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钢回北药上任那天，天空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上千名职工听到了消息，自发组织起来在厂门口夹道欢迎，好像在盼着救星。还有上千名职工早早就聚集在厂俱乐部里等待，要亲自听听白钢的复职演讲。
乌万禄一个人在宽大的厂长室里烦躁地踱着步。他在等白钢交接工作。他透过玻璃，看到那么多职工顶着雪花迎接新厂长，把他这个老厂长早就忘到了一边，心里极不是滋味。人走茶凉，人心叵测啊！现在，连从前鞍前马后跟着他的厂办主任衣学纯都公开倒向了白钢。这不，坐上从前接送他的卡迪拉克去市开发区接白钢去了，把他乌万扔在了一边。哼！势利小人，用得着这样献殷勤吗？当初我怎么就用了这么一个势利眼呢？其实，乌万禄还有更难心的事情等着他。那些事情想起来就让他就惊悚不安，心无宁日。尽管市委给他安排的市医药局长职务让他没什么可说的。但他确实不想离开北药集团和北药总厂，哪怕是和北药共存亡他也干。可是市委决定他走了，他只有服从。这一走，有些事情可能就盖不住了……
白钢的车开到药厂门口，看到这么多职工在迎接他，有些始料不及，马上叫司机停车，他要下来走。白钢一走进大门，党委书记杨唯民就带领班子成员一行十几人迎了上去，互相握手寒暄。白钢问，杨书记，这么多人是你安排的吗？杨唯民说，是自发组织起来的。俱乐部那边还有很多人在等着听你发表就职演讲呢。这可是好现象啊！说明我们的新班子有凝聚力！
白钢出现在俱乐部中门时，全场掌声以始料不及的强度响起，再响起，经久不息……很多人把手都拍红了，拍疼了，还在拍。白钢从中门走上讲台，承受了这辈子最密集的掌声和最热诚的信任。面对着上千双闪着泪光的眼睛，白钢地说：“北药是个好企业，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只要大家像过自己家日子一样，认真过好北药这个大家，北药会好起来的……
从俱乐部出来，白钢直奔厂长室。乌万禄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脸愠怒，骂白钢这小子不守时，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一进屋，白钢就笑着赔不是：“乌局长，让你久等啦！让你久等啦！ 乌万禄马上变了一张脸，笑容可掬地迎上去：“白厂长，欢迎你回来呀！看来北药还非得你回来扭亏为盈啊！ 然后两个人就是热烈地握手。那情形，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格外亲密。毕竟都在仕途上混了几十年了，场面上这出戏还是会演好的。白钢说：“乌局长你过奖了。人们都说，现在北药是癌症晚期，我可没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啊！ 乌万禄说：“是啊，北药现在非常难。万吨VC投产后，罗氏和武田两大公司联手降价，卡我们的脖子，让我们赔得喘不过气来，非置于北药死地不可。看来是天要灭北药啊！ “有这么严重？ “那当然，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你一接手就知道这里面有多难啦！ “我听说氯霉素、利福平这样的盈利品种也出现了亏损？ “这些老品种成本太高，能不亏损吗？详细情况，你一看财务报表就一目了然了……
夜晚的*高朋满座，生意兴隆。牡丹厅里摆着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是乌万禄请客。赴宴的有：北药集团兼北药总厂总会计师刘亚雄，北药总厂经营副厂长杜大鹏，北药集团财务公司总经理温雪梅，北药总厂供应处处长韩世平。乌万禄已听说白钢在请审计公司的人对他这两年的财目进行审计。这个时候，他觉得有必要请各位来聚一聚。大家边吃边聊，气氛显得很轻松。
乌万禄问身边的温雪梅：“乐园集团的赵爱国有什么消息吗？
乐园集团是一家民营企业。去年，北药财务公司给乐园集团贷款7000万元，是温雪梅一手操办的。没想到，三个月后，乐园集团老总赵爱国携7000万巨款神秘失踪，至今也没显身。
温雪梅说：“有传言说，赵爱国跑到国外隐藏起来了。也有人猜测，他其实早就被知道底细的人杀了，图财害命。
刘亚雄说：“这种人死了也好。省得再害人。
乌万禄说：“这件事其实没有我们什么责任。第一，有市委书记周明的电话指示，说是要扶持民营企业。贷给谁不是贷呢？第二，有市商业银行于行长亲自担保。谁能想到他搞的是假担保呢？
温雪梅说：“听说于行长的案子很快就要判决了。他在任三年贪了2000多万，肯定是保不住命了。
乌万禄说：“于行长也太没有节制了。这是他自作自受。
