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夏,中州新城。

七点,夜,大雨倾盆。

昏暗的巷子里散落着远处飘来的微弱的灯光,雨水拍打在雨伞上响成一片,这样的天气里出门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尤其还是泥泞的地面,一路上坑坑洼洼,犹如趟水过河一般。穿巷而过的风肆无忌惮的呼啸,借着闪电的光亮东一脚西一脚的走着,还得忍受随之而来的阵阵轰鸣。

一场大雨带不走燥热,心理上的凉快反倒多过实际作用,留下的却是随处可见的深深地积水,是大气污染废水排放自然破坏所带来的天灾,还是城市排水系统陈旧官员贪污所造成的人祸,我们无力吐槽。

新城不新,反而破败,因为地处北方的关系,城市面貌比较粗犷,虽然近几年发展迅速,但也只是相对本州的城市而言,要真说起来,新城的生产总值那也是州内排名前五的,这样看起来也应该是个经济三四线但生活安逸的城市,可奈何人口基数大,这样一除,那真可谓翻身农奴把歌唱,又转眼回到解放前,人均GDP全州倒数第一,要说最直观的感受,那就是路上的电动车了,加速不到五米就得刹车,上下班的点手就没松开刹车的时候,一路上胆战心惊摩肩接踵,尤其妇女同志比较多,骑车那是相当的生猛。

殷重来自南都安乡,地地道道的农村人,还有个哥哥大他两岁。南都在淮水以南,安乡更在江水以南,妥妥的南方人,虽说都属于中州,但淮水穿州而过,倒是把中州一分为二,一半在北方,一半在南方。南都人口只有新城的三分之一,江南水乡,环境自然也比新城好,要说殷重怎么会跑到新城来,也无非是为了爱情。不知道恋爱是不是也像结婚一样有七年之痒,从大一到如今整整七年的光阴,之间发生了太多的误会和争吵,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都坚持了下来,不仅仅因为这是他的初恋,更因为殷重是个重情的人,每每快要放弃的时候一想起曾经走过的青葱岁月又不忍心就此离开,曾经的单纯美好,曾经的幸福感动,第一次牵手时的小心翼翼,第一次拥抱时的痛彻心扉,哪怕嘴硬的殷重绝不承认这些,他总说自己就是做好事,省得她去害别人。

其实男人在感情方面是单纯而幻想的,有的时候甚至有些天真,反而没有女人那些斤斤计较,如果得到女人不算是坏心思的话,男人对女人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算计,也没有女人对男人的那些利用和残忍,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感情。当然,并不能说女人现实,毕竟生活还是柴米油盐,爱的港湾依然是车子和房子不是么?在如今价值观扭曲的大环境下更是显得理所当然,所以没有任何意外殷重被分手了,女朋友考上了公务员,而殷重对于这个职业并没有太多的兴趣,问题也随之而来,没房没车没关系,至少得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为什么呢,因为有了稳定的工资和公积金就可以贷款买房买车了,条条大路通罗马,结果都是一样的。两个人也由本来的一个月吵一次变成了一个星期吵一次,甚至三天就要吵一次,说实话殷重倒也没有怪她,虽然她总是在殷重面前说比她小的一起考上的同事都结婚了,人家提的要求怎么怎么样,礼金多少房子几套,又或是单位里闲着没事干的阿姨们总是喜欢把家里在哪里屯了房又换了什么车到处说,又是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啊,什么工作啊,买房了没,基本上每天工作她都会因为这些事心烦然后把气撒给殷重,每次说的都是怪殷重没好工作,说什么殷重有好工作她就不用上这受气的班,殷重知道她是个要强的人,要强并没有错,人活一口气,女人也是人。每次想想大学四年的异地恋,其中又有多少心酸和无奈,又有多少疼痛和挣扎,所以在一起的时候殷重格外珍惜。

