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

老板,我到了,停车。

李业走在乡村的小路上,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自从十年前大学毕业之后,他就一直在魔都打拼,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好在,有付出就有回报,业绩考核在出版公司里排名前三,公司结合他的入职时间分给他一间员工房,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的挤公交,赶地铁,职业生涯的初次飞跃让他兴奋了很久。

升职后的第一个长假,李业选择回家,回到这个生养了他的村子,这里不大,离县城也有八十多公里,偏僻,闭塞,依然贫穷,这是所有偏远地区的显著特征。虽然如此,也挡不住李业归来的脚步。这就是家的魅力,心安处即是家,这就是家的意义,也是李业对家的理解。

公交车通不到这里,县里的汽车也在离村子二十里的地方就不再前行,道路崎岖不平,还要翻过几个山包,只能徒步前行。李业提提肩上的背包,不禁摇了摇头,好久不回家,走了不到一半就腿酸脚麻,以前自己上学的时候可以一口气跑到镇上的,看来是该锻炼一下了。包里装着给母亲买的真皮护腿,他老人家总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提醒李业的终身大事,村东的老张比自己小五岁,孙子都光屁股满村跑了,自从父亲几年前去世之后她对李业的婚姻问题就格外着急,母亲老了,父亲的去世让她感觉自己很孤单吧,李业想到这里心里就酸酸的,一大把年纪了每天还起早贪黑的骑三轮车去镇上进菜,经营着她的小杂货店,她自己说每天的忙碌都习惯了,卖东西的时候也能跟人说说话,李业心里知道,母亲担心贫穷的家庭会拖累李业,才会这么拼命,想到这里他就很自责,在镇上找份工作不是很好么,每天回家跟母亲说说话,陪陪她,还有那个前年也失去了父亲的外甥,小小的孩子从小就很懂事,让人心疼,小的时候,外婆在田里松土自己就一个人在旁边玩,看到外婆抬手擦汗就抬起自己的小手垫着脚尖挠外婆的额头,虽然每次外婆的脸上都会被他脏脏的小手弄的更脏,他却乐此不疲。到了上初中的年纪了吧,姐姐在外地打工,一年才能回来一次,小孩的教育可不能放松。

几本英语辅导书,一双滑板鞋,一把玩具*,一身运动服,是李业给外甥的礼物,他一定会喜欢,李业深吸了口气,加快了速度,他想早点看到那两个魂牵梦绕的身影,那是他在这个世上的精神寄托。

轰隆隆,雷声越发的大了,午后的光线被乌云遮了个严严实实,目光所及之处昏暗一片,李业的眼前一闪,啪,一道闪电击出,不远处的高压线溅出一团火花,犹如烟火般绚烂。李业加快了脚步,这个时候,还是早点赶回家为好,母亲和小外甥一定在家门口等着自己了。

轰,又一道闪电劈下,直直地朝李业的头顶落下。像触电一般,不,比触电的感觉强烈地多,李业正在想该怎么换算闪电与触电之间的倍数等级,一阵眩晕感涌来,就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脸上有温热的感觉传来,李业下意识的动动手指,眨眨眼睛,一个硕大的鹿头在眼前晃悠,伸出舌头舔了舔李业的脸颊,见李业醒来,一转身远远地跑开了。猛地坐起身,胳膊酸疼的厉害,有用力过度的感觉。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昏睡前最后的印象是一道闪电打中了自己,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自己不是该变成一具焦炭吗,还能醒过来?天呐,这是在开玩笑么。

没空想这些,腿很疼,像烧红了一样,静静地坐在地上,检查全身。衣服都成了布片,是的,布片,还是黑色的,一碰就破的那种,没几下,李业就赤条条了,浑身乌黑发亮的就好像刚从矿井里爬出来。李业苦笑连连,被雷劈老天爷你是真看得起我啊,买彩票中头奖的概率也能轮到我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老百姓身上,这运气也真是没谁了。

不再想这些,李业抬头向四周望了望。一片树林?不对啊,被雷劈的时候自己可是在山包上的,那里可没有什么树林。这是什么地方?李业又一次发出疑问,很显然,这里没有人类的痕迹。四处都是葱葱郁郁的树木,间杂着簇簇茂盛的杂草,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山腰,因为他能看到不远处的山脚下,这只是一个小山罢了,背后才是真正的山林。李业想不通自己到底在哪里,强撑着手臂挪到最近的一颗树下慢慢地恢复腿上的知觉。他能感觉到双腿,还能动,只是十分微弱,需要时间恢复。

