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完会计课,我走出教室给大博发微信,告诉他我买好回家的车票了,下个月十五号的火车。今年的暑假不在哈尔滨打工了,回家还能帮家里收拾收拾地。大博秒回语音:好嘞,我到时候接你去。

临近快放假,整个学校飘荡着期末考的紧张气息、宿舍每学期例行一次的告别宴的酒精气息、还有男男女女各个角落搂搂抱抱所谓爱情的气息,我只是觉得烦。草草考了几场试,喝了两顿酒,没课的时候我就去城里商场逛,看看能给家里人带点什么东西回去。所剩无几的一点生活费要考虑到我爸妈,我姐姐姐夫还有小外甥,当然还有大博。逛了几天买了点红肠,给我爸我姐夫各买了一条烟,给我妈和我姐都是买的丝巾,给小外甥买了一个遥控车,唯独大博的东西还没有买好,我知道大博一直喜欢我上次回家穿那双球鞋,我去了几个折扣店,打折力度都不大,折后还得五百多,看了几次试了几次还是没舍得买。

我晚上回到宿舍睡不着觉,来回翻身脑袋里回想上次放假回家大博穿我鞋的样子,他笑的像个孩子,蹦蹦跳跳的做投篮状,直呼这个鞋真“得劲”真“宣呼”。还说他秋天卖了大豆也要买一双一样的,他笑生格外爽朗、真切。我心想,不纠结了,明天去买了,看见大博开心我也开心。第二天我从宿舍老三借了三百块钱买了那双鞋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我家离哈尔滨五百多公里,坐一趟绿皮火车,坐一趟客车,再坐一班拼车的黑出租。

大博每次接我,无论冬夏都会早早就到,每次都说不用那么早过来,他都不听,都是早早到村口等我。我特意坐在后排的最右边,我也想第一时间就能看见大博的身影,还有几百米的时候我看见了大博,他眼睛紧盯着每一辆经过他的车,仔细往里边看,他说他总是怕我坐车坐过站了。我摇下车窗,手和上半身都探出车外喊他的名字,大博转向我这边瞬间漏出八颗整齐的白牙,一边傻笑一边往我这边跑,车停稳后大博喘着粗气对我说

——你咋才到呢,按理说早该到了,我寻思你又在车上睡着了呢,嘿嘿嘿。

——睡啥睡呀,快到家了兴奋的都睡不着,我都说了不让出来这么早,你不听,都晒冒油了。

——没事啊,我们农村人可不像你们“城里人”那么金贵,是不是,哈哈哈

大博一边笑一边用他肩膀肩膀顶撞我的肩膀,并且顺势熟练的用嘴叼起我的书包配合着另一只“手”把书包往肩后送,试了两次书包带跨在了他的肩上,我手在半空中跃跃欲试想去帮忙,却也无从下手,大博总是能自己处理好,

是的,大博是用叼的,因为他一只胳膊只有一半手臂,另一只只有大拇指、二拇指两根手指。

我们农村的小孩,从小就下地帮家里收拾地,小时候磨磨蹭蹭的薅草、撑袋子、跟车捡豆枝,再大一点就跟着开车、打豆子、操作大型农机具。大博的手就是一次秋天被打豆机器搅没的。

我一直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特别大的下午,我们都迷迷糊糊的从午觉里被大人叫起来去打豆,我两家的地挨着,我小时候比较矫情,都13了,还只能撑袋子,大博已经用大叉叉豆子往打豆机里扬了,为了保证机器顺畅,不时还要用手捋一下,大博的手就是这样被豆枝夹带着送进了机器,我眼睛当时正看着大博,只看到瞬间鲜血就喷了出来,紧接着左右场地的人都扔掉手下的工具往那边狂奔,各种大型农机具一个一个的关掉,大博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大博他妈及周边妇女失措的叫喊声开始清晰,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有人手动倒退机器、有人紧紧攥着大博的胳膊防止失血、有人赶紧摇四轮车、有人奔回家抱着被往车上扔,一会的功夫大博已经被抱上车,坐在他妈怀里,车上也上去三五家人和邻居,混乱声中大博和突突的四轮车一点一点离我远去,全程我都站在原地没动,吓得脸色惨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和血肉模糊的场面。现在回想那天下午短暂的十几分钟,头脑自动慢放,像电影大片的情节一样,清晰又深刻。

再次见到大博是四五天后,我妈带我去医院看他,大博看上去很憔悴,眼神有些空洞,大博看见我来我能感觉到他故作坚强,对我说没事,不就是少了条胳膊吗,我们还能一起上树,一起掏鸟蛋,一起砸校长办公室的玻璃……我只顾着点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大博想伸手帮我擦,可是他的手的长度已经不够触碰到我的脸了……

自那以后,大博没上几天学就辍学了,我初中、高中、大学。大博在家种地,养牲畜。我和大博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好在我们关系一直要好,我们始终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每次我放假回家的当天晚饭大博都会在我家吃,一是我家当天肯定做好吃的,二是我俩刚到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大博之前一直用他仅剩的两根手指用勺子吃饭,我上次回家从哈尔滨给他带回来那种婴幼儿用的有张力的连体筷子,大博每次吃饭都说好用,说自己也能夹粉条吃了饭,还说我最聪明。

每次回家我和大博几乎都睡一起,要么他家要么我家。我和大博陪我爸一人喝了两瓶啤酒,我姐他们一家三口去他婆婆家了,我和大博今天睡他们那屋。我姐那屋的炕在南窗台下,大博在里边靠窗,我在外边靠地下。我俩早早躺下很晚才睡着,一直低声聊天,偶尔夹杂不敢大声的闷笑,他给我讲村里又发生啥乐事,我给他说学校和大城市的一些事情。

农村睡觉很少拉窗帘,外面的月亮很大,月光反射到大博*的上身,大博的下巴的弧度、上下跳动的喉结、*上几根毛、若隐若现的腹肌搭配着几处干农活留下的浅疤、以及肚脐向下延伸的腹毛在月光下都格外清晰,说到兴奋之处他不时用手捏我小腹,我也不时轻怼拍打他的身体。

外面月光很大,不时有蝉鸣鸟叫,我们两个在炕上开心的聊天,多年以后我再回忆那个场景,属于我们两个20岁的夏天,都觉得格外的静谧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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