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994年 七月的合肥热得透不过气来 十几个装修工人在懒洋洋的磨洋工 牛建国离开工地 顶着大太阳 去了不远处的西苑小区 敲开了冯晓东的房门。那会儿有空调的人家不多 冯晓东家有空
调 牛建国热得大头发昏小头着火 就来这儿冰冰身子 凉透了再回装修工地监工。装修的是家歌舞厅 牛建国是老板 歌舞厅的名儿叫“九春” 是个台商朋友拿着牛建国的生辰八字 回台湾请风水
先生起的 说牛建国命硬 五行缺木。牛建国无可无不可 叫什么都行 何况这个姓徐的台商还给了他不少投资呢。
冯晓东打开房门 牛建国一头窜进去 起一身鸡皮疙瘩 长出一口气 “爽！”冯晓东关上门 慢吞吞从冰箱拿出两瓶蓝带啤酒 搁到玻璃茶几上 转身去了厨房。冯晓东的房子一室一厅 就他一
个人住 老婆前不久离了。离婚离得很雷人 那天冯晓东又是下半夜才回家 老婆是下了决心了 问：“你整天鬼混 还想不想好好过了？”冯晓东喝大了 嘴巴不利索 “不是 鬼混 是 是和朋友
喝酒。”“要朋友还是要老婆 你选吧！”“都要。”“不行！只能选一个。”“要 要朋友。”“什么！”“老婆没了 再娶。朋友没了 呃 就没了。”第二天两人就离了。冯家二老一个多月后才
知道 进门不到一年的儿媳妇没了 气得再也不管他了。
卧室门开着 里面一片狼藉。牛建国大声问道：“才起来？没去上班啊？”冯晓东端来一碟卤耳朵皮 一碟油炸花生米 “上午去过工会了 中午眯一会儿 接你电话才起来。”牛建国盯着酒瓶：
“又喝酒？”“你不是要看球吗？啤酒加球赛 图的是气氛。你假牙 不懂。”冯晓东三十不到 胖乎乎的 穿着大裤衩白背心 能看到皮肉有些松弛了 酒泡的。原先是省中医院的骨科医生 嫌累
让父亲给自己换个单位 被老头痛骂一顿。他父亲是工人日报社驻安徽记者站的头儿 有人脉。后来听说儿子醉酒上了手术台 惊出一身冷汗 赶紧托人把他调到了市总工会医务室。
电视里放的是重播 世界杯昨天就结束了 巴西队拿了冠军。回看像炒冷饭 好歹也是饭。冯晓东是真球迷 说起球队、球员、战法如数家珍。牛建国不挑剔 管他什么队 好看就行。冯晓东说他
是伪球迷 是假牙 他也认了。球赛是个自娱自乐的玩意 踢的人自娱 看的人自乐 输了不恼 赢了开心 和和气气 天下太平。偏偏有些看球的互相打得头破血流 不值当 皇帝不急太监急。冯
晓东用槽牙咬开瓶盖 塞一瓶给牛建国 不用杯子 口对口吹。冯晓东翘着脚 裤衩肥大 露出了黑黢黢皱巴巴的蛋皮 牛建国看了一眼 又瞄了一眼 冯晓东察觉了 “嗨 嗨 往哪儿看哪？自己又
不是没有！”还是放下了脚。牛建国问：“那事你怎么解决？”冯晓东一愣 看见牛建国一脸坏笑 懂了 “打手冲 左手烦了换右手。”“谁信呐！没想过花钱叫一个？”“切！哥们嫌脏。......前
两天小军送来两本画报 被我臭骂一顿 撑死眼睛饿死屌 故意害我啊！”牛建国笑喷了。小军是个混世魔王 闷坏。
到点球大战了 意大利队第一个点球踢飞了 气得冯晓东差点摔酒瓶 他是意大利队的铁杆球迷 好在巴西队的第一个点球也被扑掉了。卧室里响起手机铃声 冯晓东盯着电视 倒着进了卧室 在
毯子中翻出手机 恩恩呀呀的回到客厅。
“走 去琥珀山庄。”冯晓东边穿衣服边说。牛建国站起身 “不去！我要回工地看着。”五年后牛建国不止一次想到这个节点 如果自己再坚持一下 或者干脆没这个电话 会是什么结果。上市