杜大鹏说：“乌总，白钢一回厂就在厂大门口设立了一个厂长信箱，每天都有人往里投信。群众的嘴可是没有把门的呀？
韩世平说：“乌总，群众对高价进煤的意见很大。我和杜厂长商量了一下，准备换一家。
乌万禄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些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要审时度势，静观其变。
……
白钢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北药集团总部从繁华的市中心搬到地处市郊的北药总厂院内，与北药总厂合署办公。很显然，白钢要把精力用在北药总厂的扭亏为盈上。
北药总厂最大的困难是：资金极度紧张，捉襟见肘。每月回笼货款7000多万，开工资2000多万，能源2000多万，利息2000多万……买原材料就没钱了，只能用产品低价向中间商抵账或赊账，形成了恶性循环。厂里随时都可能停水，停电，停汽。职工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奖金，工资只发50%。本月，连50%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刘亚雄苦笑着对白钢说：“偌大的北药，连买笤帚的钱都没有了，难啊……
审计结束后，北药召开了一次中层干部大会。白钢在会上说：“北药集团和北药总厂的经营者离任审计工作大体完成，问题之严重，大大超过我的想象。这些天我收到了很多群众来信，掌握了不少企业深层次的问题。我这里只点两个问题。第一，给乐园集团贷款问题。当时，北药资金非常紧张，可我们集团财务公司却把7000万资金贷给了与我们毫无关系的个体户赵爱国。结果，7000万元被骗走了，竟没人过问此事，也没人对此事负责。这正常吗？温雪梅一个人就敢贷这么一大笔钱吗？这件事要一查到底！如果触犯了法律，该抓的抓，该判的判，决不手软！第二，我刚才接到雪松广告公司的催款通知单，北药突然又欠雪松广告公司9000万元的广告费。而这样一大笔款，竟在账外跑，企业财务报表上竟然没有记录。刘亚雄，你是总会计师，你为什么不上账？
刘亚雄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也是刚知道。乌总从……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广告费的事情。
白钢又问：“在座的各位副职，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各位副总经理，副厂长，副书记，纪委书记，工会主席互相看了看，都没吭声。
白钢突然发怒了，啪、啪、啪地拍起桌子：“企业管理混乱到了什么程度？厂务不公开，花这么多钱，广大职工不知道，甚至连一位副职都不知道。我们的广告都打到什么地方了？怎么打的？打没打出效益来？北药现在的各种应付款高过七个亿，每天各厂家来讨债的人把厂办的门堵得水泄不通，不给钱就不走。现在厂内资金紧张得连开工资的钱都没有，买把笤帚都困难，我拿什么给。在这种情况下，又横空飞出来9000万的广告费，并从现在起每天还要付滞纳金，三个月不还钱还要付诸法律。这不是在火上烧油吗？这里我要提出一个问题，9000万花得值不值？一笔一笔是怎么操作的？有没有见不得阳光的东西？广告处必须拿出书面材料回答这些问题！否则，这笔款我一分钱也不能付！
大家都把目光冲向了坐在第一排的广告处长王永恒。王永恒脸色白得吓人，低着头，躲避每一束投过来的目光。
白钢接着说：“北药走到这天这步，有天灾，更有人祸！不能用天灾掩盖人祸！北药每天打水漂的钱就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公家的钱损失多少也没人心疼。直到现在，北药的大小蛀虫们还在天天吃北药，坑北药，混水摸鱼！中饱私囊！北药的钱还在白白地往外流！这种干法企业能不亏损吗？
杨唯民说：“从今天起，我们一手抓生产经营，一手抓企业反腐。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同志经济上的问题。其中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社会上的大气候的影响，也有北药的小气候的影响，更有我们的个别领导对下属要求不严，放任纵容。为了挽救这些同志，我们纪委和监察处今天已经在工商银行和商业银行开设了两个廉政账号，会后就公布出去。凡是在生产经营等活动中吃回扣、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的同志，限十日内将赃款打到指定的银行帐号上，既往不咎。否则，不管是谁，有一个抓一个，绳之以法……
