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烦恼或菩提
位末非打开这扇门的时候，顿时目瞪口呆了。没想到外表光鲜的房子，屋内竟脏成这个样子！地板满是油污，似乎一迈步就会滑倒；窗玻璃脏得根本照不进阳光，大白天，屋里一片黑暗；摸了墙上的几处开关，才发现屋里的灯全都坏掉了。家具落满灰尘，屋内的空气散发着霉味……更要命的是，这屋子大得惊人：进门走到对面的墙，要走三天；要有一把一千步的梯子，才能够的着屋顶；窗口又那么多，有五、六百扇；家具多得不可计数，上面的灰尘有五尺厚！怪不得房东这么慷慨，每年只收三百六十块房租。住，还是不住？位末非迟疑了。
睡了一个月大街，被城管赶了三十次，没睡成一个囫囵觉。租了一个月房子，才找到这所全城仅有的最小的房子。不住这里，还能去哪里？他唯一后悔的是，不该来到这个城市。但这种后悔也是没来由的，不是为了应聘这份工作的吗？开始并不是不明白。
后天就上班，位末非只有两天的时间。现在将近中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拾这么一间屋子，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不去一点点做起来，又能怎样？除非放弃这份工作。人人都知道，这城市不是久住的地方，可位末非明白，放弃工作，正是第一个该放弃的念头。
擦地板，擦玻璃，把屋顶的灯修好，打扫家具上厚积的灰尘，通风，换气……这么多的活儿，先从哪里下手？位末非盲目地搬起一把椅子，放到屋外，开始打扫、擦拭。不一会儿，这把椅子露出了原貌，是一把红木高靠背座椅，擦个铮亮，能照出人的影子。位末非从红木家具里看清了自己，面目很丑陋，而且倦怠不堪！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开始发呆。时间象水一样一丝一丝渗入他心里，时间又象水一样一丝一丝从他心里蒸发掉。好多事象潮水一样涌过来，又象潮水一样退去。阳光漫过他的身体，象漫在一片沙滩上。他不知道这城市的名字，不知道这城市的脚步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所肮脏的房子，自己要住进去，这无法接受的肮脏，也许正是自己。
“只有一点一点做起来，才于事有补。 位末非绝望地嘟囔了一句，开始干活儿。
一把一把的椅子让他搬出屋外，晾在阳光里，他一把一把地去打扫、擦拭它们，它们露出的本来面目，并不可憎，倒是反照出的自己，越来越可恶了。他开始有点手足无措，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铁锹，去清除地板上的油污。费了好大的力气，地板没有露出来，那些油污却全都粘在了锹头上。他手一扬把锹扔了出去，一扇窗户的玻璃“噼里啪啦 掉了下来。
阳光就从那破洞里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几瓣巨大的梅花。位末非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象是笑，又象是哭。
放眼望去，这大屋里原来还有无数的房间，每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里面又会是什么恐怖的景象？踌躇间，兜里的手机响了，位末非赶紧接通。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您好先生，这里是环城绿色保护中心。我们检测到您那里有大量积存垃圾，如果您需要帮助，我们可以在三分钟内到达现场，用五分钟时间帮您完成垃圾清理工作。 位末非惊喜之余，马上说“需要需要！越快越好！ 对方又说：“那好，我先向您汇报一下我们的收费标准：垃圾体积在一个立方以下收费五十元，一个立方以上每增加一立方按基数30%追加；固体表面洁净工作按平米收费，一平米以下二十元，一平米以上每增加一平米按基数20%追加；空气洁净工作按立方收费，一立方以下10元，每增加一立方按基数10%追加……如果您认为我们的收费合理，愿意接受服务，我们在三分钟内就会抵达现场。 位末非听得已经瞪大了眼睛，再说不出话来。
“这哪是服务，这就是罚款！ 他想。为了租到便宜的房子，为了租到最小的房子，他跑遍了全城，最后虽然如愿以偿，但依旧烦恼重重。“绿色保护中心就是一个梦，只有自己干了。 位末非思量着，漫无目的地走动着，手腕上的表针也一秒钟一秒钟走过去。他看着这所大房子，笑了起来，这么大，大得有点可怜了，怪不得没人肯去收拾干净。“这房子有多少年没人住了？ 他这样想着。“这个城市的这么多大房子，难道只为了存放垃圾？这么多的灰尘、油污、被丢弃的字纸、没用的杂物，有多少年不去清理了？ “现在我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吧，瞎想也没用。 位末非对自己说。“我先把小房间收拾出来，再收拾大厅，把窗玻璃擦干净，再修好顶棚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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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迈开脚，推门走进身旁的一个房间。这是一间书房，大得不得了，要二十四小时才能从门走到对面的窗户。一面墙做成了书架，书架有一百层，搁满了图书，位末非用指头拨开蜘蛛网，瞅了瞅，全是好书。另一面墙上挂满字画，错落有致，位末非一路走过去，用袖口拂去尘土，观看那些字画，全都赏心悦目。屋子里另外摆放了各种书桌、坐具、卧具、几案几百套，置放得体，风雅大方，只是全被尘土盖了。位末非决定先把这间屋子收拾出来。他找了两把鸡毛掸子，开始打扫书架上的图书。现在是下午两点半，干到晚上八点，有五个半小时，时间还是很充足的。位末非这样想着，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没想到晚上七点五十分，这间书房竟然全部收拾出来了。大暑时节，太阳刚刚落山，朝着西面的窗户玻璃擦得明明亮亮，夕阳的余晖照射进来，书房里金光灿灿，几净台明，书香满屋，挂着字画一面的墙别开生面，展现重重世界，令人神往。天很快就黑下来，位末非走出屋子，在小区的日用品店里买了一些蜡烛，一些方便食品回来。时间依旧很紧张，他草草吃了一些东西，喝了一点水，顾不得休息，马上走进下一个房间，开始了第二轮的工作。
这是一间存放瓷器的收藏室，他先在屋里点燃了一百支蜡烛，烛光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昼。这个收藏室有二百多条走廊、二百多行货架，每一行货架也有一百层，摆放着数不清数目的古瓷，灰尘把瓷器严严地包裹着，像一幢幢烟囱。位末非找到两把兔毛掸子，开始打扫，他深入时间的内部，在烛光中穿行，影子贴满墙壁，影子又贴上影子，嘴里呼出的气升到屋顶聚成云，在屋子上空飘荡……在时间的无限放大中，这屋子变小了，烛光穿透到每一粒尘土中，一瞬间飞尘便炸得粉碎，古老的瓷焕发出万古不黯的光辉，把屋子照亮，把火烛照得黯淡下来。位末非从最后一只五米高的瓷瓶里爬出来时，已经面目全非，满身蛛网，撕扯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伸展了手脚。
满屋子的古瓷都透亮起来，山水相映，日月相彰，天地相托，人在其中，形影相宜。位末非漫步在走廊里，分不清自己是真实的，还是古瓷所显现的世界是真实的，完全融入其中，忘记了时间，感觉不到空间的存在。突然间，他碰倒了一只瓶子，瓶子落在光滑的地面上，迅速破裂，瓷片四溅，碎裂声划破他的思维，位末非就地躺倒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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