公司老总？地产大亨？都有可能 至少不会沦为囚犯。进监狱前 牛建国在合肥商界已经颇有名气。
冯晓东穿好了衣服 “破工地有什么好看着的 又搬不走。......带你去见个人 是个人物 不见后悔死你。”牛建国心动了 和冯晓东一起出了小区 钻进出租车。
牛建国的名儿是舅舅起的。舅舅戴眼镜 是个军官 住在北京 套句电影台词 连骨头都是红的。那时正刮着*的风 舅舅来上海看妹妹 走进长白新村 军服鲜亮 路人侧目。上海明明是座
大都市 偏偏喜欢用“新村”给居住区命名 曹阳新村、控江新村、长白新村 引你往海滩小渔村想。牛建国的妈让哥哥给快要降生的儿子起名 当舅舅的张嘴就来：“一马当先 建设祖国 就叫牛建
国吧。......可惜 如果姓马 就更贴切了。”两年后 牛建国的父亲支援内地去了合肥 牛建国小学毕业那年 全家人迁居合肥 算是团圆了。
出租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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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晓东起劲的介绍着将要见到的人物 “他叫杨子强 父亲是庐剧团的 前几年一家人去了深圳。他在深圳做灯具 败了 去年刚回合肥。他姐夫是港商 给他四十万现金 一辆本田雅阁 让他自己创业。这小子够狠 搬几箱方便面 把自己关房里整一个月 想辙。头发一块一块掉 俗称鬼剃头 不在乎 干脆剃了光头。他把四十万全砸在打通关节上了 终于签下了长江路灯饰改造
和路牌广告项目的合同。灯饰改造做完了 路牌广告被一家有背景的公司抢走了。灯饰改造不赚钱 路牌广告才是肥肉。太欺负人了 哥几个要为他出头。他能忍 还是天天和*泡在一起。人家反
倒不好意思了 主动给银行打招呼 给他贷了一百万。”
三孝口往西不远就是琥珀山庄 大门旁立一怪石 抠出“琥珀山庄”四字 描成血淋淋的红色。冯晓东是常客 熟门熟路进了杨子强的公司。牛建国跟在后面 见公司门口有块黄橙橙的铜牌 一排
黑字围成个半圆：安徽中泰经济发展有限责任公司。厅里七八个职员缩在隔段里办公 往里有两间屋子 一间是财务部 一间是总经理办公室。冯晓东门也不敲 一头冲进总经理办公室。杨子强扒在桌
上写东西 疑惑的抬起头 看清是冯晓东 起身绕过桌子迎上来。
房间不大 临窗的棕色大办公桌几乎占去了一半面积 桌子对面摆两只单人沙发 门旁一盆龟背竹 宽大的叶子憋屈着不敢伸展。杨子强很年轻 二十四五岁光景 有点出乎牛建国意料 他身高将
近一米九 奇瘦 短袖白衬衣松松垮垮瘪着 眯着眼看人 可能是近视。他把两人让到沙发上 小心的把老板椅从桌后推出来 一屁股坐下 翘起长腿。一个头发高高盘起的年轻女职员端来两杯茶 轻
轻放在茶几上 倒退着出了门。听冯晓东介绍完牛建国 杨子强探过身子捏了捏牛建国的手 甩根烟 就不再理他了。“冯哥 这次你一定要帮帮小弟 我不会忘了冯哥的好处。”说着 探身给冯晓东
点上烟。
牛建国自己点上火 深吸一口 看着玻璃杯中的银毫浮浮沉沉 想着装修工地的事。冯晓东大咧咧将身子摊在沙发上 “说吧 什么事？”杨子强瞅了牛建国一眼 冯晓东说 “没事 牛哥不是外
人。”杨子强说：“冯哥 朱小五不是你妹夫吗？带我引见一下。”“就这事？行！约好了时间我通知你。......最近在捣鼓什么哪？”杨子强松了口气 “我在谈个碳化硅项目 缺钱。好不容易拉到
