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前的那个夜晚 就像是一个没有蝴蝶的春天：月光皎洁、蚊虫飞鸣、牵牛花藤已经爬上枯树很高很高了 四野的田间地头、溪流湖畔 却没有了青蛙的叫声。
第二天早晨 当小镇的太阳在东山上升起一丈多高时 我骑着一匹黑色的小马驹穿过了一条火红的晨昏线。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四十年前的这个时刻 我就诞生在了这个小镇上——我破例地喝下了一盅早酒 挟着那个黑色的公文包 咣当咣当地走在小镇的水泥街道上。
街道两旁的各式摊店五花八门 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们都睁大着一双双情人一样的美丽的眼睛 它们在张望或等待着顾客。街道上三三五五的男人们行色匆匆 而他们的粗短如团鱼的腿脚却显然有些力不从心。我不得不说 这完全是由于他们没有管住自己的嘴所造成的：泥鳅黄蟮、蚌壳螺蛳、青蛙和蛇……它们的价格在一天天飞涨 可是 他们却偏偏是越贵越吃。而且是一吃上瘾、一吃成风。更有甚者 他们一旦吃上某物 便罢黜百食 独尊此物。
听说近段时期 小镇上正在风行吃婴儿的胎盘 吃刚产下的乳猪 吃刚断奶的小狗……他们的肚子一天天疯长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一只小狗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 它的一只眼珠鼓鼓外凸 流淌着痛苦的、腐臭的眼泪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于地。可是当它深夹着它的早已没有了生气的尾巴 拖着那条瘸拐着的后腿一蹦一跳地跑上街道时 小镇人的眼光霎时变得绿光熠熠 仿若那堆早已熄灭在了小镇西边的湖底 却仍还熊熊燃烧在我记忆之中的篝火。
正当我为这只形容丑陋、神情凄苦的小狗的命运感到堪忧时 我看见了那幢巍然屹立在小镇中央的白瓷红瓦的高楼。红太阳的光辉照耀着它流光溢彩 金碧辉煌。尽管我的意识正被我体内的一种叫做酶的东西所分解出来的酒的热力烘烤着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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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看到了高楼顶部的红瓦宛如一张张正被秋风霍霍燃烧的枫叶。高楼容纳了小镇几乎全部的林林总总的机构 它的功能齐全就像一个人的五脏六腑外加神经系统 还外加四肢五官。它的最高一层就是我们的办公室 我在那里曾望见了一条小路蜿蜒如蛇行 在湛蓝的天底下泛着青白的光。它像一条裸露在地表却又执着地向着泥土中伸延着的虬曲的树根 一头连着小镇 一头消逝在了东方如火的朝霞中——
它就是小镇的梦吗？
我以我有些踉跄的脚步轻快地超越着那些正盯着那只可怜的小狗而眼泛绿光、行色匆匆的小镇男人 但是我却没有任何一点理由不崇敬他们：
他们修建在街道两旁的那些鳞次栉比、正流光溢彩的楼房 就如同他们高高隆起的肚儿一样 正是他们的财富和功绩 也是小镇的荣耀和骄傲。我的这身颇有几分威严、在左臂的三角肌上赫然嵌有“紧急应急”字样的制服 尽管混在他们当中分外显眼 但我却总是在这些小镇人的面前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只是有一天 他们会炖吃了自己的新生婴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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