她爸妈之前不同意她们在一块,说殷重看着不成熟,她已经几年没在她爸妈面前提起过殷重了,她爸妈以为她现在单身,总是拾掇她找同一个单位的,说方便也稳定。倒是殷重的爸妈会经常问起她,问什么时候再带回家去,又说这女孩不错,叫殷重要好好对她,爸妈面前嘴硬说什么男子汉何患无妻是没用的,老两口一辈子也不容易,都五十多岁了还在工地上打工,省吃俭用累死累活把兄弟俩拉扯大供他们上大学,身体早就垮了,爸妈总是说家贫才要多读书,不能像他们那样一辈子窝在农村里,所以兄弟俩考上大学是爸妈一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农村人厚道也善良,年纪大了就想抱孙子,其实也是想着年轻人不会带小孩想趁着身体还健朗帮着带几年,唉,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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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万千,犹如这黑夜里的雨,密密麻麻。亲恩应该报,应该惜取孝道,惟独我离别,无法慰亲旁,轻弹曲韵梦中送。。。

上个月哥哥考上公务员,可是把爸妈高兴坏了,农村人的思想都比较传统,总觉得考上公务员就是个官了,所以最近经常打电话让殷重好好看书,争取也能早日考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父母的期望不敢辜负,又怎么忍心辜负,可这么多年还未成功,又如何面对自己和逐渐年老的双亲。

从14年毕业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不管用怎样宽容的词汇来定义成功,殷重都无疑是失败的。都说你将来受的苦,很可能就是填志愿时昏了头,年轻时脑子进的水,早晚又会变成血和泪。电子通信接网线,物流管理送快递,工商也有收银员,土木工程在搬砖,英语混个字幕组,行政还要当城管。至于殷重学的金融学,听起来很高大上的,其实只是假大空,大倒是大,都是皮毛,学过才知道所谓的高大上不在于别人不懂,连老师都不懂。不管金钱至上也好,亦或淡泊名利也罢,理想从来都是纯洁的,现实的庸俗或高雅并不影响理想的纯洁,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理想很高远,吴钩也要钱,赤手空拳很激情,但也很悲壮。每个人都有权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管用什么方式,经历过折磨的人才会理解的。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很美的诗句,有的人写出来大家说他念旧重情有品味,有的人念出来人们说他矫情造作爱逃避,所以殷重并不讨厌拜金的人,他觉得拜金的人都是经历过折磨而变得更加坚强的人,当然他也喜欢淡然的人,他觉得淡然的人温和而重情,那殷重的理想呢,理想肯定是有的,就是守护好身边该守护能守护的人,给他们一个安安稳稳健健康康的生活环境,这辈子就值了,就是这么平淡无奇,寡而无味。

雨,下的更大了。

百米长的巷子南边紧挨着一条破败不堪的街道,称之为街道或许有些美化它了,只零星的散布着几家诸如澡堂,饭店,小卖铺之类的半私用半开店的地方,要是想去街上还得再往南走一条类似的巷子,才是城市的街道,总算是有了医院,超市,理发店等等地方。巷子的北边连接着一个低层小区,当然,是安置区,这会儿殷重就是在往小区走,一只手艰难的迎风撑着伞,一只手护在怀里拿着刚从超市买的大米蔬菜,还有几包五块钱的烟,要不是为了这几包烟不被雨水打湿他也不会这么卖力。五块钱的烟贵吗,显然是不贵的,自然身为外地人的殷重肯定也租不起小区房的,哪怕是安置区,他只是租了房东的阁楼罢了,阁楼听起来好听,真正住过的人才知道那并不好笑,不仅贵而且烂。

正出神间却没留意到脚下,瞬间踩空的感觉袭来,惊醒过来赶忙抬脚,只是哪里来得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往泥水里砸去,重心不稳,也顾不得许多扔了伞双手抱在胸前,居然还有时间暗暗想着希望没人过来,这样子实在是狼狈,却也不想想这么大的雨,谁来也看不着。说时迟那时快,想象中撞到地面泥水四溅的感觉却没有到来,反而整个人在一直往下掉,殷重不知道蹦极是什么感觉,但这一刻他却想到了应该就是那种感觉,紧咬牙关想把心脏咽回去的感觉,砰,砰,痛感袭遍全身,意识模糊。。。

肆虐的雨如同一张看不见的网覆盖了整座城市,盖住了嬉笑怒骂,也盖住了悲欢离合,盖住了纯净善良,也盖住了肮脏邪恶,失败的,成功的,得意的,惘然的,再大的雨也阻止不了死亡,再大的雨也扑灭不了新生,人在做天在看,是啊,就那么干瞪着眼,偶尔咆哮,偶尔流泪,偶尔阳光灿烂,偶尔大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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