一家企业存款 答应存到我指定的银行。”冯晓东没搞懂 “那又怎么样？”杨子强耐着性子解释 “企业给银行出具承诺书 答应做定存 不提前支取 银行就能把这笔款子贷给我。”冯晓东一脸疑
惑 “就这么简单？”“当然没这么简单 还有很多技术环节要疏通。首先要搞定银行 只要在存款到期前把贷款还上 银行就没有风险。”“还不上呢？银行没抓手啊。”牛建国想 冯晓东大大咧咧
的 其实不傻嘛。杨子强说：“定向投资 专款专用 把项目押给银行 怎么会没抓手呢？就看银行肯不肯帮忙了。”冯晓东还是没搞懂 “你自己跟小五谈吧 这事太复杂 我只会锯骨头。”朱小五
大名朱有根 是中国银行一家分理处的主任。
冯晓东见牛建国被冷落了 就没话找话 “你要拉企业存款？找牛哥啊！他人头熟 认识好多大企业的头儿。”杨子强明显一愣 赶紧双手递上香烟 点上 大声叫人来续水 转身去办公桌上找名
片。牛建国见他一通忙乱 不由得气血顺畅 一脸坏笑。
再见到杨子强是在一年多以后了。那天下午 牛建国在办公室里埋头看销售报表 年轻的女秘书轻轻扣门 “牛总 有人找。”牛建国一抬头 门口立个大个儿 精瘦 正眯着眼四下里瞧。牛建国
迷糊了一阵才想起来 是杨子强。上次见面后 两人连电话都没通过 冯晓东也没有再提起他 没想到他会突然找到公司来。牛建国请他在欧式真皮沙发上入座 问道：“茶？还是咖啡？”心里揣测着
他的来意。
“牛哥大手笔啊 六楼整层都是你裕泰公司的？......来咖啡吧 听说你有绝活。”牛建国递了一根“三五”给杨子强 “算不上绝活 煮好咖啡 滴几滴洋酒 喷香！我喜欢用威雀 有淡淡的木
香。”“还是牛哥会享受。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给敬老院送补酒 就想着来和你聊聊。”“那是重阳节 公司搞的活动 十全大补酒是我们代理的品牌。”杨子强眯眼盯着牛建国 “九春歌舞厅
开业挺轰动的 不到一个月 你就送人了 当时我吃了一惊。现在知道了 你牛哥是做大事的 哪能让歌厅捆了手脚。”牛建国心里暗骂冯晓东大嘴巴 “不怕杨总笑话 我那是瞎折腾。歌厅开了 嫌
闹腾 专门给自己留了个包间看书看录影带 却成了小姐们换衣服的地方 白*晃来晃去 也不避你 烦！检讨自己 不是做这行的料 就送给冯晓东了 反正我也没花什么钱 朋友相助的。”杨子
强笑了 “牛哥 眼福不浅呐！”牛建国才注意到 杨子强瘪嘴勾鼻 浓眉紧压眼珠。相书上说 这种面相的人 心机极深。“杨总 你还在琥珀山庄？忙什么好项目呐？”
女秘书端来咖啡 老远就闻到苦苦甜甜的香气。杨子强啜了一口 “好东西！有空去我那儿 教我怎么摆弄咖啡。我还在琥珀山庄 搬到别墅群里了。我在收购一家制药厂 协议已经签了。牛哥
现在国企停薪留职的人越来越多 我估计 下一轮热点是炒产权 我提前下个子儿。”牛建国暗暗赞叹 杨子强确实是个人物 嗅觉灵敏 出手精准,对自己狠 对别人更狠 料想他的竞争对手 个个
睡不踏实。
杨子强看了看手表 站起身 “不打搅了。牛哥 过几天我陪个行长去深圳玩 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纯玩 不办事。......想好了给我电话 我帮你订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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