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很爱喝茶,因尔我也很爱喝茶。从小我便不喝白水,嫌那寡淡,喝多了胀肚,只爱喝茶。当然也爱喝带色,有香味儿的茶,比如柠檬茶,花茶,反正从茶派生出的一切叫茶的饮料都爱喝。其实我是个很俗的茶者,属于不懂茶道的人,不入流。但丝毫不影响我孤芳自赏,我行我素的喝我的茶,嘿嘿,这我认为是个性。

追溯我家的喝茶史,没听我父亲仔细谈说,反正感觉也是代代相传吧。但我对茶的头一认知是从父亲那儿领略到的,父亲喝茶,会品,知道啥是好茶,而且他懂的真多,简直太多了。我家光装茶的小器皿都是各式各样的,有锡的,瓷的,铁的,玻璃的,外面贴上标签,里面装着天南地北,父亲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各式各样的好茶。父亲也有不少的茶友,一来便茶香悠悠充满屋宇,闻之有醉但醒。谈时事,谈政治,谈天文地理,那气氛,那氤氲。春茶上市有鲜新的清香,夏茶去暑有夏的茶凉,秋茶去腻有秋的甘苦,冬茶暖胃有热滚的茶汤。反正喝着茶,聚拢的茶友,不会象酒友那样会喝醉会失态,没有酒友那大呼小叫的划拳,只有轻言浅笑的言谈。加之茶的清香,让人舌齿留香,神清气爽。喝着喝着,一年年过去,每回以茶会友的谈笑都沉淀着情感,多年的茶友,也延伸着年深日久的友谊。那时的父亲是得意的,也是幸福的。有一回父亲去杭州梅家坞买到了正宗的西湖龙井,而且是明前龙井哦。象得了珍宝,拿出透明的玻璃杯,象数金叶子一般的用竹制的茶夹夹了一小撮,特地的打了井水来,烧开后晾了一会儿,再泡。只见那茶在杯上上下翻滚,茶汤碧绿,茶水也是淡淡的绿,但香是幽幽的远远的飘过来。见父亲闭着眼品茶的样子,我感到那茶的金贵,马上蹭上前去,一小口一小口的生怕喝少了吃亏。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以后再也没喝过那种好味儿的茶,再也不曾有过。

后来*开始了,家中被洗劫一空,那些与茶有关的精致也随着一切的被砸烂而消失跆尽。但无论如何禁止,打倒,我家的茶还是照喝的,只是再也没有了精品的好茶叶,只是粗粗的大叶子茶,那便宜,经泡,滚水冲三四道色还是很好,也实惠。父亲的茶友们当然也来聚,但没有了以往的那种讲究了,以前有时会有西式的下午茶,有自家制的奶茶,或是柠檬茶,伴着精致的小茶点,品味的是一种舒适,讲究。那样的茶,也是一道生活中的另类风景,意不在吃,只在心情。但那时太多的运动,只会让人们的生活归于原始简单,仿佛那时的人都不会享受了。那时父亲是沉默的,话不太多,但茶越喝越浓。家里的茶叶也一律是那种大罐子装的山茶,或是茶叶末子,谓之高末。就好象当时人们的生活一样,吃饱便得,没得讲究。

父亲不再出差了,当然也没有了天南地北的好茶叶了,买茶叶的活儿都归我干了。时不时的,父亲会拿几块钱,指派我去街角的拐角小食品店里买上一大包高末,有时小食品店的茶叶末儿会加杂着各种食品的味儿,大概是糖果点心跟茶叶放在一起串味儿使然。反正喝着有时会有糕点味儿,糖果味儿,有时还会有别的说不清楚的味儿。现在想起来那个年代好象任何食品,都有着那样的味儿。当那种味儿慢慢消失,生活重又富足起来的时候,父亲走了,仿佛时候到了,父亲睡着了般的走完了他的人生。我很是伤痛,后悔在他最后的岁月里没有把最好的茶一杯杯的呈上给他,好再看一看他那品茶的得意与幸福,每每想到此我会流泪。每回清明,冬至去看望父亲,最最重要的就是给父亲供上一杯好茶,望着那茶香缕缕,仿佛线香牵动着我的心。

