哪怕是最冷酷最残忍的*,也会把手里的枪放下,驻耳倾听,沉醉在那转瞬即逝的梦境之中。

这言语在外人听来或许会以为是吹牛,但是听过林雨的琴声的人,都称赞那是人间最动听的声音。

在林雨的再三坚持下,凯西勉强撤走了一部分士兵,很快现场紧张的气氛也随之降下了温。

尽管如此,凯西还是让更多驻守在巴格达的士兵随时待命。毕竟,刚刚收到了这样的恐吓信,凯西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星光点亮了巴格达的夜空之后,硝烟渐渐散去。此时此刻,不大的音乐厅里早已挤满了人。

台上有一台破旧的钢琴,设备也都简陋得不能再简陋,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个看上去无比年轻的钢琴家,没有人知道他能用这台钢琴变出怎样的神奇。但随着一首他原创的幻想曲飘然而至,音符旋律顿时像是丝绸般在不大的空间里铺洒开来。原本嘈杂的现场安静了下来,这个饱受战乱的国家的人们从没听过如此宁静的音符,他们的思绪被林雨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带走,轻易地被引入到他所营造的幻境之中。

好像一个人划着孤舟漂泊在大海上,海鸥在四周盘旋,星辰荡漾在海的尽头。若隐若现的月光透过浓浓的雾水,给平静的海面铺上一层银纱。

好像一个人走在密林深处,鹧鸪的哀鸣声在树梢间回荡,萤火虫在身旁起舞。黑夜中有无数的小眼睛,或明或暗,在悄悄地注视着,想在不经意间给来访者一个惊喜。

又好像一个人在城市的小巷中行走,头顶的霓虹、穿梭而过的美女佳人、身后的车水马龙都是过往云烟;一个人往前走,走到灯火阑珊,走到那城市的尽头……

战乱中的孤独,战乱中的惆怅,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一些听众的眼角已经挂起了泪水。外面的美军士兵仿佛也忘了自己的岗位,和城市其他角落的每一个听众享受着这美好的一分一秒——没有枪声,只有音乐。这会,巴格达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在治愈着反复了20年的伤疤。

林雨也沉浸在自己的钢琴声中,他一边创造着属于自己的旋律,一边也幻想着,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弹的曲子大多是他和自己父亲的原创,虽然很多已经是脍炙人口,但是真正能领会到其中含义的,在父亲离开人世后,恐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他也早已是热泪盈眶。

“咚 !

直到那一声巨响打破沉寂。

林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原本已经沉在了幻境的最深处,突然一块块碎石砸落到自己的身旁。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月亮竟然就在自己的头顶上。

屋顶已经被炸得粉碎。

所有的观众霎时间都乱作一团,人们疯狂地叫着、嚷着,疯狂地向一切他们所认为安全的地方逃窜,很快整个音乐厅便被鬼哭狼嚎所淹没。

这从天堂陡然间直入地狱的感觉令人绝望。

“是爆炸。 林雨这才回过神来,而此时周围的墙壁都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头顶的天花板完全垮塌了下来。

他本能地,用平生最大的力气高喊着“RUN 。

然而很快,林雨就意识到了一场灾难即将来临。

这个爆炸的直径很小,并没有导致什么伤亡,但是可怕的是,整个音乐厅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建筑,上面的钢筋水凝土都很不牢固。在爆炸的冲击波推动下,四周的墙壁已经布满裂痕,而且都势不可挡地蔓延着。当墙壁倒塌,整个音乐厅也将摇摇欲坠,所有的人都将被掩埋在废墟之中。

更要命的是,现场聚集的观众过多,而可供逃生的,只有一扇小门,那里也已经被慌乱的人群堵的水泄不通。照这个势头下去,宝贵的几分钟逃命时间里,也只有很少的人能逃出去,换句话说,一场惨祸不可避免了。

无计可施,无处可逃,一个个绝望的面孔映入到林雨的眼中。他们本是为了听来自异邦的美妙声音,但是转身之间,他们就听到了死亡的呼唤。

但慌乱在林雨那是转瞬即逝的,从小到大,他演练过各种突发情况,虽然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第一次演出就会发生如此可怕的灾难。

“他们付了门票的钱,而我是钢琴家。 他暗暗想,“既然演出没有结束,那么我应该继续站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我的表演。或许听到我的音乐,他们也会平静下来,即使不能逃出去,他们也能安然合上双眼。

他坐回了自己的凳子上,继续弹着那首没弹完的曲子。

门外,凯西将军已经是焦头烂额,一场安排周密的音乐会,竟然还是被*找到了破绽,他后悔没有听从那封恐吓信上的命令。现在,如果数千观众都葬身在音乐厅里,那么很可能将爆发一场新世纪以来从未有过的动荡!

“该死!混账! 他一边焦急地指挥救援,一边在一旁咆哮,“照这个情况看,不超过一分钟音乐厅就会垮塌!

“长官, 一个美军士兵气喘吁吁地从音乐厅里跑了出来,“没救了,那里没有逃生通道,我们只有等建筑完全垮塌以后,看看能不能挖出来几个幸存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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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上百无辜群众死在这次由美国人组织的晚会上,这些美国军官和士兵都会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原本平息的战火也可能因此复燃。

事情的发展不能再坏,凯西绝望地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仿佛地狱般的情景。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凯西永生难忘。

一个奇迹发生了。

刚刚群龙无首四散逃命的人群,在音乐响起后陡然安静了下来。一些人从座位下面探出身来,那些为了逃命不顾一切的人们,也都自然而然地恢复了平静,在那有限的通道里,人们一个个排着队走出了死亡之门。

墙体已经彻底裂开,但是就连整个屋顶也好像是被音乐所感染,竟然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坠下来。那屋顶一边聆听着这绝境中的旋律,一边目送着越来越多的人转危为安。

而那旋律,也从墙的裂缝渗透了出去,飘荡在巴格达的夜空中。

门外的凯西也被这个奇迹所震撼,他和几个美军士兵呆站着,当不再有人从门里走出后,他们禁不住拥抱在了一起。所有的观众都安全离开了音乐厅,转危为安!

这一定不是在做梦!或许明天就会有“21世纪最大的奇迹 登上各大新闻报纸的头版头条。

但是很快地,凯西意识到了什么。

“林雨还在里面!

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林雨望了望这个空荡荡的厅堂,又一次在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的双手没有停下来,直到,按下那首曲子的最后一个音符。

“原来,这首曲子的含义,竟是这样……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抑或是对某个躲在角落里的人说话。

琴音刚停,“轰 的一声,整个墙体山洪暴发似的垮掉,屋顶上的碎石横飞,音乐厅转眼间水银泻地一般夷为了平地,隆起的灰尘让四周所有的人都睁不开眼。

如果这些观众还在里面,现在的后果真的不敢想象。

所有的人都自发地挖着废墟,他们拼命地寻找林雨。他们挖出了面目全非的舞台,挖出了已经被砸的粉身碎骨的钢琴,最后,在附近挖出了一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首。他的西装血淋淋的,但是这件西装却刺痛了所有人的心。

那是林雨的西装。

现场的人都不禁低下了头,谁也不会想到,现场唯一的牺牲者,竟然是林雨。

夜空之下,一阵微风拂过,废墟中一张破损的纸被吹了起来。透过月光,能看到那是一张琴谱,而上面,还贴着一张照片。

那张琴谱越吹越远,远离了悲伤,远离了尘世,消失在夜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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