靠在树下,挪动身体已耗费了大部分力气,迷迷糊糊间,李业又睡了过去。一阵鸟鸣声把他惊醒,暮霭沉沉,天空变成了火红色,照的他睁不开眼,抬手去遮眼,他却愣住了。自己的左手小了一圈,宽大的手掌不见了,稚嫩的小手显得非常滑稽,再看右手,额滴神啊,突来的变故让李业欲哭无泪,抬头望天,老天爷,我不就是在这里睡了一会儿吗,不至于这么惩罚我吧,李业欲哭无泪,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发疯吧,不是,哪个倒霉催的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啊,也不是,自己不就遇到了吗,真是倒霉催的,打雷天赶什么路啊,找个大树避一下不好吗,不是,打雷不能站树下,小学老师就教过了,也不是,是初中。。。。。。

处在巨大的变故中,李业觉得自己没有疯掉已经很满足了,有些惊慌失措也是难免的。不能在这里了,再坐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还是先回家吧,到家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对,就这样。

李业想到了一个认为很明智的决定,哆哆嗦嗦的靠着树干站起来,感觉了一番,不错,能感觉到坚实的地面,腿部很有力,虽然还是有些疼痛传来,不过比起刚才好很多了。折了一段树枝,支撑着往山脚下走去,瘦小的身体让李业很不习惯,以前轻易跨过的一步,现在扯开大步才能够到大半。

从杂草从中找到了掉落的背包,没有半点烧焦的痕迹,李业惊异了一下,对比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他也就见怪不怪了。检查了背包,一样不少,每样都是刚放进去的样子,拿起运动服比划了一下,跟自己的身材刚刚好,对不起了好外甥,舅舅先试穿一下哈,别介意,介意也没办法,总不能光着回去把,好不容易沿着缓坡慢慢地挪到了山脚,天色也黑了下来。今晚的天气不错,明月当空,群星点点,月光下一座小小的村庄依稀可见,气喘嘘嘘的坐在地上,大大的双肩包挨到了腿弯处,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包里还有巧克力,面包和水,勉强拿出来吃了一点,多少能恢复些力气,李业是这样做的,虽然他并不是这样想的。近乡情怯,李业不在乎,他渴望见到他的家人,他知道他们在等他。自己的这幅鬼样子,还敢见到他们吗。李业抱着双肩包泪流满面,家中本就拮据,这样的身体创造不了财富,就算有钱,能够治好吗。一路上李业都在刻意的不去想这些,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回头,永远躲在这个不大的山里直到老死,再也不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泪水已不再流下,嗓子也疼的厉害,手指被背包磨的生疼。李业呆呆的望着不远处的村庄,眉头皱成看一团。不对,这不是自己的村子,虽然自己快一年都没回家,村子也不会变得如此陌生。原本四四方方的村子变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山脚下还有几间土坯房子袅袅的冒着炊烟,李业很清楚的知道这是土坯房,青灰色的砖瓦房是不会变成金黄色的,即使在月光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村里不富裕,但土坯房这几年已经不存在了,家家户户都是砖瓦房,这是确定了的,而且就算还有土坯房子,也不会大晚上的不点灯吧,李业心中充满了狐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闪电还有瞬间移动的功能。

不管怎么样,找个人问问不就明白了。

李业收起悲伤的情绪,背起背包,沿着山脚下的小路慢慢向村子走去。

终于走到了村子的边缘,眼前的茅屋看得清清楚楚。这真的是一座茅草房,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很久的茅草房。厚厚的茅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斑驳的墙体露出土坯掉落的痕迹,一段矮小单薄的篱笆圈成了院子的形状,李业更加断定这不是自己的村子,他不禁加快了脚步,想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连自己不需要拐杖也能走得虎虎生风也没有在意,人在陌生的环境中都会生出焦虑的情绪,这种情绪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左右自己的行为,这是人的共性,只不过有些人可以隐藏的很好而已。

走的近了,李业看清了竹竿上晾晒的几件衣服,长布麻衣,清一色的长布麻衣,没有裤子,没有背心,没有外套,只有长布麻衣,不远处还有一口水井,轱辘上的摇把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屋里闪烁昏暗的灯光下传来老人粗糙的笑骂声,典型的关中腔,李业是陕西人怎么能听不懂,瓜怂,服兵役,均田令,府兵。

李业呆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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