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黄色的叶子悄然飘落，瑟瑟的秋风在空旷的墓地里游荡，墓地越发显出它的寂静了。方茗把手插在风衣袋里，游魂般穿过一排排的墓碑。
“刘嘉雨之墓”她停下来，深藏心底的痛再次翻涌上来。
“嘉雨，”她俯下身来，抚摸着刘嘉雨的名字，似乎看见他从坟墓里走出来，忧郁的眼神里轻漾出一抹温馨的微笑……
“茗茗，你还好吗？”他的声音依旧轻柔。
“嘉雨——”她眼里含了泪，并没有滴下来，声音却变得很凄凉。“都怪我不好，是我——害死了你。”
“茗茗，美丽不是罪，罪恶的是对待美的方式。”他渐渐隐去，方茗的泪终于滴下来，“嘉雨，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她站起来，望向远方，似乎穿透一切，又似乎空无一物……
“夫人”林妈见方茗来了，赶紧迎过来。她把风衣递过去，并没有答话，径直走入大厅。
苏放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那本早已翻了多少遍的《三国演义》。
“你来了。”他的眼睛并没有离开书本，早已熟悉了她蛇一样的气息，而且在这个幽禁的所在，还会有谁来呢！
方茗从上往下看去，看到他那双残废的腿，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看什么啊，你的胜利成果，二十年来还没看够？”
方茗在他对面的竹椅上坐下来。
“是啊，这里不是你的家，所以你永远不会坐沙发。”苏放略带嘲讽地说。
“看起来你过的还很开心嘛。”
“笑到最后的才是胜者。”
“只怕你再也笑不起来了——”方茗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还记得你有个女儿，”
“她怎么了？”苏放惊了一下，突然问道。
“她现在还好，不过——”
“方茗，是我对不起你，你尽管报复我好了，凝儿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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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无辜的，难道我是有罪的吗？”
“方茗，放过她吧。”他忽然咳嗽起来，一阵接一阵，仍旧断断续续地乞求着。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更坚定了我的决心。”方茗站起来，准备离开。
“方茗，你不要忘了，凝儿也是你的女儿。”
“我的女儿？天哪？”方茗笑起来，“你竟然还说的出口。”一丝阴翳在她脸上滑过，继而神经质般的笑着走出去了。
宋威看见她出来，忙打开车门，“夫人。”
“我要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方茗坐上车问。
“我已查过附近几个城市，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只凭六岁时一张照片——”
“还有她的名字，她的生日，她不会改的，我知道她。”
一个六岁的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又一次站在她面前，光洁的额头，轻柔的长发，那双眼睛——她永远也忘不了，“她是个魔女，她根本就是个魔女。”
方茗回到家里，打开房门，换上托鞋正要去洗澡，看见小雨从她的卧室走出来，“妈，不是说好在家休息一天的吗，你怎么又出去了？”
“这一时不工作了，在家里闷得慌，我去公园散散步。”
“以后我陪你去。”
“你给我把公司照管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边说边走进浴室。小雨拔了电话：“梅雪，今晚请你吃饭好吗？我开车去接你！”他刚从美国回来，接替了母亲的公司，梅雪恰是公司的高级职员，他第一眼就为她的美丽心动。
母亲从浴室出来，说起部门经理候选人：“我心中有两个人选，梅雪和秦思飞——”她穿着金丝镶边的银灰色睡衣，斜倚在沙发上，“梅雪做事认真谨慎，很能体会上司的意思，却没有思飞那股闯劲——”
“妈，有我呢，还要她们闯什么，只要按上司的意旨办事就行了。”
“这么说你选的是梅雪了。”
他见母亲开玩笑，遂说：“再考察两天。我还不怎么认识她们呢！”
“梅雪也好，思飞太骄傲了，有点独断专行。”
这时候听见门铃响，小雨去开门，是他的好朋友刘强。
“伯母好，”刘强说了一句就把小雨拉出来，他一向敬重方茗，敬而远之。
“小雨，去碧落吧。”碧落是罗子安开的娱乐城。
“今晚不行了，我约了人了。”
“谁呀？”
“明晚可以吗？”
“你得告诉我是谁。”
“梅雪。”
“噢——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嘛。”
夜晚的碧落灯火辉煌，人影闪烁。找了空位坐下，小雨问梅雪要喝什么，“一杯咖啡。”小雨叫了两杯咖啡，刘强叫了一杯威士忌。小雨为她加了两块糖，她纤细的手搅动着咖啡，看着小雨，小雨也在看着她，有欲说还休的感觉，刘强见状，说要去找子安，走开了。
一会儿，灯光暗下去了，一少女走到台上，拿着话筒说：“我要献上一首歌《春天的爱》特别送给方小雨先生和梅雪女士，”接着是热烈的掌声。梅雪很自豪的笑了，小雨想到子安，会心的一笑。