我成家了,最爱茶的我却嫁了个最爱喝酒的男人。因为母亲中意他,执意的要他做我的丈夫,却呼达到了固执的地步。没有了父亲的我,觉得有一份替代父亲宠着母亲的义务。冥冥之中仿佛是为了讨好母亲而嫁的人,当时的心里是隐隐的掠过了一丝阴云。随着岁月光阴菁历,生活淡淡的过着,就象我每日里必喝的茶。我的家里,我喝我的茶,我男人喝他的酒,情趣与爱好如泾河渭水一般,一清二白的各行其道。家中时常有他的酒友喧嚣的杯盘碟碗,跟划拳行令,我会为他准备好各色菜式,还有酒,我便接着喝我的茶。后来他不在家喝了,去了酒吧,也结交了酒友,一位吧女。他告诉我,茶可以一人喝,酒是一定要伴的。哦,原来如此,那一天我扫荡清了我家中所有与他有关,有酒有关的东西。当然留下烧菜的黄酒,毕竟鱼腥肉骚是要靠黄酒来去味儿的。忙完这一切,我泡上一杯菊花茶,清肺,醒脑,去火。

茶香袅袅中,我隔着杯子望着儿子,那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精致小脸,秀气的象一个小姑娘。大概是胎教的关系,儿子也喜欢喝茶,而且象我一样爱喝各式各样的花茶,不喝白水。我抚摸着他一头特别柔软的黑发,抱他在怀里。当时只觉得天象空了一样,没有了盖,以后会怎么样呢?心里很虚空。

岁月用脚一步步的量过,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没有空余时间去想别的。每日里忙的手脚并用,要工作,要带儿子,要努力赚钱。顺利的时候人很累,艰难的时候心很累,每每这时候会泡上一杯茶,便象得到了一种安慰。茶喝完了身体里又有了力气,心中有了一种充实,站起身来,面对日子去做事。后来当我累了,乏了,儿子会适时的给我递上一杯热茶,我的心便会滋生出一种暖的东西,握着他的小手,眼中会掉下泪。直至有一天,儿子在递茶给我的时候,我看着他的小脸,那嘴辰上长出了一层绒毛,哦小儿已长大了,成了小伙子了,这一切全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

高考的日子,就象夏日的高温,令人煎熬。心象这伏天一样,起伏不定。揭榜的日子,儿子送了我一个惊险,秀气的象个小姑娘般的儿子竞然报考了大连海军舰艇学院。一个阳刚的职业,一个有可能成就英雄,步向战争的职业。这与我从小牵着手一天天看着他进校门的儿子似乎怎么也沾不上边,我咤异他为什么从事这样一个专业?职业?而且是瞒着我的情况下悄悄的生米煮成了熟饭,为什么?他笑笑,只说喜欢,向往大海,我不明白。

不可阻止的儿子告别了我,穿上了军装去了军校。寄来的照片上儿子添了几分英武,但还是秀气异常,他告诉我他的专业是声纳。我听了心象被什么揪了一把,我记得一本书里描写过的一个声纳兵,长期的听,长期的独处,以至于得了抑郁症,最后疯了。唉,我的儿,做什么不好,偏选了个整天听一些莫名其妙声音的职业。成天的听一些常人听不懂的声音能不出问题吗?这是个受折磨的行当,我说:“儿子,换个专业好吗?”“不,我喜欢,我向往深海,还有那里的声音,不用担心我。”“可,这是个孤单的工作,是个枯燥的职业,你喜欢?你会受不了的。”“不会的妈妈,如果你怕我孤单的话,就寄茶来吧?有茶陪伴就不孤单了,哈哈哈哈,记得要花茶哦。”

我寄去了,茶,花茶,有玫瑰,茉莉,代代……凡能想得起买得到的各式花茶,想来儿子在船上会看到,会闻到江南的花香,海域也会萦绕着家的茶香,我会源源不断的寄去花茶,春,夏,秋,冬,茶会一路陪伴儿子继续那湛蓝深海的从军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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