第二天一早，区反贪局的两辆警车就开进了北药大院。四名反贪局的侦察员找到厂办主任衣学纯，说要找温雪梅和王永恒去反贪局询问事情。衣学纯觉得事关重大，就去请示白钢。白钢正在与杨唯民研究工作，停下来说：“我和杨书记已经达成共识，现在厂里一个也不保，谁出事谁自己负责。你去办吧。
衣学纯先给温雪梅打电话，通知她到厂办第一会议室来开会。温雪梅接到电话急忙就来了。一进门，见里面坐着四个穿深色衣服的彪形大汉，一个也不认识，腿就软了……
王永恒没来上班。广告处的小葛说，王处长刚才来电话说高血压犯了，在家休息一天。反贪局的一名侦察员用命令的口气对衣学纯说：“找个人带路，我们马上去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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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告处的小葛坐上警车带路。警车一路鸣着刺耳的笛声，很快就驶进了风景优美的江畔花园别墅区。王永恒家里锁着门。大家在外面敲了半天，里面也没动静。小葛只好给王永恒的妻子打电话，让她马上回家，家里有急事。王永恒的妻子是开着帕萨特赶回来的。下车一看，家门口的台阶上站着几个陌生的大汉，愣住了，忙问小葛：“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葛说：“嫂子别怕，这是反贪局的，找王处有点事，快开门吧。 一听这话，王永恒妻子脸色就变了，手也抖起来，拿着钥匙插了几次才把钥匙**锁眼里，半天才打开家门。一进屋，就发现王永恒仰面朝天躺在会客厅里的红色大理石地板上，一动不动，脸色铁青，双眼瞪得快要冒出来了，很吓人。站在前面的那个侦察员蹲下身一摸，身体冰凉，已经没脉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温雪梅吓得尿了裤子，像一摊烂泥似的瘫在沙发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是被两名侦察员架到警车上的。
到了区反贪局，两名侦察员就开始审问温雪梅。一名侦察员主审，一名侦察员做笔录。审的是给乐园集团贷款的事情。可不管侦察员怎么问，温雪梅就是低着头不吱声。后来温雪梅竟幽幽地哭起来。哭得好伤心好委曲好可怜好凄惨。温雪梅长得很漂亮，眉清目秀，杨柳细腰，当知青时是县文工团的台柱子，演过李铁梅、江水英、柯湘、小常宝等不少角色，很会逢场作戏，哭得两名侦察员心里酸酸的，又怪怪的……审问就无法进行了。两名侦察员给温雪梅留下笔和纸，让温雪梅写，就关上门走了。
午餐盒饭是两名女同志送到屋里的，送完饭就不走了，坐在椅子上盯着温雪梅。两名女同志都穿着绣有“北药总厂 字样的蓝色工作服。温雪梅就明白了，是厂里派来的人监视她的行动。不一会，温雪梅就被盯得无法忍受了，质问，你俩为什么总盯着我？一个女同志说，这是对你的关心爱护。另一个女同志补充说，怕你一时想不开自杀。温雪梅冷笑了一声，不再和两个女同志说话，不吃不喝，用绝食表示抗议。天黑后，又来了两个女同志，替换下白天的两名女同志，并把行李也搬来了，夜里也盯着她。夜里起来上厕所，两名女同志也一前一后地跟着。
温雪梅一夜没睡。白天的惊恐过去之后，她渐渐地平静下来，渐渐地理清了头绪，渐进地想明白了对策。她想，只要我把事情都担在自己身上，谁也不咬，就一定有人会想办法把我捞出去。刘亚雄，乌万禄，还有周明，他们不会看着不管的。区反贪局长不也得听市委书记的吗？现在不还是党领导一切吗？
温雪梅被抓进去的消息当天就传遍全厂，一时间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有的人说，温雪梅进去就哭个不停，一口饭不吃，要自杀，厂里派了四个女工24小时看守，才没出意外。有的人说，温雪梅进去什么也没说，谁也没咬，把所有责任都担在了自己身上。这才是聪明人。外面的人肯定能把她捞出去。还有的人说，温雪梅手上戴的那块劳力士表价值38万，是赵爱国给的。赵爱国还给了她20万现金。温雪梅现在把表和钱都交了出来，要争取宽大处理呢。还有的人互相咬着耳朵小声说，温雪梅和乌万禄不是一般的关系，温雪梅和市委书记周明……下面的话就谁也听不清了。
温雪梅被区反贪局抓走的当天晚上，乌万禄、刘亚雄、杜大鹏、韩世平又在*牡丹厅小聚一次。开始是天南海北的神聊。后来谈到北药的事情，就把站在一旁的服务小姐打发走了，门也关严了，说话声音也变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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