“你真漂亮，就像画中的美人鱼。”
“可是美人鱼寸步难行啊！”
“我会让你走的舒舒坦坦。”
“可是有人会——”她叹了一口气，没说下去。
“梅雪，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算了，你很喜欢听歌吗？”
“是的，听好歌如同喝好酒，一个醉人，一个醉心。”
音乐换了，是幽幽的调子，台上飘出一黑衣女子，如夜一般黑色长裙拖在地上，黑裙上的银丝边闪着亮光，头发闪着亮光，脸上也闪着亮光，莫不是女娲娘娘下凡，周身一片光环。她的歌声如同她自己似乎也有了光芒，全场寂静，大家都沉浸到音乐中去了。
“好美的歌啊。”小雨赞叹着，仰了头去看那女郎，梅雪也去看，觉得好面熟，但离的远，看不清是谁。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有几个青年陆续站起来跑到台上去献花，那女郎抱着许多花走下台来，她把花一束束扔给了观众。
音乐又响起，是舞曲，人们纷纷站起来跳舞，小雨也站起来，请了梅雪。空气里氤氲着暧昧的气息。他们舞着，沉默着，小雨朝别处瞧，眼光落到黑裙子上，她长发披肩正与裙容为一体，对面坐着的却是子安，他们在谈着什么，似乎很热烈……梅雪见小雨有点心不在焉，就停下来。子安走过来，冲着小雨说：“今天有空了？”
“公司的事情慢慢熟悉起来，我也就轻松了。”
“轻松了就常陪女朋友到我们碧落来。”他冲梅雪笑了笑。“一起坐？”又回过头对黑裙女郎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方小雨，这是小雨的女朋友梅雪小姐。”黑裙轻蔑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梅总，真是何处不相逢啊。”
“秦思飞——”梅雪脸色一变。
“秦思飞——”小雨这时也看清了。
“怎么，方总，这么多天还不认得我？”
“哦。”小雨很惊讶的站着。
“既然没有认清我，就轻易划掉我的名子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现在不谈工作，要玩就尽情的玩，”刘强马上打圆场。
“冰释前嫌才可以玩的尽情嘛！”
“你要怎样？”小雨问。
“要怎样？秦小姐不过是要你陪她跳一圈舞。”子安开玩笑，他很为小雨的软弱生气。
“恐怕是你另有所图吧。”秦反唇相讥，故意朝梅雪看了看。
梅雪的脸稍稍红了一下，小雨把头转向罗子安，刘强灵机一动，学着老夫子的腔调说：“哪里，哪里，梅小姐怎会比得上你秦思飞，我们子安是怕你移情别恋。”
思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去害你的单相思吧。”把手中的杯子一摔，转身走了。
小雨和梅雪都忍不住笑了。
思飞好几天没有上班了，小雨本来很生气，可是现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脑子里满是秦的影子：她并不漂亮，却很迷人，她周身的光环仿佛施了魔法。
后来，小雨又去娱乐城，希望能碰上秦思飞。他和子安边看节目边聊天。子安忽然停住话题，歪头向小雨后面看，小雨也回头，看见秦思飞进来了，她旁边陪着一个穿着名贵的青年。
“没想到她是你们公司的职员，她是个很棒的歌手。”子安笑着说。
“她做兼职？”
“生**好罢。”
秦思飞举着手中的半杯白兰地，漫不经心又似乎愤愤不平地说：“竟然把我的名字划掉。”
“当然，梅雪比你漂亮嘛。”肖毅作出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是工作唉，真是不公平。”
“人家的公司当然是想要谁就要谁了，什么叫公平啊，你以为在菜场买菜，还有公平称的！”
“好啊，我倒想看看天秤会倾向哪儿。”
“怎么？你又想？”
思飞冷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好了，别再喝了，干脆到我们公司来上班吧。”
“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放弃什么？”
“当然不会仅仅是工作。”她诡秘的一笑。
这时肖毅的手机响了，“不好，我爸找我，不能陪你了，我先走了，等下来接你。”
“我还用人接吗？”
“我看你快喝醉了。”
“好了，不用了。”
肖毅知道她又开始玩游戏了，不情愿地离开了。
秦思飞喝完手中的一杯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走不了路，又坐下，趴在桌子上。
“她醉倒了。”罗子安说。
“我没想到她这么在乎这次升职，也许真的怪我，冒冒然选了梅雪。”
“妇人之心——我脱不开身，你送她回去？”
“秦小姐，秦小姐——”小雨叫了两声，她慢慢苏醒，一脸的醉意缠绵。
“方总——”四下里看了看，“我该回家了。”她无力地站起来，方小雨立刻扶住她。“秦小姐，我送你吧。”他把她扶上汽车。
“秦小姐，你家在哪儿？”
“蓝羚公寓，42号”她倚在椅背上，闭了眼。小雨在反光镜里看到她瀑布似的头发流到胸前，眼睛微闭，红晕在脸上漂浮，一种极其艳丽的美。他记起了梅雪，她太白了，白的单调，眼睛里总有一种谨慎的光，似乎永远在防备什么，总会给人陌生感。他忽然笑了，怎么把秦和梅对比起来了。
方小雨接过秦思飞手中的钥匙，开了门，把她扶到沙发上。倒了一杯清水端过来。屋里很静，他们谁也没再说话，秦接过杯子喝了水，又倚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小雨把她扶上床，盖上单子，看了看四周，掏出笔，留下一张纸条：明天来上班吧。然后带上门，回家去了。
秦思飞出现在办公楼里，几个同事围上来：
“思飞，你上哪去了，好几天不上班。”
“方总还发脾气了呢，梅雪这回可要得意了。”
她轻笑了一下，“我进去了。”敲了敲方小雨的门。
“进来，”她一眼就看见坐在方小雨旁边的梅雪，梅雪注视着她，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
“哟，秦小姐来了，方总，我先出去了。”
“梅经理，别走啊，我还要向你转交一下我的业务呢。”
“转交，不用了，方总已替你做了，这几天，你的项目都是我——”
“噢，秦思飞，你几天不来上班，我叫梅雪替你做了几天，现在你回来了，接着工作吧。”
梅雪吃惊地看着，而秦却很平静，这在她意料之中。
“方总，我是来辞职的。”
“何必呢？你做的很不错啊。”
思飞心想，你可怜我，我要你求我。
“我忽然觉得，我不再适合在这里，总，这是我的辞职书。”她放下辞职书转身欲走。
“秦小姐，我请求你留下来，我知道凭你的能力，公司应该给你相应加薪。”
“方总，好像我是来要求你加薪水的。”
“不，这是我的意思。”他俩相视一笑。
梅雪不高兴地说“秦小姐，请吧。”
思飞坐在办公桌前啪啪的敲着键盘，小雨走出办公室，站在她身后，她佯作不知。他又静静的走开了。下班后，思飞去他的办公室送资料。
“方总，谢谢你。”她像个孩子一样立在他的办公桌前。
“为什么要谢我呢？”他仰起脸注视着她。
“你知道——为什么。”她歪着头，调皮地眨眨眼睛。
她眨眼睛的样子真迷人，小雨有些心慌意乱，不小心弄掉一只笔，他低头去捡，同时说：“你回去吧。”
思飞转身，动作很慢——她想看看他的表情，但没看到。公司的职员已走光，她拿起背包，一级级走下楼梯，回味着刚才的情景：他的成熟是表面的，想到这儿，不禁笑了。
“思飞小姐，刚回去？”刘强挡在她面前。
讨厌的家伙，秦心想。她高昂了头：“让开。”
他抬起胳膊，嘻嘻笑着说：“对不住了，那天。”
思飞并没有答话，匆匆走出去了。
刘强一边开车一边对小雨说：“秦思飞怎么又来上班了？”
“是我留下她的。”
“是嘛？果然不出我所料。”
“什么不出你所料，秦小姐本来就做的很好嘛。”
“方总啊，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男朋友一串串的，你要当心啊。”
“你瞎说什么呀。”
回到家里，洗完澡，打开冰箱，拿出一盘甜点，开始上网。
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起身去关窗户，才知道已经是深夜了。为什么妈妈还不回来，他走进母亲的卧室，桌上一张纸条：小雨，妈妈去一个老朋友家里，今晚晚点回家，别等我了。“老朋友家，谁家呢？”他想“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妈这几天神情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呢？”。他走进母亲的卧室，不经意地打开抽屉看见一串他从没用过的钥匙，因为好奇，开了壁橱，再打开里面的一个小抽屉，有一本很大的相册，散发着陈旧的木香，封面很高雅：淡黄色的底，嫩绿色的垂柳如烟如雾，一古装女子纤弱忧伤，倚柳而望，那神色里像是等什么人，打开相册，是一张水墨画，乡间小路，垂柳成荫，马车徐行，似乎有马啼声传来，右下角写了一首词，清秀，淡雅的楷体小字：
《永遇乐》
落日溶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掀过一页，还是一副水墨画：几点落水残花，一轮苍白的月亮，右下角还是一首词：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三页还是一首词：
再掀一页也是一样的：秋叶飘零，北雁南飞——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残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忺摘。
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
他索性掀到最后，是两副人物肖像，左边是一张女人像——这是母亲年轻的时候，穿着绿纱长裙，虽是天真妩媚的微笑着，却掩饰不了眼角里流露的霸气，母亲真是美极了，即高贵又典雅；右边是一个男子，面容清秀，文静，似乎有些忧郁，“这是谁呢？”他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绝不是父亲。”他合上相册，轻轻放进壁橱，锁上，又把钥匙放进抽屉锁上。他躺在床上，猜想母亲的过去。“妈妈到底有一个怎样的过去？虽然她事业上取得很大的成功，简直可以说说是呼风唤雨，但是我知道她并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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